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上朝、职场官场,只要服从领导安排,做好本职工作,就应该是做对了,甚至是可以评先进的。不过有的时候尤其是在封建王朝的时候,仅仅谨守职责、兢兢业业,还真不一定能行,还要看你站队正确与否,要问你是谁的人。特别是中国自古以来,党争频仍,不曾消停,碰到这种情况,臣子士人的人事系统、归属站队,就更加非同小可甚至是生死攸关了。要是答不清楚“你是谁的人”,那麻烦就大了。写有“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唐代诗人李商隐,就是因此而下场悲惨的。当时李商隐夤缘攀附,冀望打开仕途的上升通道,这本也无可厚非;但是他不巧遭遇了史上最严重党争之一的“牛李党争”,双方势均力敌,你进我退,此时投靠一方,既可能一荣俱荣,可是形势一旦翻转,也可能一损俱损,最终弄得两面不是人。
“牛李党争”说来话长。以牛僧孺为首领的牛党和以李德裕为领袖的李党,两派官员互相倾轧,争斗不休。党争最初是因为政见不同而起,以后必定演变成党同伐异的夺权之争,“朋党比周,以营私利”,这场在唐朝末年闹了几十年的官场权斗,加速了政局的动荡,以至唐朝走向衰亡。
李商隐不到十岁丧父,随母亲过着艰苦清贫的生活。李商隐是长子,很小就背负了撑持门户的责任,少年时曾“佣书贩舂”,即为别人抄书挣钱,贴补家用。因此李商隐日后的求功名心切也就可以理解了。李商隐从小跟堂叔受经习文,后为令狐楚慧眼识中。令狐楚曾任翰林学士、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也曾入朝拜相;令狐楚才思俊丽,能文工诗,史称“于笺奏制令尤善,每一篇成,人皆传讽”,并以四六文(骈文)为世所称。令狐楚“奇其(李商隐)文,以其少俊,深礼之,令与诸子游”。令狐楚的爱才惜才不遗余力,“致之华馆,待以喜宾”,又给李商隐安排工作,支持他应试,更是手把手指导他,使他的写作渐入佳境,还让儿子令狐绹把李商隐当作亲兄弟。李商隐前后在令狐楚身边学习近十年,文章日渐精进,诗歌青出于蓝。在李商隐屡试不中的情况下,在朝为官的令狐绹还去打了点招呼,李商隐遂实现了他进士及第的梦想。这一切都让令狐楚成为李商隐当然的恩师贵人,李商隐确实也对令狐父子充满了感激之情。“一日相从,百年见肺肝”,“百生终莫报,九死谅难追”。
然而此时,“牛党”在朝中失势,作为牛党主要成员的令狐楚被外放任职。他给李商隐写信,召其来幕府工作。但是信去了多封,时间也过去了好久,始终未见到李商隐的身影。原来李商隐在长安,因诗名而被另一位高官,正在得势的“李党”要员、令狐楚的政敌王茂元看中,李商隐遂入其门下,这是他做人缺乏原则的地方。直到令狐楚病重,李商隐接到急信才匆匆赶来,老令狐并不计较,又将最后的奏章交由李商隐修改完成,其实奏章已经写就,既然皇帝欣赏令狐楚的文笔,老令狐就再给李商隐一次进入皇帝视野的机会。
李商隐后成为王茂元的女婿。王茂元与李德裕关系很铁,“时德裕秉政,德裕与李宗闵、杨嗣复、令狐楚大相仇怨。商隐既为茂元从事,宗闵党(牛党)大薄(鄙视)之。时令狐楚已卒,子绹为员外郎,以商隐背恩,尤恶其无行”。
但是新皇帝继位以后,转而支持牛党,打击并清洗李党,其时王茂元已死,李德裕以及李党成员纷纷落马,被贬官外放,李商隐的官位也没了。到了这个时候,李商隐仍然是急功近利,欲去李党之属的桂州军政一把手郑亚那儿当官,这又是他做事缺乏眼光的地方。仍在外放之地的令狐绹出于旧谊写信劝他不要去,令狐绹对李商隐也算是仁至义尽。李商隐不听,结果郑亚很快被贬,李商隐又没了去处。
不久令狐绹回朝当了宰相。令狐绹一下子就能当上宰相,还是因为父亲令狐楚。“宣宗谓宰相白敏中(牛党)曰:‘先帝葬,道遇风雨,六宫百官皆避,独见颀而髯者奉梓宫不去,果谁耶?’敏中言:‘山陵使令狐楚。’帝曰:‘有子乎?’对曰:‘绹今守湖州……其为人,宰相器也。’”(《新唐书》列传第九十一)新皇帝对当初须发飘飘独站风雨中守护先帝灵柩不去的令狐楚,记忆犹新,感念他的忠诚,兼及其后人,令狐绹因此上位。可是李商隐却似乎没有学到恩师的入世修身之道。
李商隐回到京城,去找令狐绹帮忙。虽然令狐绹已经厌恶了这个老朋友,但还是给安排了一份学官的差事。可老想着在官场上有所作为的李商隐不满意,又去当了有李党嫌疑的柳仲郢的幕僚,柳仲郢一经贬职外放,李商隐再度失业。
李商隐再找令狐绹,令狐绹就不搭理他了。一次李商隐上门,令狐绹不在家,李商隐便在厅墙上题了一首诗,将自己的时运不济推责于外在原因,令狐绹看了很不以为然。“而牛、李党人蚩谪商隐,以为诡薄无行,共排笮之”。
李商隐最后抑郁而终,“一生襟抱未曾开”。
和李商隐不同,苏轼苏东坡没有在党争中站队,他的政见主张也是特立独行,他在组织和思想上都不是“谁的人”,他是他自己;但是在党争遍及官场的情况下,苏轼竟也因此大遭其难。
北宋的“新旧党争”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次政治派系斗争。
宋神宗属意改革,宰相王安石主持“熙宁变法”,是为“新党”;而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对派则成为“旧党”。其时北宋王朝已经建立一百多年,积贫积弱之势已成,对外无力抵御辽、西夏的侵扰,内部则是政治腐败、国库空虚,各种社会矛盾尖锐突出,在这种形势下,变法新政、革除弊政的号召切中时弊,应当没错。苏轼在改革问题上与王安石并无本质分歧,他早就看到社会的种种弊病,因而提出了“丰财”“强兵”“择吏”等改革主张;但是另一方面,他对新法操之过急、损害百姓利益,提出异议,并上书宋神宗,批评新法“求之过急”,强调渐变改良,其情形如同曾经的改革派欧阳修又对王安石的变法提出批评一样,苏轼在上书中又批评一些心术不正者只是借新法以营私,“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结果是“近来朴拙之人愈少,而巧进之士益多”。于是苏轼与欧阳修都被视为“旧党”。自此,才名鹊起、“文义灿然”的苏轼受到了王安石的百般打压和排挤,王安石多方阻挡苏轼的进阶之路。
等到王安石被同党扯下台,诸新党人物对苏轼更是痛下狠手,他们搜章摘句又移花接木,将苏轼贬讽新法的诗句,指为攻讦圣上:“至于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讪渎谩骂,而无复人臣之节者,未有如轼也。”苏轼因此被下狱。此案在御史府开审,而御史官署内遍植柏树,称为“柏台”,柏树上常有乌鸦栖息筑巢,又称乌台,所以此案称为“乌台诗案”。积极参与揭发的,有一位苏轼的同事兼“朋友”——沈括。沈括除长于学术外,还热衷于政治,拥护新法,受到宰相王安石的信任和器重;形势发生变化以后,他又立刻反戈一击,呈交了一份秘密报告,历数新法的种种弊端,竭力诋毁王安石。如此一来,不仅王安石鄙视沈括,连皇帝也“始恶括之为人”,沈括的结局自然也就不妙。
再说“乌台诗案”,新党诸人欲置苏轼于死地而后快,但宋太祖赵匡胤早有规约,除叛逆谋反之外,一概不杀大臣,同时又有多人仗义相救,宰相吴充道:“魏武(曹操)猜忌如此,犹能容祢衡,陛下不能容一苏轼何也?”已罢相退居、与苏轼恩怨是非纠葛一生、互相挖苦又惺惺相惜的王安石上书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连身患重病的曹太后也出面干预,最后苏轼被贬往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充团练副使,被监视居住,无权签署公文。
神宗既殁,哲宗年幼继位,高太后临朝听政,旧党的司马光重被起用为宰相,新党悉被打压,新法也尽废。苏轼被召回朝,出任翰林学士、中书舍人。但是在苏轼看来,改革的宗旨没有错,只是方法出了问题,因此他反对司马光“专欲变熙宁之法”的做法,因此与司马光经常发生争执,以至直呼“司马牛!司马牛”。苏轼这样的政见主张引起了旧党的抵触和愤怒,于是又遭旧党打击排挤,被贬出京城。
等到宋哲宗亲政,复起用新党,恢复神宗的新法,大部分的旧党党人都遭罢黜和流放,苏轼作为“旧党”,再被贬至广东岭南的惠州,后又被发配到当时还是蛮荒之地的海南儋州。
所幸苏轼心胸开阔,性格放达,寄情山水,抒发情怀,写就了诸多才情横溢、脍炙人口、流传百世的文章诗词。
世事难料,宋哲宗23岁早逝,宋徽宗继位,再用旧党,苏轼被召回朝任职。在北归途中行至江苏常州时,苏轼逝世,时年六十五岁。
派系争斗,见面先问“你是谁的人”,是职场、官场的常见现象;那么,不站队、不参与、不问政治,只做自己,行不行呢?有的时候,这也行。比如上面说到的柳仲郢,能力很强,办事公允,执法严明,牛僧孺很器重他,李德裕也任用他,但是他从不介入牛李党争。以后他曾被作为“李党”而遭贬职,但不久又再担要职。李德裕死后,家族窘迫不振,柳仲郢心存公道、秉以恻隐、不避嫌疑,委他侄子一个官职,宰相令狐绹不同意,柳仲郢去信陈情,令狐绹十分感动,此事就成了。所以后世是将李商隐与柳仲郢作为两种人物类型来比照的。
不过真要在党争派别争斗倾轧已成气候的职场、官场中袖手旁观,只做自己,这也不太容易。新旧党争中旧党得势时,司马光为相,一日召刘器之谈话:“你知道你是怎么进入史馆的?”“知道,是宰相举荐。”司马光又问:“你知道我为何推荐你?”这时候刘器之就该会意了。他以一个布衣寒士身份进入官场,原想做好自己,在党争中不站队,因此迟迟没有表态入伙,现在恩师司马光将这个事情挑明了。
你说,这刘器之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