像我这种废柴,例行工作至少能够让我吃得上面包和黄油。只不过我没那么喜欢面包和黄油罢了,至少顿顿吃肯定不行。例行工作很无聊,就是重复劳动,酬劳又不多。然而,导师工作还不如例行工作。导师工作要对付爱出风头的毛头小子,像母鸡带小鸡一样带上两周时间。你心里清楚,两周的折磨一旦过去,这小子就会青云直上,而你还在原地踏步。这么一想,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再说,我也不喜欢小年轻。当我也是个小年轻的时候,我不喜欢他们;现在我长大了,就更不待见他们了。

笑与泪两者何等相似,你很难准确解释而不落俗套,所以我就不细讲了。总之,靠着精神力量和自律,我做到了两者都不碰。他们说根本没有魔法这回事,这不是魔法是什么?

“那就是我的工作?”我问。

他看着我,“这就是你的工作。你到底想不想干?”

想是不想,干还是得干。“什么时候开工?”

“现在。”

就这样,我在那一时间到了那里。我认为,喜剧和悲剧从本质上说是同一种东西,只是故事结局不同而已。最后,人们摆脱了纷纷扰扰,从此幸福地生活,这就是喜剧;如果人们都死了,那就是悲剧。但是其中存在着某一个临界点,在某一刻,故事的走向处于两端的正中间,既有可能成为喜剧,也有可能沦为悲剧。

狗。那就是我的工作。我们伟大的帝国有幸拥有众多贵族,历史悠久、名声显赫,他们的爱好之一便是打猎。最好的猎犬产自拉左——离艾裴瑞西亚·艾博依边境更偏远的地方,典型的山城,穷得要命,种不出什么食物,除了山羊,什么家畜都养不了。谁也没办法靠养山羊发财,甚至连温饱也保证不了。 日子没法儿过。羊群挨得太近,牧草全毁了。结果无非两种:要么严格限制羊群的数量(这样一来就没法扩张,没法盈余,没法致富);要么过度放牧,最后你的地就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头。拉左人比较幸运的一点是养了狗,有钱贵族甘愿为了这些狗傻乎乎地掏钱。因此每个拉左人都是全职或者兼职的养狗人,每个月他们都会来艾博依那两次,翻山越岭,带来一群傻不拉几的狗。艾博依那的中间商会收购拉左人的狗,只付给他们一小笔钱,却转手高价卖给贵族。那么我的工作是什么呢?有一条法律条例规定(这可不是我凭空编造的),所有从境外进口本国的狗都要接受检查,判断是否有恶魔附身的迹象,这一工作由具有学院认定资格的从业法师来负责。

……我知道,我同意。但这条规定由来已久,那时候人们对这种事情很容易当真。实际上,大约四百年前的一次瘟疫舞1爆发的时候,艾博依那和周边的乡镇都深受其苦。虽然我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病例了,但是这种病得到了承认,并且有明确记载。瘟疫舞的患者会颤抖、呻吟、激烈地扭动身体,无法控制,根本停不下来,最终会被累死。艾博依那爆发的瘟疫舞病毒最终自行消亡,但还是造成了近一百人的死亡。该城的神父下令进行调查,调查的结论显示,瘟疫的罪魁祸首是恶魔或者恶灵,原先附身在一条猎犬的体内或是脑中,借此从拉左进入本国的。因此该规定(城邦法令D&K47,106-ii)如今仍有很强的效力。虽然此后瘟疫舞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任何一只恶魔附身的猎犬被扣押过。当然,艾博依那人会说,瘟疫舞没有再次作乱恰恰是得益于犬类检查,而恶灵得知自身会遭人检测并受到驱除,便也不会再尝试以那种方式潜入本国。艾博依那人大多观念传统、作风老派,他们最喜欢的菜肴是猪脚配上一盘腌卷心菜。

所以你应该可以看出,这工作完完全全是在坑我。换作平时,我会把这两周工作时间用来发呆、偷偷看书或者给学术期刊写篇论文。可这回我没法偷懒了,因为还有导师工作。尽管看起来很惨,但我的确要进入几千条狗的小脑袋里检查一遍。这样一来,我的临时学徒才能看到示范教学。换句话说,我得认真对待这份烂工作,不然怕是那些求知若渴的学生又要问东问西。

棚屋很大,长约有五十码,还冷得要命。在犬类交易的淡季,人们会在这里圈养绵羊,等着卖到市场上去。棚屋后部整个区域是用栅栏分隔开的,狗对着栅栏又跳又挠的,一天到晚叫个不停。我试着用经年意志制造一面隐形屏障,盼着能够屏蔽狗叫声,但是并不管用,所以我放弃了。其间,狗主人放出狗,让它们经过我的身边,一次放一只,我则使用术式检查它们。用到的术式毫无用处、并不光彩而且真的很难,能够让你进入另一个生物的大脑之中。

实际上是术式正令中天的一种简化变体,不需要念出咒语就能实现。你需要进入第三层房间,但是每天要处理几百个对象,显然你不可能每次都从房间回到现实,再从现实进入房间,这样会把脑子搅乱的。所以你必须使用分离状态来完成,这在理论上减轻了工作量,但我发觉分离状态持续超过一个小时,我就会头疼欲裂。当然,大部分从业法师都是用这类术式来进入人脑的,以对付危险病症和昏迷。法师进入他人的大脑,发现其中的问题并加以解决,最后带领病人走出来;在房间里感觉过去了五分钟,现实中实际上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完成工作后,你需要躺下好好休息,顺便接受一下病人家属的悲情诉苦和感恩戴德,等到你觉得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站起来写一张四位数的收费单了。事实上,我认为狗比人更难对付。真的,进入人脑的时候,你只需要把脑袋探进门里看一看,也就是说,确认一下家里没有进什么不该进的人就行了。但是狗的脑子小得可怜,那种感觉就像从煤槽爬进屋子,而不是从正门走进去的。

值得庆幸的是,第一天只有我一个人;那位年轻的“明日之星”还没出现(听人们说好像是因为发了水灾、路况很差)。至少没人会看到我努力摸索诀窍的笨拙样子。没办法,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这类工作了。更不用说我原先为了找到可靠高效的工作方法,犯下过很多弱智错误。即便如此,这工作也够累人的了。我下了决心,明天切不可在那小孩子面前出洋相,所以我的确认真检查了每一只狗,总共有几百条。最后,当我终于可以走的时候,我几乎是爬着离开的。他们给我准备的住处是一间大致清扫过的饲料库,里边有三个塞满稻草的麻袋和一条骑马用的毯子。我累瘫了,满脑子都是狗,都没力气吃东西。但他们还是贴心给我准备了晚餐:不新鲜的面包和稀烂的奶酪。我似乎记得自己翻了三次身,然后安顿下来睡着了。

我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发现眼前有一双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