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活着,就是为了遇见一些重要的人。我曾经遇见过,但没能抓住。”

01

凌晨五点,山水湾小区3栋2单元1801,夏鱼麻利地掏出钥匙开了门,然后以最快速度脱鞋、开灯,冲向厨房。顾星河和章钊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确认家中并无家长后才放心地进了屋。

客厅很大,一通到底,尽头是落地窗,外面可以观赏到不错的江景。装修是简约的现代风,茶几上放着咖啡机、苹果电脑和几本时尚杂志,墙上一尘不染,只有两幅抽象派油画。

章钊一屁股坐在黑色沙发上,长舒一口气。顾星河走到茶几旁,抽出几张纸巾捂住被割伤的右手,以免让血液弄脏夏鱼家的地板。他注意到了电视柜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张多人合照:一个年轻的芭蕾舞老师和一群穿芭蕾服的小女孩,老师的身材高挑,黑色长发齐腰,明艳而端庄。她的脸跟夏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夏鱼的眉眼间充满英气,母亲则要柔媚许多。

夏鱼抱着医药箱走出厨房,从箱子里拿出消毒水和棉签,朝顾星河吼了一声:“别愣着!手给我!”

顾星河伸出受伤的手。

“以后不要用卫生纸止血,不干净,说不定会感染……”夏鱼给顾星河的伤口淋上消毒水,再撒上止血药粉,然后用细绷带将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包扎好,动作熟练,看起来经常使用。

章钊有点看不下去了:“那个,我手掌也破皮了,好疼……”

“自己贴创可贴。”夏鱼头也不抬。

“喂,这也太偏心了吧?”章钊有点受伤。

夏鱼替顾星河包扎好后,忽然想到什么:“你的手臂也被割伤了吧?”

“已经没事了。”

“不行!脱衣服我看看。”夏鱼严厉得像个长辈。

顾星河乖乖脱掉外套,黑色保暖衣的右衣袖整个被鲜血浸湿,触目惊心。夏鱼用剪刀剪开衣袖,用毛巾擦掉手臂上的血渍,惊奇地发现伤口处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粉色的疤痕,疤痕很新,也很脆弱,应该承受不起大幅度的动作。

“厉害!”夏鱼不是第一次领教苍青猎能者的治疗术,但还是打心底惊叹于这种能力。当初他们三人在洱海受伤后,也接受过苍青猎能者的辅助治疗,但是伤势的彻底愈合,还是要靠正规医疗手段和猎能者自身的恢复力。眼下这种程度的紧急愈合,算得上小小的“神迹”了。

一旁的章钊也啧啧称奇:“‘奶妈’就是方便,谁受伤就治疗谁,怎么都死不了。”

“秦老师以前说过,苍青猎能者是被严重低估的群体,他们在执行任务时发挥的作用甚至大于前线的战士。”

“牧斯年学长的战力我算是见识过了,恐怖如斯!”章钊想起了夜色下那个妖冶美丽的红翼少年和他那切割机一样的翅膀,“但那是因为他是复合型猎能者,单纯的苍青猎能者怎么打架啊?”

夏鱼翻了个白眼,眼神中全是对学渣的嫌弃。

“初级苍青猎能者,主要是对自身的伤进行治愈。”顾星河开始科普了,“中级的话,可以对别人的伤进行治疗。高级和顶级苍青猎能者,据说可以赋予死物和尸体短暂的生命,控制他们行动,也就是传说中的傀儡术。”

章钊打了个冷战:“我的妈,这不就是赶尸吗?”

“传说苍青猎能者的最高境界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不过这个就跟月白猎能者的穿梭时空一样,只存在于理论中。”

章钊叹了口气,自从经历过洱海事件后,他觉得所谓的传说可能离自己并不遥远。

彻底脱离危险后,三人的倦意渐渐上来了。夏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时候不早了,我去洗澡睡觉。冰箱里有吃的,左边的客房和沙发都可以睡觉,你们两个自便。”

“欸,等等,你爸妈不会突然回家吧?”章钊问。

“不会,今年我一个人过。”夏鱼关上浴室门,里面很快传来了淋浴的水声。

三人将门窗反锁,很快就各自入睡了,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五点。

顾星河最后一个醒来,他走出房间,听到夏鱼跟章钊在争吵。

夏鱼不容分说:“不行!我向苏禾老师汇报过了,她建议我们待在一块儿,返校之前不要再抛头露面,也不要再跟任何人见面。”

“大姐,今晚可是除夕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在外面过过春节!”章钊哭丧着脸,“再说,我妈也不答应啊,你看……她的电话又打来了……”章钊挥舞着静音的手机。

夏鱼夺过手机,帮他挂了电话:“我问你,如果现在你在家跟你爸妈吃团圆饭,黄昏组织的人突然破门而入,你要怎么办?发个红包,然后邀请他们一起看春晚?”

章钊沉默了。

“小老弟,你也是时候长大了。”夏鱼拍拍章钊的肩,“听我的,找个理由,给你妈发条短信,然后关机。”

“说得轻松!我妈肯定会杀了我的。”章钊十分委屈,大喊起来,“你们就不会有这种困扰吗?”

“没有。”夏鱼挥挥手走了。

章钊看向顾星河:“你呢?”

“完全没有。”顾星河补了一刀。

章钊挨了半小时的骂,最终还是搞定了父母。三人叫了一份外卖,买了很多零食,窝在沙发上看春晚。期间章钊想跟陈诗诗发短信,被夏鱼抓包并制止了。夏鱼认为安全起见,这几天他们还是少跟其他无关的人联系。

春晚接近尾声时,楼下陆续响起了鞭炮和烟花的声音,新年就这么到来了。这时候,夏鱼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红包:“来,一人一个红包,冲冲喜。”

章钊大吃一惊:“哇!给我的吗?”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夏鱼笑了,“我是你们的队长,也是家里的主人,给你们发个新年红包合情合理。”

“当然!合情合理!”章钊感动得要哭了,他拆了红包,数了数里面的钞票,一声号叫:“哇!队长你土豪啊,这么有钱的吗!”

“还好啦。”夏鱼笑了笑,看向顾星河,“喂,我手都拿酸了,你倒是接一下啊。”

“不用……”

“没有这个选项!”夏鱼生气了,“让你接你就接!”

顾星河闷闷地接过:“……谢谢。”

长这么大,顾星河还是第一次收到刘奶奶以外的人给的压岁钱,还是来自一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女孩,感觉有点别扭,胸口却暖暖的。

夏鱼坐在中间,心满意足地勾住两个搭档的肩:“想想那些独自在外执行任务的前辈,其实我们三个能凑在一块过年,也不算惨嘛。”

“嗯嗯……哪里惨了!可幸福了!”章钊不停点头,还沉浸在收到巨额压岁钱的喜悦中。

顾星河忽然站了起来:“我下楼买点东西。”

顾星河没有下楼,而是来到夏鱼家的楼顶天台。推开虚掩的铁门,一个女孩正站在楼顶中央,她披着一件黑色风衣,长发和衣摆在寒风中舞动,像一只孤独的飞鸟。一枚礼花弹冉冉升上天空,“砰”的一声绽放开来,天地间亮如白昼,女孩整个人都笼罩在夺目的光芒中。

龙囿希回过头:“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星河很平静:“跟章钊在商城那晚,吊灯砸下来后我四处查看,在人群中看到你的身影一闪而过,但不是很确定。昨晚跟鬼斗打架,鬼斗中了幻紫猎能,应该中了两招,有一招并不是我使用的,当时在场的人除我之外没人会幻紫猎能,所以我确定了你在附近。”

龙囿希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顾星河心中有许多疑问:牧云侃和牧斯年为何要跟踪他们?龙囿希又为何要秘密监视他?是谁派给她的任务?尚先生是什么来头?他为什么会知道魔方的事?但想必龙囿希什么也不会说,顾星河最终问出一个私人问题,这问题他在心里琢磨很久了。

“花是你送的吧?”

龙囿希微微一愣。

顾星河有了答案。

“谢谢。”顾星河知道有点莫名其妙,但他就是想说一声谢谢。龙囿希并没有把鹿央的死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数字,清楚这一点,对顾星河而言很重要。

龙囿希转移了话题:“我劝你别把陈诗诗卷进来,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星河沉默了一下,抬起头:“你怕她会被我连累,就跟鹿央一样?”

龙囿希不置可否。

“我以前跟你很像,尽量不跟任何人产生联系。”顾星河看向龙囿希身后的夜空,“我总以为一个人只要什么都不在乎,就不会感到痛苦,因为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就没什么可以伤到他。”

“不是吗?”

“我最近老在想一件事。”顾星河看向龙囿希,“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呢?”

“你想表达什么?”

“人活着,就是为了遇见一些重要的人。我曾经遇见过,但没能抓住。”

“我们不可能抓住任何东西,这是错觉。”

“或许吧,但抓不住和不去抓是两回事。我以后,不会再逃避跟任何人的关系,不管他是普通人,还是猎能者,只要是对我而言重要的人,我都会不惜一切去抓住,直到死。”

“说完了?”龙囿希面无表情。

“说完了,新年快乐。”顾星河转身离开。

天台的铁门关上很久后,龙囿希还站在原地,她仰望着夜幕下的烟火,不一会儿,烟花停了,夜空归于寂静,绚烂的颜色像潮汐一样退去,只剩下半空淡淡的烟雾和一地孤独的月光。

“铛——铛——铛——”远方响起跨年的钟声,带着新一年的风与雪。龙囿希拿出手机,回复了一条本打算忽视的微信。

费尔班克斯,私人度假酒店。

带有玻璃天窗的独栋别墅内,老管家正靠在躺椅上仰望夜空。屋内没有开灯,穹顶之上,繁星闪烁,绚丽的极光犹如上帝的彩带,婀娜舞动,变幻莫测。在这极致的静谧与绚烂之中,老管家的表情变得愈加柔和,过不了几年,少爷也该成家立业了吧,到时候他就可以带着爱人和孩子一起来这度假,等到那一天,自己跟老爷也算有个交代了。思及此,他端起手边的茶惬意地饮了一口。忽然,屋外的私人露天温泉室传来一声尖叫,老管家被狠狠呛了一口,他顾不上掏出手帕擦掉山羊胡上的茶渍,急匆匆地起身冲出大门。

一股白雾顿时涌进客厅,白雾之中,姜佑从温泉池内爬出来,他浑身赤裸,一手抓着浴巾胡乱挡住关键部位,一手举着手机手忙脚乱地冲向管家,一不小心脚趾还磕到茶几桌脚,痛得直咧嘴。

老管家赶紧扶稳他:“少爷你这是怎么了!你慢一点。”

姜佑将手机塞给管家,“你你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温泉泡太久产生了错觉!”

老管家赶忙从胸前口袋拿出老花眼镜,盯着手机屏幕,慢慢念出来了:“新……年……快乐?”

“发件人!发件人!”姜佑大喊。

“囿——希?”这次老管家抓住重点。

“她回我微信了!她回我了!”姜佑开心得像个孩子,认识龙囿希以来,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姜佑都会发上一条祝福短信,一度丧心病狂到清明节都不放过。龙囿希从不回复,有时候,姜佑觉得龙囿希的手机就是一个黑洞,能把世间万物的一切都吸进去。

今晚是中国的除夕,按惯例,姜佑当然要在守年夜的晚上深情问候一声。品了半杯红酒,听着优雅的古典音乐,酝酿了整整两个小时,终于憋出了一句:今夜的北极光很美,却不及你万分之一,新年快乐。

姜佑对这条浪漫而不失风度,深情又不乏诗意的祝福十分满意,他发送出去,正式结束了这场闷骚的独角戏。可谁能想到,十分钟后,他竟然收到了龙囿希发来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认识三年以来,龙囿希第一次回他任务以外的信息,而且,还带着一个句号。千万不要小看这个句号,对惜字如金的龙囿希来说,这个完全可以省略掉的句号难道不是真情流露的证明吗?在姜佑的世界里,这不再是一个句号,而是人类登上月球时踩出的第一个脚印!

“再念一遍!”姜佑说。

“新年快乐。”管家不是很明白一句普通的问候为何会让他如此激动,但还是照做了。

“再来!”

“新年快乐。”

“啊!”姜佑大喊一声,“扑通”一声跳进温泉池。五秒后,姜佑猛地扎出水面:“去,给学院所有中国地区的同学发放一张全网购通行的1000美金代金券。”

“好的,我立刻安排。以少爷的名义吗?”

“对。”

“理由呢?”

“理由?这还用问?当然是新年快乐啊!”姜佑笑开了花。

新年夜,星城的跨年钟声很快就被漫天的烟花和爆竹声淹没。商城空旷的楼顶上,是一片未被踏足的雪白,一只花纹美丽的青色蝴蝶正艰难地飞过这片“雪原”,它飘忽不定,看上去是那么柔弱,却又给人一种锲而不舍的坚忍感。

青色蝴蝶花了一些时间,终于飞过脚下的“雪原”,它刚想飞出天台就被一个保温杯大小的玻璃瓶兜罩住,秦山合上盖子将蝴蝶囚禁其中。

秦山翻过天台的铁栏,站在楼顶边缘,举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锁定了千米之外的一片高级住宅区。

青色蝴蝶并非蝴蝶,而是一种名叫“沧海蝶”的D级死徒,属月白猎能系。沧海蝶算得上是死徒界的珍稀动物,按照死徒协会的统计,全世界不超过八十只。其中绝大部分都在死徒培育室中,沧海蝶总是成对出现,一大一小,不管将它们分离多远,它们都能找到彼此。

这种死徒在《搜神记》中也有记载:“名曰青蚨,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传说很多人都会用青蚨虫来寻人,母子虫分别装在罐子里,彼此各携一罐,就算远隔天涯,也不会弄丢对方。

沧海蝶用于跟踪是近几年的事,将沧海蝶的幼虫杀死,制作成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只要将粉末撒到目标身上,不管相隔多远,沧海蝶的母虫都可以找到,时间持续数月之久——科研部那帮疯子毫无人道主义精神,为达目的对死徒可以说是极尽残忍。

这种珍贵的追查道具在学院有严格的配额限制,秦山以前也是托了唐谦的关系才搞到一套,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秦山在树林中教章钊的事很简单,那就是想办法跟鬼斗近身战,将沧海蝶的粉末撒到他的身上,这样,任务就算完成。章钊没让秦山失望,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除非鬼斗去澡堂搓下一层皮,否则别想甩开沧海蝶。而秦山,可以在超远距离下跟踪和监视鬼斗。

望远镜中,鬼斗正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来,两名随从跟着下车。三人站在一栋中式别墅的庭院门口,门外立着两座雄赳赳的石狮,其中一只石狮的侧面刻着“陈府”两字。

鬼斗仍然穿着印有华虫花纹的黑色大衣,但没有戴假面,乍一看不过是个身材高瘦的普通中年男人。鬼斗身后的两名黑衣随从安静、警惕、严肃,和之前两名随从如出一辙,仿佛是流水线工厂里出来的工具人。

不一会儿,前院的自动门缓缓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出别墅,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像他的管家或者司机,情绪十分激动,拉扯着自己的老板,似乎想要阻止他跟鬼斗见面。

鬼斗的一名随从迅速上前,一拳打向司机的小腹,司机捂住小腹,跪地不起,蜷缩成一团。随从又是一脚,司机滚到一旁的雪地中,晕厥过去。

别墅的主人看都不看一眼司机,恭恭敬敬地走到鬼斗跟前,两人短暂交谈后,一起钻进了黑色轿车。

秦山拧开军用酒壶喝上一口烈酒,皱眉思考了片刻,他将玻璃瓶中的沧海蝶放了出来,沧海蝶在半空徘徊了一会儿,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秦山将酒壶塞回夹克衣的内袋,迎风一跃,身影没入了黑暗之中。

02

元宵夜的第二天,猎能学院开学了。UGO三人组提前收到学院的指令,不用再提前去宇文中学的秘密办事处集合。一位沉默寡言的特派员主动联络上他们,直接带他们乘坐专机连夜返校。

隔日一大早,他们就被传唤到风纪组,将整个寒假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进行了汇报,一直折腾到下午3点才结束。三人回到教学楼,刚进D班教室门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低气压,同学们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他们。

章钊笑嘻嘻地跟好几个同学打招呼,对方的回应也很差强人意。章钊很不喜欢这种气氛,他有点儿受伤,回到自己组的座位上,揉了揉乱糟糟的黄毛:“我说,咱们好歹协助学院搞掉了一只S级死徒,还差点为校捐躯,你说这些人不找我要签名合影就算了,怎么还一副看到瘟神的样子啊。”

“你太天真了。”夏鱼倒是意料之中,她将垂头丧气的章钊揽到自己身边,“来,试想一下,你的一个同学跟学院通缉犯关系密切,前不久还招来哥斯拉级别的怪兽,差点把一个村子夷为平地。不仅如此,他还被风纪组列入重点监视名单,三天两头被请去喝茶。这样的人,你是想找他要签名呢,还是想离他远点免得受牵连?”

“有多远离多远。”章钊很诚实。

“这不就结了。”夏鱼耸耸肩。

“哟,小黄毛!”左小刀忽然从三人身后冒出来,一把勒住章钊的脖子,“小身板恢复得挺快嘛!听说之前你下床尿尿都需要护士姐姐扶着哈哈!”

“瞎说!”还有同学愿意搭理章钊,这让他十分感动,他一感动就说起了烂话,“我就算全身瘫痪,也能顶风尿十丈!”

“你们男生聊天能不能文雅一点啊?”阿依娜娜也凑过来,她甜甜一笑,大大方方地挤进顾星河和夏鱼中间。

夏鱼内心翻了一个大白眼,虽然她跟章钊的命都是阿依娜娜捡回来的——要不是阿依娜娜当机立断拿出医疗包对他们进行应急处理,她和章钊怕是撑不到学院的医疗兵到来了。但她对这个狡猾得理直气壮的漂亮女孩还是感激不起来,她淡淡嘲讽:“劝你离我们远点,小心你万人迷的地位不保。”

“别担心,”阿依娜娜也不恼,俯身凑到夏鱼的耳边,“女生们不好说,男生嘛,我还是能跟他们愉快相处的。”

夏鱼“嘁”了一声:“你是不是自信过头了?不是每个男生都喜欢你,就比如我身旁的某位。”

“可他也没说不喜欢我呀,还是有机会的。”阿依娜娜笑靥如花,好像是女孩之间在讲什么私密的悄悄话。

夏鱼还要反击两句,班长磊方明和几名同学一块走过来。班长习惯性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高度数近视眼镜,轻咳一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顾星河,我有话问你。”这时候,班里很微妙地安静下来,几十双目光若有若无地看过来。

顾星河抬头看向班长。

“洱海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遇到一只S级死徒,我杀了它。”

“S级死徒?就你?”一个男生嗤笑出声,几个同学跟着笑了。班长示意大家安静,继续问:“我听说你还跟秦山这个叛徒见了面,是不是真的?”

夏鱼只觉得一阵恶心,当初班长一口一个“秦老师”叫得多亲切啊,还真是见风使舵,翻脸不认人。夏鱼按捺着没发作,她想听听这个墙头草还能说出什么话。

“你想说什么?”顾星河不耐烦。

“好,那我就直说了。”班长看了看身旁的同学,又看了看班上的同学,好像是在替大家做主,“顾星河,我希望你能退学。”

“为什么?”顾星河一脸冷淡。

班长身旁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站出来:“我们都听说了,你来学院是为了救老家的一个女孩,听说那女孩已经死了,你待在这里也没意义了吧?”

另一个女生似乎有点怕顾星河,她躲在班长身后,小心翼翼地说:“反……反正你都那么厉害了,干吗还待在D班,你加不加入学院都无所谓了吧……”

“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顾星河的眼神冷下来。

班长被顾星河的眼神威慑到,本能地退后半步,他隐约察觉自己触到顾星河的雷区,立刻绕开这个话题,换上一副更加客气和官方的姿态:“顾星河,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但前提是不能牵连别人,作为班长我绝不允许有人危害到D班!”

“班长,”章钊嬉皮笑脸地站起来,毫无悬念地当起了和事佬,“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次去洱海,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去跟S级死徒战斗啊,这也算是为班级争光了吧,怎么会连累大家呢?”

青春痘男生冷哼一声:“谁知道你们是去战斗还是去添乱的?如果你们真的杀了S级死徒,学校会不通报表扬吗?反正没人在现场,你们想怎么吹都行。”

左小刀原本正跷着二郎腿看好戏,他一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他也有点听不下去了:“哥们,你这话就有点过分了。我跟娜娜赶过去时,他们三个确实受了挺重的伤,总不可能是自己把自己打成那样吧……”

“对,我可以作证。”阿依娜娜举起手,朝青春痘男挥了挥手。

“既然娜娜都这么说了,好吧,对不起,我刚才讲话有点偏激了。”青春痘男一直是阿依娜娜的头号“舔狗”,既然女神都这么说了,他赶忙转了口风。

一时间,不少同学窃窃私语起来,偏见的天秤在往回倾斜。

“我相信左小刀和娜娜的话,但这也不能证明什么吧?”班长环视了大家一圈,重新占领主导权,“我听B班的一个朋友说了,这次的S级死徒是唐谦老师率领学院的前辈们合力剿灭的,当时顾星河不听从指挥擅自行动,非要逞英雄,结果连累了不少人!他之前死徒训练时的冲动行为,我可还没忘记。”

夏鱼不知何时拿出指甲刀在修指甲,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班长:“说完了?”

班长一愣:“说完了。”

“滚。”

“夏鱼你——”

“滚。立刻。”夏鱼冷冷地抬头,眼神充斥着杀气,不仅如此,空气中也弥漫出寒意,并非气场上的寒意,而是周身的元素流动而带来的真正的寒意,感觉下一秒,夏鱼就要把整间教室变成一个冰窖。

班长不敢再惹她:“今天先这样,我的提议,希望顾星河认真考虑。”

同学们散开后,阿依娜娜重新坐回顾星河身边:“其实班长那些话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有不少同学都希望你能退学。”阿依娜娜看顾星河的眼神透着一种对小宠物的爱怜,她微微一笑,“不过别担心,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顾星河看她一眼,没做回应。

阿依娜娜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听说教导处正在开会,讨论对我们D班的后续处理问题。”

“处理?什么处理?!”章钊紧张了起来。

“我哪知道呀!”阿依娜娜托腮看向窗外,“按理说,咱们上午就要开课了,可到现在还没人来管过我们,大家难免乱想。”

“所以就窝里斗,把责任推给我们?”夏鱼气不打一处来,“这都是什么猪队友?!”

这时,教室广播响起:一年级D班全体同学请注意,三分钟内,立刻前往3号操场集合。重复,一年级D班全体同学请注意,三分钟内,立刻前往3号操场集合。

3号操场离教学楼有一段路,三分钟时间太短,D班的同学只能一路小跑,匆忙又狼狈。人到齐后,班长组织大家列队,同学们嘴上怨言四起,行动却不敢怠慢,毕竟这是新学期以来学校老师对D班发出的第一个指令。

大家站好军姿,安静等待。

一分钟过去,没人说话。

三分钟过去,大家开始面面相觑。

十分钟过去,还是没有任何老师出现。同学们按捺不住,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章钊活动了一下手臂:“咱们该不会被耍了吧?”

“不太可能,短信通知也收到了,的确来自教导处。”夏鱼拿出手机再次确认,“教导处的老师是有多闲特意来耍我们?”

“我不管了,我腿都站麻了。”

章钊刚想蹲下来,班长就大喊一声:“立正!稍息!”

章钊赶紧绷直了身体,他用余光瞄过去,差点叫出声,顾星河和夏鱼也吃了一惊!

三个男人朝操场走来,走在最前头的男人披着一件白大氅,穿白西装,戴白手套,整个人都一尘不染,精致过度、做作有余。

“尚……先生?”章钊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

“怎么会是这个娘娘腔?!”夏鱼入校前还在朋友圈转发了一张锦鲤图希望2018年能对她好一点——看来老天爷瞎了。

顾星河的心情比较复杂,一方面他也不想跟这个尚先生扯上任何关系,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想跟对方扯上关系,毕竟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拿回魔方。

转眼尚先生来到队伍前面,身后的随从立刻打开一张精致的折叠椅,在他身后摆好。尚先生脱下大氅,缓缓坐下,跷起二郎腿,他先瞄了一眼磊方明:“你就是班长?”

“是!”班长声音洪亮。

“小点声,吵死了。”尚先生手一挥,“回队里去。”

“是。”班长退回到队伍中,“报数!”

“一、二、三……”

“行了行了,”尚先生不悦地皱起眉头,取下白手套,抓在鼻前轻咳一声,“D班的人都到齐了吧。”

“都在,无人缺席。”班长回答。

“那我长话短说了,你们的原班主任秦山跟黄昏组织勾结,已经撤除教师资格,列入猎能界一级通缉犯名单。校领导经过慎重讨论,决定由我暂时接替你们的班主任一职。”

一阵骚动。

身后的侍从高喊:“肃静!”

同学们安静下来,尚先生继续说:“封寒主任原本兼着A班班主任一职,不过他现在要外出缉拿秦山,所以A班班主任一职暂由我来接替。我很忙,没太多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这学期,你们D班将和A班合并。”

再次骚动,有人开心有人忧。

“跟A班合并!我们两个班的课程进度根本不一致啊。”

“好棒!一下从D班变成A班!”

“棒什么啊,感觉会被A班吊打。”

章钊属于开心的,但他完全搞错了重点:“A班?我去,这不是又能见到仙女苏禾老师了吗?”

“是啊,还能见到你的老朋友阴城。”夏鱼幽幽地补了一句。

“呃……”章钊立刻泄气了。

“肃静!肃静!肃静!”

随从一连吼了三声,同学们才停止了议论。

“一群杂草。”尚先生毫不遮掩自己的鄙夷,他失去了仅剩的一点耐性,站了起来,“都给我听好了!猎能学院不是过家家的幼儿园,也不是慈善所,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你们真得好好感谢苏禾,要不是她极力向领导求情,你们班已经解散了。”

“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尚先生重新戴回手套,冷冷一笑,“期末考试,班上成绩垫底的二十名同学,将面临留级或退学处分。”

这次,再没有骚动,现场一片死寂。大家都不傻,期末考试分为文化考试、猎能考核和综合实战测试三大类,总分300分。A班第一学期的平均分是274分,D班的平均分不到220分,这还是在上学期有班主任的情况下,这一学期只怕更惨。现在D班跟A班合并,垫底的同学毫无疑问只会是D班的,也就是说,这学期结束D班将失去三分之二的同学,剩下三分之一的同学恐怕也将遭到A班疯狂针对,“全灭”不过是时间问题。

噩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