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的灰色长发在风中舞动,头发下的面容苍白而忧伤,眉间的三点鲜红胎记交缠在一起,犹如一朵颓美的罂粟花。他迎上顾星河的目光,那是一个带着淡淡欣喜的清冷眼神,像是即将死去的人在茫茫雪原中发现了即将死去的同类,顾星河的心微微一颤。

01

凌晨2点,夜色深沉,群山寂寥,一辆灰色奔驰行驶在崎岖的环山公路上,像是游荡在黑幕上的一只光虫。顾星河、夏鱼、章钊坐在后车座上,神色疲倦又心事重重。开车的人叫牧云侃,黑短发,气血方刚的男儿脸庞上长着一双违和感极强的丹凤眼,右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是牧斯年,他容貌清秀,一头柔软的金发,很像欧美国家那些刚刚成年,五官还没来得及长开的俊俏少年。

牧云侃和牧斯年是亲兄弟,虽然一点也不像,目前隶属于猎能学院风纪组第三小队。两兄弟是第二次跟UGO三人组打交道了,第一次还是在去年开学时的突击考试上,他们跟S班的龙囿希一道扮演“恐怖分子”,对新城地区过来的十几个新生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军训教育”,那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这次也一样,两兄弟忽然出现,催眠陈诗诗并删除她24小时内的记忆,然后将三人押犯人一样带上了车。

哥哥牧云侃是个极度自恋的话痨,一路上他的嘴就没停过:“虽然你们的猎能都突飞猛进,但刚才还是毫无招架之力,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战斗不是回合制,漫画里那一套先自报姓名再堂堂正正地决斗,纯属傻缺行为!真正的战斗讲究的是精密的策略,心理素质的博弈,以及建立在大量实战经验上的随机应变,这样才能实现胜率最大化。刚才我发起的那场奇袭,找准你们最没有防备的时间点,从最弱的环节下手,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一样精准,还很优雅……”

“你认真的吗?”夏鱼实在听不下去了,“搞袭击,用人质要挟,这不叫优雅,这叫下作!”

“不不不!”牧云侃更来劲了,“你以为正面打架就有胜算了吗?老弟!介绍一下。”

“牧斯年。”弟弟托着下巴望着窗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别光说名字,全方位介绍一下。”

牧斯年置若罔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塞上耳机,戴上印有“低调”两个汉字的黑色眼罩,歪头睡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牧云侃干咳一声,说道:“你们三个,理论课学到哪儿了?知道M·猎能者吗?”

“复合型猎能者,同时拥有两种以上猎能。”顾星河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也很困了。

“没错!”前方是弯道,牧云侃慢慢减速,“我和我弟都是复合型猎能者!我是流玄和幻紫,他是苍青和翡蓝。你们三只菜鸡就算一起上也不够看。”

“欺人太甚!”夏鱼蹿起来,顾星河和章钊赶紧拉住她,“放开我!我受不了了,这人太欠了!下车,我要跟你单挑!”

“夏姐冷静,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是一场戏,你若气死谁如意……”章钊打着圆场。

“下次奉陪,今晚就乖乖跟我们走吧。”牧云侃笑容满面,忽然一脚油门踩到底,夏鱼被强大的惯性摁回了座位上,不爽地“哼”了一声。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顾星河早想问了。

“回星城。”牧云侃咂了咂嘴,“有人在等你们。”

“谁?”夏鱼问。

“尚先生。”在睡觉的牧斯年讲话了,声音懒懒的,“一个讨厌鬼。”

此刻,明月山庄总统套房内,陈诗诗在一阵心悸中惊醒。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正躺在总统套房客厅的沙发上,盖着一条毛毯。她翻身坐起,眼前是开阔的落地窗。陈诗诗有点蒙: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意识到自己断片了后,她找出手机翻看通话记录。最新的通话记录是章钊,时间显示为一天前。她想起来了,昨晚她有跟章钊网友见面,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就全然没印象了,从那之后的时间,好像都被谁偷走了。

她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她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她努力回想,只依稀记得顾星河的一声“谢谢”,不过这太荒谬了,自从顾星河转学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即便哪一天真的见到了,他那种人也不可能对自己说谢谢吧,一定又是自己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陈诗诗很快便接受自己断片这一事实,反正也没出什么事,既来之则安之。她看着落地窗外出神,天空繁星璀璨,脚下的瓦镇已经沉睡,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蓝色月光。陈诗诗起身走到窗前,才发现窗台上放着一个礼物盒,里面是一双漂亮的白色羊毛手套,是谁送她的生日礼物?她记不起来了。这时,洁净的玻璃窗上出现一个白点,接着两个,三个,越来越多,陈诗诗凑近一看,欣喜地叫起来:“哇!”女孩兴奋地戴上羊毛手套,捧住自己的脸颊,“下雪啦!”

星城,宇文实验中学。

由于这次紧急传唤是在深夜,牧云侃和牧斯年返校后,不便打扰其他工作人员,直接将顾星河一行人带到一间没有上锁的特别寒酸的会议室,房间内空调是坏的,饮水机里没有热水,就连窗户也关不拢,冬夜的冷风夹杂着鹅毛大雪“嗖嗖”地灌进来,三人干坐着,怀疑自己是在荒郊野岭的破庙里。

章钊又冷又饿,整个人直打哆嗦;夏鱼强烈要求换个地方,却遭到拒绝。三人就这样挨了1小时左右,尚先生才姗姗来迟。

隔得老远,门外走廊上就传来了一串傲慢的脚步声。门被用力推开,两秒后,一位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威风凛凛地步入会议室,接着,四名随从打扮的男子跟着进来,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猎能者战士。

之后又陆续进来六个人,他们有男有女,穿着学院的各色制服,胸前都挂着工牌,顾星河快速扫了一眼,分别是3名陪审员,1名监听员和1名调查员。

尚先生走到会议桌的正前方,轻轻一抬手,一名随从立刻上前,刚要解开尚先生的黑色大氅,一阵冷风灌进来,尚先生那张妆容比女人还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另一名随从赶忙过去用身体将破窗户挡住。

剩下两名随从立刻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将尚先生的座位和他前方的会议桌擦干净。尚先生这才拿出胸前的小方巾,捂住鼻子轻咳一下,勉为其难地坐下。然后一名随从再次上前,为他脱去黑色大氅,露出他那一身洁白得亮眼的白色西装。顾星河顿时想起了一种动物——金丝雀,金贵、脆弱,华而不实。

尚先生眯起眼睛,声音尖细:“时间宝贵,开始吧。”

夏鱼本来就很烦这种装腔作势的人,听到这句话后顿时火冒三丈!莫名其妙地把他们从瓦镇抓过来,为此还连累了陈诗诗,结果却在这里干等了一个小时——本来完全可以找个理由跟陈诗诗正常告别,用不着强行抹除人家的记忆。现在,他居然有脸说“时间宝贵”,敢情就他的时间是时间,别人的时间都是狗屎。

夏鱼歪过头去,当没听见。牧云侃在一旁使眼色,夏鱼不接茬。队长不说话,章钊自然不敢先开口。至于顾星河,除非有人点名道姓问到他头上,否则别指望他说话。

牧云侃无奈,赶忙救场:“洱海的事,尚先生觉得还有很多疑点,今天特意来亲自审讯。”

“又是这事,到底有完没完?!”夏鱼没好气,“唐老师不是说了这事已经结束了吗?”

尚先生眉毛一挑,声音傲慢而尖细:“这事不归唐谦管。”

“你……”

“叫尚先生!”身后一名随从高声提醒。

夏鱼简直要气炸了,这人是不是患上了一种“不装腔作势会死”的绝症啊。她强压住怒火:“尚先生,我们事先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遇上那么可怕的死徒,我们三个为了消灭那东西差点命都丢了!学院不给我们颁奖章就算了,怎么还老是把我们当犯人一样对待啊?该说的我们都说了,该写的报告也写了,到底还想怎样?”

会议室里寂静了三秒,尚先生没说话,而是伸出戴满戒指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夏鱼被扰得心烦意乱,尚先生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调查员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男人,他打开公文箱,拿出几页资料:“你们好,我是洱海事件的调查员。下面,我想针对事件的主要参与者顾星河同学进行取证调查,这些都会作为评判标准,希望你如实回答。”

“等一下!”夏鱼糊涂了,“什么评判标准?评判什么?”

“是这样的,”调查员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露出职业的假笑,“目前关于你们是否在秦山叛逃和进行恐怖袭击时充当内应一事,尚无定论。”

“岂有此理!”夏鱼拍案而起,“秦老师才不是叛逃者!再说,我们从头到尾都没见过秦老师,怎么就成他内应了?我倒想去找他呢,你们要有他的线索麻烦快点告诉我……”

章钊狂拉夏鱼的衣袖:“队长!冷静点……”

顾星河也给夏鱼使眼色,夏鱼深吸一口气,坐回座位。眼前的确不是吵架的时候,今晚明摆着是鸿门宴,稍有不慎,就正中这些人的下怀了。

夏鱼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

调查员再次推了一下眼镜:“夏鱼同学,你刚才那番话我可否作为你的真实想法记录……”

“不可以!”夏鱼抢断道,“我刚说的都是气话,秦山是叛逃者,我跟他没有任何瓜葛。”

“明白了。”调查员不疾不徐地翻了翻文件,一双精明的小眼睛锁定顾星河,“顾星河同学,下面有一些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顾星河抬头:“好。”

尚先生敲击桌面的声音开始加快,“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叛逃者秦山,为何会出现在洱海?”

“不知道。”

“叛逃者秦山,出现在洱海后,有没有跟你取得联系?”

“没有。”顾星河面不改色。

“有不少目击者声称,当晚叛逃者秦山也卷入才村一役,但他的出发点似乎是为了保护你。”

“不清楚。”

“关于S级死徒,它最后是如何死掉的?”

“我杀死的。”

“你为何要杀死它?”

“我不杀死它,它就会杀死我。”顾星河撒谎了,其实最后他可以饶恕它,但他选择不饶恕。

“有目击者吗?”

“没有,当时章钊和夏鱼受伤昏迷,周围没有其他人。”

“就是说,也存在你并没有杀死S级死徒而是将它放走的可能性。”

“……”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整个事件跟黄昏组织有关,而秦山是黄昏组织的内应。秦山叛逃后,你接替了秦山作为内应的工作,最后你放跑S级死徒这个重要证据和研究标本。”

“你这是污蔑!”夏鱼听不下去了。

“夏鱼同学别激动,以上不过是一种合理假设。”调查员仍旧微笑着,他打量着存档照片的复印件,“从现场被毁坏的设施来看,你们之间确实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但我们并没有看到S级死徒的尸体。根据阿依娜娜、左庆龙、木村修一三人的口供,他们赶往现场时,也没见到任何死徒的尸体。尽管顾星河的口供中有提到,它死后尸体立刻消失了,但是死徒死后尸体消失的情况,还从没有过。”

“之前学院也说不可能出现S级死徒,结果它还不是大摇大摆地出现了?”夏鱼嗤之以鼻。

“我的问题结束了。”调查员保持着没有温度的微笑,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和照片。

一直在旁听的尚先生停止了敲击桌面,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星河:“我听说,你是破格录取的。”

“是。”

尚先生似笑非笑:“你在班上跟同学们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顾星河缄默。

“我还听说,你进入学院之前,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叫鹿什么来着?”

调查员补充:“鹿央。”

顾星河脸色阴沉下来:“这跟调查秦山的事有什么关系?”

尚先生身体前倾,双手合十,抵住下巴:“一个人往一个树洞里扔下一枚硬币,十年后,他再次来到这棵树前,告诉大家自己有魔法,可以把手中的硬币变到树里去。大家都不信,于是他当着大家的面把树砍掉,果然在里面找到一枚硬币,从此所有人都相信他会魔法……”

“你想说什么?”

“有些事看似发生在此刻,其实在很久前就埋下了动机。”尚先生直勾勾地盯着白发少年,“顾星河,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如有必要,我可以查到你的一切,哪怕是挖你祖坟。”

“我是孤儿。”

“扑哧……”有人没憋住。

尚先生猛地回头,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牧云侃低下头,努力克制着笑意。牧斯年双手插袋,无精打采地靠着墙,对这种情况似乎司空见惯。

“顾星河,你跟鹿央是什么关系?”尚先生回到审讯。

“同学。”

“只是同学关系,她会带你回家给你过生日?”尚先生语气轻佻,“这是什么深刻的同学情谊啊?”

“关你什么事?”

尚先生也不恼,继续问:“鹿央怎么死的?”

“猩红蜉蝣。”

“你为什么要加入学院?”

“为了救鹿央。”事已至此,他没必要再隐瞒。

“哎呀,还真是情深义重。只可惜啊,还是死了。”尚先生的话中带着一丝耻笑。

顾星河捏紧拳头,会议桌下,夏鱼悄无声息地抓住他的拳头,摇摇头。

尚先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恐怕杀死你小女朋友的不是什么猩红浮游,而是死徒王吧?顾星河,死徒王为什么会盯上你?”

“我怎么会知道?”

“哼,不知道?!你还想愚弄学院到几时?”尚先生打了个响指。

两名随从转眼站在了顾星河身旁,看架势随时可以将他制伏。

“你们想干什么?”夏鱼紧张起来,牧云侃走到夏鱼身后,单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尚先生,这大过年的有话好说啊,不用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吧?我们对学院那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大大的良民啊……”章钊一紧张就开始讲胡话。尚先生一个不悦的眼神扫过来,章钊立刻闭嘴。

尚先生站起来,随从立刻替他披上黑色大氅。男人信步来到顾星河眼前,傲慢地伸出一只手:“魔方交出来吧。”

顾星河先是震惊,接着背脊一凉:校方什么时候发现的?除了夏鱼和章钊,他从没告诉任何人……不,两个月前的洱海,他曾经在手机里跟冒牌禹川提过此事,难道那时候他的手机就被人监听了?!

顾星河沉着脸,没有说话。

“凭什么给你?那是顾星河自己的东西!”夏鱼抗议。

“尚先生,那就是个几块钱的破玩具,顾星河又没在上课时间玩,用不着没收吧……”章钊嬉皮笑脸地想要蒙混过关。

尚先生不理会二人:“学院委派我对洱海事件进行彻查,在此期间,所有关系到此事件的证物都要上缴,配合我的调查。”

“如果我说不呢?”顾星河一字一顿。

尚先生眼神一瞬间变得阴鸷:“拒绝配合,说明你在隐瞒什么真相。调查员之前的推论很可能成立,那我只好将你们三人扣押起来慢慢审讯了。”尚先生话锋一转,“哦,不止你们三个,跟你们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不能放过,那个什么诗诗……最近跟你们走得也挺近……”

“尚先生!我们不是叛徒!我们真的是清白的啊!”章钊慌了,“那个陈诗诗就一普通人,她什么都不知道。牧学长可以作证,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牧学长你说句话……”

没人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顾星河从上衣口袋拿出了魔方。曾经,谁若想从他身边夺走这个东西,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那时的顾星河除了魔方一无所有。可现在,顾星河有了更重要的东西,他必须做出取舍,他有这个觉悟。

“给你。”顾星河把魔方扔出去。

尚先生轻松接住,颇有些意外:这个顾星河,比传闻中的要识时务嘛。

“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回来?”顾星河问。

“等整件事彻查清楚,你们洗清了嫌疑,学院自然会还给你。”尚先生回答。

“一言为定。”顾星河盯着尚先生,少年坚韧而有力的眼神让尚先生很不爽,好像他一定会赢似的。

“当然,没人稀罕你这破玩意儿。”尚先生一拂大氅,扬长而去。牧家兄弟和四名随从跟着离开会议室。

调查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纸协议:“夏鱼同学,请代你的小组在这上面签个字,这次审查就可以结束了。”

夏鱼接过协议,皱起眉:“这是什么?”

“秦山叛逃者的罪名已经落实,既然你们跟他无关,必须做出书面确认。”

“我要是不签呢?”夏鱼问。

“那么,风纪组的审核就无法通过,你们会被停学,直到审核通过,最坏的结果是交由猎能法庭审理。”调查员从西装口袋拿出一支黑色钢笔,放在会议桌上,“另外提醒一下,这份协议具备法律约束,签字之后,你们今后跟秦山如果有任何形式上的联络却隐瞒不报,都按叛变罪处理,如有必要可当场肃清。”

夏鱼很想把这份协议甩在这只笑面虎的脸上,她很想追出房间去给尚先生一拳再把魔方抢回来。作为UGO的队长,她没少经历挫折,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屈辱。她曾经以为自己加入了一个正义的组织,她曾以为今后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光荣和磊落的。现在,她只觉得愤怒和恶心,她开始怀疑,这个破学校真的还值得她去卖命吗?

夏鱼看了一眼茫然的章钊,又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顾星河。她接过钢笔,冷笑一声:“我签。”

凌晨三点,开往机场的加长悍马内暖气十足,让人昏昏欲睡。尚先生一手“哒哒哒”地敲击桌面,一手旋转着破旧的三阶魔方,他已经将魔方打乱又归位了四五次,并没有发现任何神奇之处。确实如章钊所说,不过是个几块钱的玩具,很难相信死徒王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尚先生,”随从恭敬地把手机送上来,“唐主任的电话。”

尚先生目光流转,慢慢接过手机:“喂?唐主任,这么晚还没休息?”

“没办法呀,工作忙。”唐谦在那边微笑着。

“听说你跟封主任一起去追踪叛逃者秦山了。我记得,秦山不是你好朋友吗?唐主任到时候不会徇私吧?”

“尚先生说笑了,正因为好朋友做出这种事才让我痛心疾首,我势必要亲自抓住他给学院一个交代。”

“那我就等唐主任的好消息了。”尚先生似笑非笑,“对了,你这一走,你手下那个特招生可就没人关照了啊。你也知道,学院的宗旨是培育出世界顶级的猎能者,竞争是很激烈的,要是有什么蒙混过关的瑕疵品,迟早会被淘汰出局。”

“尚先生说得对,你我虽然招生渠道不一样,但本意都是为学院输送人才,特招也好,普招也好,一视同仁就行。”

“有唐老师这话,我就放心了。”

尚先生笑着挂了电话,脸立刻冷下来。他将手机一扔:“把魔方放进保险箱,回学院之后立刻交给科研部3室,保密级别:S。”

“是。”

“另外通知下去,那三个小鬼务必给我盯紧了。”

随从面带难色:“尚先生,他们已经签过协议了,继续监视会违反学院规定……”

尚先生端起茶几上的半杯红酒泼了随从一脸:“下次还敢质疑我的命令,立刻给我滚蛋!”

“是!”

尚先生略一沉思,又喊道:“停车,你们都下去。”

加长悍马在路旁停下,司机和四名随从麻利地下车,他们双手交叉,背对着轿车,将轿车围住。车厢内,尚先生掏出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清了清嗓子,这才打开笔记本电脑,发送了加密频道的视频通话请求。

半分钟后,视频连上,画面里是一间昏暗的宫廷风厅堂,一张巨大的皇家座椅背对着摄像头,面朝着温暖的壁炉,壁炉旁的白虎兽皮地毯上正酣睡着一只肥胖的柯基,至于椅背后面坐着的人则无法窥见真容。

尚先生毕恭毕敬:“副校长,如您所料,顾星河那小子果然有一个魔方,我刚查看了一下,的确就是个普通玩具。不过以防万一,我明日就转交给科研部03室,有任何结果立刻通知您。”

“嗯。”视频中的声音进行了处理,听不出年龄和性别。

“副校长,死徒王真正感兴趣的是顾星河的魔方,这一消息来源可靠吗?是谁提供的?”

副校长没有说话,但即便隔着视频,也能感受到那张皇家座椅后面散发出来的极具压迫性的不悦。

尚先生脸色大变:“对不起,我不该多嘴。”

漫长的沉默后,男人再度开口:“今晚的事,别让校长知道。”

“是!”

“至于那个特招生……”

“我知道要怎么做,请您放心。”

座椅后面再没发出声音,地毯上的柯基在这时醒了过来,它竖起耳朵,开心地迈着小短腿奔向镜头,一张好奇的大脸印在了屏幕上,“兹”的一声,屏幕黑了。

02

凌晨5点左右,宇文中学的自动门缓缓拉开,三个少年裹着羽绒服,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尚先生拿到魔方后就离开了,六名陪审员也被专车接走。只有三人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就像那些喝完之后被人随手丢掉的饮料瓶。

雪越来越大,整个街道上都已经盖上薄薄一层白雪。这个时间点,马路上连一辆出租车都看不到。章钊的双手冻得通红,仍在埋头玩手机,他正在跟陈诗诗聊QQ,陈诗诗跟章钊吐槽自己可能有神经病,她竟然一个人跑去瓦镇定了一间总统套房然后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更神奇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章钊心里有点难过,他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现在看来,陈诗诗真的什么都忘了。他们在去瓦镇的路上欢声笑语;他们在奢华的总统套间里打游戏;隔着一层竹排泡温泉……这些美好的回忆都被牧云侃无情地抹去。然而转念一想,章钊又觉得这样更好。现在他们三个甚至自身难保,不应该再牵连陈诗诗。章钊看着陈诗诗的大段留言,最擅长讲废话的他第一次不知要回点什么,最后他干巴巴地打下一句话:星城下雪啦。

章钊把手机塞回口袋,快步追上两个同伴。

夏鱼有点烦闷:“秦老师莫名其妙成了叛徒,唐老师也没法帮我们。以后在学院里,我们连个能信任的老师都没有。”

“找苏禾老师啊,又美又温柔。”章钊力不从心地说了句。

“苏禾老师是很好啦,”夏鱼叹了口气,“但总觉得她对所有人都有所保留。”

顾星河点点头,他赞同夏鱼的看法,不过此刻他最在意的还是尚先生:“这个尚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这家伙来头不小。”冷风吹过,章钊缩紧了脖子,“据说他和封寒是副校长的左右手,但要论官级和职权,他比封寒要大多了,就算是校长的助理唐谦老师也要敬他三分。”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魔方?”顾星河想不通。

“别看我啊,我可没出卖你。”章钊说。

“我也没。”夏鱼说。

“我知道。”顾星河还在思索着,章钊停下脚步,神色慌张。

夏鱼和顾星河立刻警觉,三人默契十足,不约而同地闪到一旁的巷子里。

“怎么了?”夏鱼低声问。

“前面那个人……我……我认识!当初抓我……抓我做实验……”章钊语无伦次。

夏鱼立刻蹲下,拿出手机,沿着地面悄悄伸出去。黑色的手机屏里,隐约可见路尽头迎面走来三个人。为首的男人披着一件黑色风衣,脸上戴着半张白色假面,他身后的两名男人也穿着黑色风衣,没戴假面,章钊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林!

“不可能,他明明死了,我亲眼看到他死了……”章钊一想到林当时的死状就头皮发麻。

“退后。”夏鱼收回手机。

三人钻进小巷尽头,隐藏在垃圾桶后,屏住呼吸——尽量将自身的猎能气息降到最弱。二十秒后,三个男人行色匆匆地经过巷口,并没有察觉异常,三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黄昏组织。”顾星河有了结论。

“你……确定?”夏鱼一惊。

顾星河点点头:“那个男人的装扮,那个面具……应该是黄昏组织。”

章钊骇然:“我去……想不到我竟然惹上了黄昏组织的人!”

顾星河起身追出去,夏鱼一把抓住他:“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跟踪。”顾星河心脏也在狂跳,对于这个深不可测且极度危险的组织,他所知甚少,然而直觉告诉他,他必须跟上去,“你们向学院报告,我先跟踪。”

夏鱼迅速权衡了一下:“来不及了,我们一起行动。”

章钊哭丧着脸:“我的妈呀!你们都不要命的吗?我还想好好过个年呢!喂……喂!”

顾星河和夏鱼已经冲出了小巷。

雪更大了,它们漫天飞舞,像是从天而降的白色精灵。顾星河靠着大雪和夜色的掩护,自始至终都跟黄昏组织保持着五十米以上的距离,好几次都差点跟丢。十分钟后,黄昏组织走进了彩虹公园。大门外,三人躲在远处的报刊亭后面,商议着对策。

“他们去公园干吗?”章钊不解。

夏鱼大胆猜测:“可能又想搞恐怖袭击,在这里召唤出一个死徒王。”

“你……你别吓我啊!死徒王又不是口袋妖怪,哪能说召唤就召唤。”章钊现在想到洱海一战还很后怕。

“差不多了,我们走吧。”顾星河起身跟上。

彩虹公园这一带临近汐江上游,曾经这里是一片湿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荒凉的气息,强劲的寒风穿梭在各种园林植物和游乐设施间,像是寡妇哀怨的抽泣。

黄昏组织目标明确,直奔彩虹公园的最大地标——彩虹摩天轮。这座摩天轮直径150米,高160米,顺利跃居亚洲第三大摩天轮,该摩天轮建在一个天然湖泊旁边,摩天轮启动时,中央的上百只射灯会在湖面投射出一道巨大的彩虹,美轮美奂。

UGO三人保持安全距离,躲在灌木丛后面静观其变。

忽然间,呼啸的寒风和漫天大雪定格了一秒。一秒后,只听见“咻”的一声,整座公园都亮了。旋转木马、过山车、大摆锤、所有的娱乐设施都苏醒过来,它们一边放着音乐一边欢快地跳着舞。

“噌——噌——噌——”彩虹摩天轮是最后一个动起来的,夜幕之下,它犹如宙斯战车的车轮,威严地旋转起来。这时,最靠近乘客台的座舱门打开,为首的假面男走了进去。

座舱很大,至少可以容纳十人,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男人一脸平和,小女孩双脚跪在长椅上,小脸兴奋地贴在玻璃上:“哇,真的有彩虹,跟我头发一个颜色,超酷!”小女孩揪住男人的衣领,“喂!快来看!来看嘛……”

男人无动于衷,任她拉拽。两人分别是黄昏组织的3号封炎和9号小樱。和鬼斗一样,两人都穿着组织特有的黑色长风衣,风衣上缝有古老的暗红色花纹,鬼斗风衣上的花纹是华虫,封炎的是星辰,小樱的则是火焰。

鬼斗在两人对面坐下,摘下半边假面,露出一副消瘦而阴沉的脸庞,他的眼睛细长,眼珠是浑浊的深灰色,凝视它就像在凝视死亡。

“一定要在这种地方见面吗?”鬼斗微微一笑,完美阐释了“皮笑肉不笑”五个字。

“没办法,这丫头非吵着坐摩天轮。”封炎的语调有点无奈,感情上却毫无波动。

小樱还沉浸在坐摩天轮的喜悦中,她开心地唱起了歌:“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白云因我变得柔软……”

“你太惯着她了,小孩子不能惯。”鬼斗说。

“你有什么教孩子的好方法?”

“我没教过小孩,不过换作是我的手下,不听话的我一般割掉舌头,戴上狗链,然后在笼子里关个十天半月。”

“不太适用,虐童可是重罪。”

“这些年,你犯的重罪还少吗?”

“彼此彼此。”

“吵死啦!你们两个老男人一见面就知道打嘴炮。”小樱不开心了。

“小樱理解一下啦,老男人之间不就这点乐趣吗。”鬼斗眯着眼睛。

“摩天轮多浪漫啊,我跟你们真是有代沟。”小樱打开了手机直播,“嗨,老铁们,我现在在彩虹公园的摩天轮上哦,酷吧?来,这边两位是我的叔叔……”小樱将手机镜头对准封炎,封炎一言不发,“这个叔叔就知道装冷酷,咱们不理他,来,下一位……”

鬼斗努力挤出一副拘谨的笑脸,还不忘朝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哇,鬼斗大叔你还是别笑了,跟僵尸似的……”

“说多少次了,斗是第三声,不是第四声。”鬼斗有点苦恼,“小樱,看你直播的人多不多啊?要是太多的话我回头的灭口工作可不好做啊。”

“你真以为我开直播啊,骗你的,猪头。”

“封炎,”鬼斗微笑,“我看我还是送你一条狗链吧。”

小樱扮鬼脸:“鬼斗是猪头,长得特别丑,没有女朋友,永远‘单身狗’……”

不一会儿,三人所在的座舱来到了最高点,脚下是横跨整座城市的汐江,两岸是灯火通明的市中心,霓虹灯不知疲惫地闪烁着,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彩色森林。

“这样看,星城还挺美的。”封炎说。

“美吗?”鬼斗有些意外,向来没有情趣的封炎会说出这种话,“在我看来所有城市都一样,不过是欲望的海洋。”

“说到欲望……”封炎的手中忽然多出一张白色假面,“你最近的欲望太明显了,小心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鬼斗的眼底闪过一丝狂热,“不,恰恰相反,这世上所有生物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消亡,无知的生命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自掘坟墓,而我要做的事正是摆脱这座坟墓。”

“鬼斗,你的野心毫无意义。”

“我们拭目以待。”

“别忘记组织的使命。”

“没有忘记,我与组织殊途同归。”

似乎没什么可说了。

“众生皆苦。”封炎戴上3号假面。

“众生皆苦。”鬼斗戴上5号假面。

小樱不情不愿地戴上9号假面:“众生皆苦……”

03

摩天轮停下,鬼斗走出座舱,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好像没人来过。两名随从站在摩天轮下的广场等候,半个小时纹丝未动,头发和肩上已经积上一层薄雪。鬼斗来到两人身边,慢悠悠地戴上手套,整理了一下大衣。

“出来吧。”他突然说话了。

旋转木马后面的三颗心脏立刻被揪住了。鬼斗侧过头,看向旋转木马:“大雪天的,等这么久很辛苦吧。”

三人面面相觑,知道没有退路了。顾星河深吸一口气,第一个冲出来,夏鱼和章钊跟在后面。三人目光锁死鬼斗,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鬼斗没有动,他继续说:“另外两位,也现身吧。”

顾星河、夏鱼和章钊微微一惊。这时,两个人影从一个电话亭后走出来,竟然是牧云侃和牧斯年。

“你们!”夏鱼反应了过来,“你们竟然跟踪我们!”

牧云侃摊摊手:“我们是奉命行事,理解一下嘛。讲道理,这么冷的天谁想加班啊?”

牧斯年打了一个哈欠,他似乎永远在犯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意思。”鬼斗慢慢环视了一圈,“你们都是猎能学院的学生吧?”

五人没说话,算是默认。

“如果我没记错,我跟诸位没什么深仇大恨吧,不如就当成一场误会各自散了,怎样?”

“哼,想得美!”夏鱼捏紧拳头,“你们用活人和死徒做邪恶的实验,干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我们怎么可能放你走!”等待鬼斗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时间里,章钊将垃圾焚烧厂的事告诉了夏鱼。

鬼斗颇为意外:“原来事先有调查过我。”

“你赶快束手就擒吧!我们已经通知了学院,大部队就在赶过来的路上。”章钊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声。

鬼斗半信半疑,他略一沉思,抬起头:“诸位,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就让我的学生招待一下你们吧。”

鬼斗转身离开。

“站住!”夏鱼刚追出两步,一名随从挡住去路。牧云侃和牧斯年想绕路,另一名随从将他们拦下。

“队长,你小心点,”章钊心里没底,“这个人就是林。”

“林?”男人愣了一下,“原来你认识我弟弟。”

“弟弟?啊——”章钊恍然大悟,“你们是双胞胎!”

“我是他哥哥,代号:阴。”叫阴的男人看向章钊,“我那个废物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章钊略微迟疑,说了实话:“死了。”

“死了?”阴有些吃惊。

“嗯,被他亲手培育的变异死徒杀死的……”

男人眼底划过一丝失落,笑了:“直到最后他还在坚持那个失败的研究吗,真是固执啊,这个死法倒挺合适他。”

“什么失败的研究?”夏鱼顺着他套话。

阴识破她的心思,不再说话,他拔出腰间的刺刀,冲了过来。夏鱼右手掌附上一层寒冰拳套,接住对方的白刃:“这个人交给我。顾星河,章钊,你俩去追鬼斗!绝不能让他跑了。”

“好!”

“夏姐自己小心!”

“站住!”阴转身去拦顾星河和章钊,右腿却不听使唤地跪了下来,他大吃一惊,右腿膝盖上不知何时已经结上一层冰。

夏鱼笑容自信:“喂,专心点啊,你的对手是我。”

阴用手肘击碎了冰块,再次扑向夏鱼。刀光闪过,夏鱼后仰着闪开,雪白的脖颈上慢慢浸出一条细微的血痕。

夏鱼的眼神认真起来,她脱掉羽绒服,张开右手,周身的白雪感受到召唤,纷纷朝着她的手心聚合,最后变成了一把冰剑。与此同时,阴也脱掉风衣,握紧了刺刀。寒风乍起,两人冲向对方。

另一边。牧云侃有点后悔,他没想到这个随从这么弱,两三下就被打趴下了,早知道应该把对方交给弟弟。不过弟弟牧斯年是翡蓝猎能者,拥有出色的感知能力,追踪的话还是弟弟更适合。

牧云侃分神之际,被打趴的男人再次冲过来。牧云侃右手一挥,一个棒球大小的火球飞向男人的胸口并爆炸开了,火光消失时,他胸口处的衣服被烧烂,裸露出一片被烧伤的皮肤。男人表情痛苦,但他没有停下,继续冲过来。牧云侃皱起眉头,被他的不自量力惹恼了,再次挥手,七八个火球依次砸向男人。

“砰砰砰……”火球在男人身上爆炸开,一时间浓烟四起。男人跪倒在地,他的衣服彻底烧烂,浑身上下大面积烧伤,一般人早已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而晕厥过去。但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他咬着牙,托着残破的身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牧云侃有点头疼,他虽然喜欢胜利,但并不爱跟实力悬殊的人战斗,这样的胜利并没有任何技术含量,非但无法享受,还会让自己有种欺负弱小的负罪感。

“你不是我的对手,乖乖投降……”牧云侃话没说完,眉头忽然一紧。男人手心不知何时攥着一个红色注射器。

“住手!”牧云侃想阻止,但来不及了。

“无名之子,永生不朽!”男人大喊一声,反手将注射器插入了自己脖动脉。

同一时间,百米开外的草坪上,满地是锋利的碎冰,阴双腿的肌肉已经被彻底冻伤,几乎直立不起来。作为普通人,阴称得上是不错的格斗家,但面对猎能者夏鱼,他几乎不堪一击。

“你输了。”夏鱼看向眼前的阴,甚至有一点同情。

“输?”阴缓缓抬头,眼神阴鸷,“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夏鱼不悦。

阴狂笑着,根本停不下来。忽然,他从后腰拔出一个细长的注射器,用力扎向了自己的心脏。

“你干什么?!”夏鱼大惊。

阴没有说话,他蜷着身体,一点点将注射器按下去,他痛苦的表情逐渐扭曲,瞳孔迅速放大,嘴角溢出黑血:“好可惜啊,不能亲眼见证老师的伟大事业了……林,哥哥这就来陪你……”

阴重重倒下。

三秒后,阴的尸体在一阵诡异的抽搐中重新站起来,并且迅速肿胀。尸体的背部是第一个爆炸的地方,深褐色的肉瘤从爆炸后的脓疮中出现,不停地增生,最后变成一个高耸的驼峰,四肢同样在撕裂中重生,变得粗壮无比,犹如巨型猿猴的四肢,头颅也裂开了,里面长出一只带着细小獠牙的眼睛,像极了克苏鲁恐怖电影中的那些生物。

一股凉意从夏鱼的脚底传遍全身,她既恐惧又愤怒。不仅仅是针对眼前这只变异死徒,更针对隐藏在它背后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邪恶实验。夏鱼用余光看向百米外的牧云侃,他此刻面对的敌人也变成了一只死徒。

“学妹你还行吗?打不过就跑,千万别勉强啊!”牧云侃笑嘻嘻地朝夏鱼喊道。

夏鱼“哼”了一声:“要不比一比谁先解决?”

“没问题,输的人请一顿必胜客。”

“一言为定。”

鬼斗的行动不算快,他来到公园主路的尽头,转身走进了一片树林。这片树林还未来得及开发,没有路灯,月光微弱得只够映照出枯木影影绰绰的轮廓,加之大雪的干扰,顾星河和章钊的肉眼渐渐捕捉不到鬼斗的行踪。

幸好还有牧斯年,翡蓝猎能者拥有感知其他猎能者的能力,无论鬼斗藏匿得多好,只要他还在牧斯年周身两百米范围之内,牧斯年都能精确锁定他的位置。

牧斯年双手插袋,咯吱咯吱地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像是信步闲庭。这说明鬼斗没有急着逃跑,正在树林前方以相同的速度行走。顾星河和章钊对此十分不解,但还是不敢冒进,决定跟着牧斯年。

“牧斯年学长,你确定没有跟丢?你该不会迷路了吧?这种时候就别装了啊,不是讲面子的时候……”章钊原本就话痨,一紧张就更加忍不住说烂话了。

“你行你上。”牧斯年停下,摆出“前方有请”的姿势。

“别别别,我当然相信学长的能力,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章钊嘿嘿傻笑。

牧斯年歪了下肩,继续往前走。忽然,他睡不醒的眼睛猛地睁开,开始向前狂奔——目标加速了。

牧斯年老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旦动起真格来却毫不含糊,他在树林之间穿梭自如,快如猎豹。

顾星河全力奔跑,勉强跟上。章钊最惨,首先他的月白猎能在这种地方毫无用武之地,而且章钊有一点夜盲症,为了在快速奔跑时准确避开障碍物,章钊高度集中注意力,却忽略了脚下,刚追出一段距离他就“啊呀”一声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顾星河回头:“章钊!没事吧?”

“没……没事,呸呸……”章钊抹掉脸上的雪,“摔了一跤,别管我,你继续追!”

顾星河跑远了。

章钊这一跤摔得不轻,他拍掉裤腿上的碎雪,手心似乎被什么划破了,一阵火辣辣的痛:“真倒霉,希望没有破相,不然我英俊的脸庞……谁?!”

章钊眼睛不好使,耳朵却很灵敏,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朝他靠近。这脚步声沉稳有力,越来越快,两秒之内,突然加速,章钊刚摆开架势,一个庞然大物已经冲到章钊跟前,巨大的阴影像死亡一样笼罩下来。

“啊……”树林里安静下来。

鬼斗冲出树林,眼前是一片荒草地。草地尽头是开阔的汐江,岸边是一个破旧的蓝色小木屋,屋顶立着“彩虹水上乐园”的灯牌,木屋旁边是一个小码头,停泊着七八辆小型游船,用一条铁锁链结结实实地锁着,估计到夏日才对游客开放。

鬼斗的右边有一条路,不过此刻被大大小小的集装箱挡住了,左边则是一面陡峭的山坡,坡面上盖着厚厚的绿色护网,用来预防泥石流的发生,鬼斗若是想要爬上去倒也不难。但鬼斗不打算再逃,他站在荒地中间,摘下面具,静静注视着前方,漫天纷飞的大雪争先恐后地坠入宽广而寂寥的江水中。

片刻后,牧斯年和顾星河冲出树林。

鬼斗从容地转身,阴冷的灰色眼睛将两个少年打量了一遍,接着,他嘴角掠过一抹说不上轻蔑还是玩味的笑意,可以确定的是,这笑容背后藏着杀意。

“黄昏组织5号,鬼斗。”

顾星河没有说话,他的大脑在高速思考:要如何取胜,胜算有多少?

牧斯年也懒得说话,他正用小拇指掏着耳朵,掏完朝地上弹着手指,弹了好几次才把耳屎弹走。

鬼斗有点尴尬:“你们两个,好歹互报下姓名吧?”

牧斯年打了个哈欠:“大叔,你还活在什么年代啊,互报姓名这种事已经过时啦。”

“一天的时间里被两个小鬼嫌弃,看来我真的老啦。”鬼斗的脸上可看不出伤感。他垂下右手,一把短杖从宽大的衣袖里滑了出来。短杖以青铜铸成,长约半米,上面刻满了古老的籇文,一条青龙盘附在短杖上,龙头在前,却不见龙尾,神龙见首不见尾,正是传说中的神隐盘龙杖!

鬼斗身体微微前倾,忽然消失了!

牧斯年和顾星河双双震惊,没有任何征兆,敌人就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那种错位感给人一种时间被偷走的错觉。

“神隐?”这是顾星河的第一反应,但顾星河立刻推翻了这个猜测。如果对方使用的是幻紫猎能,势必会在精神力上跟顾星河交锋,不可能在顾星河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进行精神干扰并且成功。

忽然,一个龙头破空出现,朝着顾星河的太阳穴刺过来,顾星河根本来不及反应。牧斯年不知何时已经闪到顾星河身前,单手抓住了青铜短杖,就像抓住一条毒蛇的七寸。短杖的主人迅速从空气中现身了,两人便保持着一攻一防的姿势,暗暗较劲,不分上下。

“唰!”一把白刃忽然从龙嘴中吐出,牧斯年歪头躲开,脸颊还是被割开一道伤口。

牧斯年松开短杖,退开:“这一招有点阴险啊。”

“兵不厌诈。”鬼斗收回染血的神隐盘龙杖,“在你们眼里我可能是个过时的老家伙了,但有一样东西永远不过时,那就是赢。”

“是吗?”牧斯年那张人畜无害的正太脸被鲜血染红,呈现出一股天真的邪气,与此同时,他脸上的刀伤在愈合,转眼就复原了。

鬼斗眼睛一亮:“有意思,原以为你就是翡蓝猎能者,没想到你还有苍青猎能,这年头,出色的复合型猎能者不多见了。”

“这年头,会归空的人也不多见了。”牧斯年认真了起来。

“归空?”顾星河暗暗吃惊,苏禾老师曾跟大家专门讲过这一招:目前已知的隐身术有两种,一种是幻紫系的“神隐”,通常只在单对单的情况下使用,属于精神攻击的范畴;另一种则是“归空”,使用者通过改变四周的磁场,彻底避开光的照射和折射,逃出观察者的眼睛,从而达到物理隐身效果。这一招是流玄猎能和月白猎能混合之后的一种偏门招数,对于追求力量和伤害的猎能者没多大意义,但对从事潜行的特工和暗杀的刺客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一招。根据猎能史的记载,“归空”早在两百年前就失传了,最后用过这一招的是一位资料不全的无组织猎能者,在刺杀嘉庆皇帝的行动中失败。

“你难道是……”顾星河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幽谷子?”

幽谷子生于春秋战国时期,是著名的思想家、兵法家、纵横家,门下弟子无数。相传他的真正身份是洞府真仙,被世人尊为幽微真人。更有传说,幽谷子有隐形藏体之术,混天移地之法,可脱胎换骨,超脱生死,还能撒豆为兵,斩草为马。在猎能史中,幽谷子是同时拥有流玄、苍青和月白的宗师级猎能者。

“就他?”牧斯年嗤之以鼻,猎能者的能力等级有着严格划分,分别为:初级、中级、高级、顶级、宗师、入圣、化神。单一型猎能者跟复合型猎能者的情况又不一样,后者难上加难。如今的顾星河算一个中级幻紫猎能者,牧斯年属于高级复合猎能者,就连龙囿希和秦山也只能勉强算得上顶级猎能者,宗师级,还是复合型猎能的宗师级,大家也就当传说听听。

“顶多是幽谷子门下某个走歪的后人吧。”牧斯年十分确信。

“我的祖师爷确实厉害,不过就如你所说,时代变了,现在他要是还活着,也不过是个过时的老家伙。”沾血的利刃“唰”一下从龙嘴缩回了腹中,鬼斗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要上了。”

04

摩天轮缓缓旋转,变幻的霓虹像温柔的潮汐,一层层漫过广场,旋转木马欢快地跳着舞,充满童真的八音盒伴奏回荡在空中,这本应该是美丽而浪漫的画面——如果没有雪地中的两个少年和死徒激斗的话。

牧云侃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后退两步,脱掉被割破的外套,露出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黑背心。

牧云侃伸出右手,抓住身旁的路灯:“元素·器!”

路灯柱燃烧了起来,以牧云侃的手为中心点开始坍塌和变形,五秒后,路灯消失,牧云侃手中已经握着一把燃烧的钢剑。

他冲向死徒,死徒也扑向牧云侃,在两人交锋的一刹那,牧云侃忽然双腿跪下,身体后仰,从死徒的两腿之间滑过去,他的长剑则从死徒的胯下一直割裂到腹部,黑色血液喷射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一阵烧焦味。

死徒的下半身裂开,它痛苦哀号,轰然倒地,然而两秒后,死徒又重新站了起来,身体上的伤口瞬间愈合。

不远处的夏鱼也陷入苦战,死徒无数次被她的冰刃刺穿身体,无数次倒下,但是又无数次地站了起来。

被冻住的死徒破冰而出,再次冲向夏鱼。夏鱼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寒气萦绕于指尖:“冰雪——”

死徒扑上来的瞬间,夏鱼以扭伤脚踝为代价,在极限距离内躲开死徒锋利的长爪,“莲花!”

夏鱼俯身,右掌从下至上推入死徒的胸膛,死徒的身体像是遭到电击般僵住了,一秒之后,死徒的背部“咔嚓”一声绽放出一朵晶莹剔透的黑色莲花。

这招是近身战中的杀招,一瞬之间,将敌人五脏六腑的水分和血液全部震出体内并且凝结成一朵莲花,正常人中招之后必死无疑。夏鱼在上百次训练中仅成功过几次,这是她第一次投入实战,能成功算得上奇迹了。

但这奇迹没能为夏鱼赢得胜利。几秒后,死徒背部的冰晶莲花碎裂,死徒重新站起来,躯体复原如初。

“这根本就是作弊啊!”夏鱼叫苦。

“不能再使用猎能了。”牧云侃不知何时出现在夏鱼身后,他手持长剑,背部不自觉地贴紧了夏鱼。

“什么意思?”

“很显然,它们拥有极强的苍青猎能,修复能力惊人,但是无论多强的修复能力都是有极限的……”

“你看这两只怪物像是有极限吗?”夏鱼打断。

“如果我没猜错,它们能将对手的猎能转换成自己的猎能,只要我们继续使用猎能战斗,就会源源不断地给它们输送能量,供它们自我修复。最终,我们会被自己的猎能极限拖垮。”

“还有这种死徒?课本上没教过啊。”夏鱼吃惊。

“理论上存在,黄昏组织的人果然不简单,竟然把理论变为实践。”

“现在可不是夸敌人的时候!有解决方案吗?”

“两个方案。第一,放弃猎能,肉搏,几乎没有胜算。第二,逃。”

“开什么玩笑?就这样放任它不管!”夏鱼不能接受,“你不是很喜欢吹吗,关键时刻就这么不靠谱?!”

牧云侃轻轻叹了口气:“你听过湖泊理论吗?”

“没有!”

死徒逼上来,牧云和夏鱼且战且退。

“一般情况下,湖泊中的水量保持不变。因为即便是降雨,湖泊可以通过地下水慢慢疏散。但如果遇上大暴雨,地下水疏散不及,湖泊就会涨水,最后发生洪灾。”

“你的意思是……”夏鱼再次将一只死徒砍倒在地,“我们一次性使出全力,突破它们的吸收极限……”

“对。”

“靠谱吗?!”

“相信我,我可是专业的……啊呀……”牧云侃摔倒在地,两只死徒飞快地扑过来,一只死徒的利爪刺穿牧云侃的胸膛,另一只死徒咬住他的胳膊。

“牧云侃!”夏鱼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身经百战的牧云侃会犯这种低级失误。

牧云侃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夏鱼大喊:“别管我!跑……”

“刺啦——”两只死徒把牧云侃的身体撕成了三块,鲜血染满了雪地。

夏鱼的心脏几乎骤停了一秒,她红着眼睛,冲向了摩天轮后面的湖泊,当冰冷的湖水漫过大腿时,夏鱼转身,停下来,目光如炬。

死徒分食完了“猎物”后,目光再次锁定夏鱼,它们冲进湖泊,夏鱼高举双手,闭上眼睛,她的精神高度集中,这是最后一搏了。

死徒的行动溅起了水声,声音越来越近……几秒后,死徒离夏鱼不到两米,夏鱼睁开绯红的双眼,双手猛地拍向湖面。

“冰雪·澈!”

飘散在空气中的绒雪凝滞了半秒,那是猎能者在剧烈释能时跟四周的时空产生了共振,也叫猎能涟漪。猎能涟漪猛烈地荡开,以夏鱼为圆心,半径五米之内冲出一道惊涛骇浪,将两只死徒吞没,并且急速凝结成了一座小冰川。

夏鱼大口喘气,已经使出了全力,但她知道,自己并没能杀死两只死徒,顶多是暂时困住了它们,能困住多久,三分钟?一分钟?还是十秒?她不知道。

“干得漂亮!快上岸!”

夏鱼猛地抬头——是牧云侃!

牧云侃没死,之前的“死”不过是幻觉,牧云侃的幻紫猎能算不上顶尖,但是给两只智力低下的死徒和一个对自己毫无防备的队友制造十秒左右的幻觉还是可以办到的。真正的牧云侃,在摔倒的前一秒已经改变了路线,跳上摩天轮,朝顶部攀爬,毕竟受过严格的体能训练,一百多米高的建筑他只用不到一分钟。

夏鱼很想骂他“卑鄙无耻”,但实在没有力气,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跑出已经冻结的湖泊。

接下来便是牧云侃的“solo time”了。他站在摩天轮顶端,双手燃烧起火焰,很快,两簇火焰化为两条红蛇,将脚下的巨型座舱紧紧缠绕住,在火蛇的绞杀下,这些铁皮舱座像个脆皮盒,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中坍缩和碎裂,最后解体成了无数燃烧的微型金属火球。

牧云侃犹如交响乐的演奏家,慷慨激昂地摆动着双手,成百上千的火球在牧云侃的头顶盘旋,照亮了整片夜空。

“元素·流火葬!”

这群燃烧的飞鸟收到指令,朝摩天轮下方的湖泊义无反顾地扎下去。从夏鱼的角度看去,摩天轮的上空仿佛出现了一个来自异世界的通道,无数流星从这个通道中倾泻而出。

“轰隆轰隆轰隆……”成百上千的火球开始了狂轰滥炸,湖面血色一片,成了一个巨大的炼金炉,夏鱼不得不伸手挡住脸,防止从湖面席卷而来的热浪灼伤自己的眼睛和皮肤。漫长的两分钟后,湖面归于寂静,只剩下一团袅袅升起的白雾,两只死徒早已在高温中融化,成了湖底无数金属碎片的组成部分。

牧云侃走到夏鱼身边,一屁股坐下来,他也累坏了,嘴却没闲着:“你刚才的表现不错,可圈可点,好好加油,像我这么厉害是不可能了,追上我弟还是有希望的。我刚才的战术不错吧。来,我跟你复盘一下,首先我利用它们的弱点……”

夏鱼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让我静一静行吗?”

“行行行,你先平复一下心情。”

沉默了片刻,牧云侃干咳一声:“讲道理,我们刚才那套配合打得真不错,完全可以作为经典的实战素材,我们可以给这套战术取个名字,就叫‘冰火两重天’怎么样……”

“闭嘴!”

“行行行,你先平复一下心情。”

05

昏暗的树林里,章钊的嘴被粗糙的大手严实地捂住。他害怕又绝望地等待着死亡降临,脑内已经上演了很多种方式:拧断脖子,割喉,心脏被利刃捅穿,或者脑袋被血盆大口一口咬掉。

但死亡没有降临——“小声点,是我。”

章钊惊恐的眼中涌出喜悦的泪光,他拼命点头:“唔唔唔……”

身后的男人慢慢松开手,章钊立马转身:“秦老师?!”

“嘘!”

“秦老师?真的是你!太好了……”章钊惊喜交加,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赶快双手捂住眼睛,“不!不对!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认识你,你走吧……”

“怎么?怕老师连累你?”秦山坏笑。

“秦老师你有所不知,我们被迫签了一个协议,要是被发现跟你有联系是要杀头的!”

“放心,现在这附近只有我俩。”秦山拍拍他的肩。

章钊松了一口气:“也对,牧云侃和牧斯年现在也顾不上监视我们了。”

秦山故作高深地笑了:“你以为监视你们的只有他们两个?”

“什么意思?!”章钊大吃一惊,“还有其他人!”

“学院的派系势力复杂得很,你们经历了洱海那一遭后,现在已经是大家的重点监察对象了。”秦山苦笑,“要不是今晚你们搞出这么一场突发状况,直到你们返校我恐怕都找不到接近你们的机会。”

“我去!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有大雕!”

“别贫,说正事。”秦山十分警惕,说话时也不忘四下巡视,“我这次来星城找你们只是顺带,真正的目标和你们今晚跟踪的是同一个人。”

“不是吧!这么巧!”章钊大吃一惊。

“此人名叫鬼斗,在黄昏组织中排名第五。离开洱海后,我一直在调查禹川的事。禹川生前被死徒咬伤过,之后却神奇地苏醒痊愈。当时学院特别重视此事,成立特别研究组,后来学院也的确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在关键地方止步不前,小组也解散了。一年后,相关的研究资料被隐藏在学院的内鬼窃取,我追着该线索最终找到了鬼斗。鬼斗在加入黄昏组织之前就非常有名,他在海外创建了一个名为永生教的邪教,手下的学生多是商界和政界的精英,资助他在世界各地建立研究所。”

“研究什么?”章钊舔了舔嘴唇。

“研究人体死徒,简单说,就是抓活人和死徒做实验,研发各种变态的药物和武器。”秦山说。

“果然!”章钊当初被抓去的那个垃圾焚烧场,应该也是废弃的研究所之一,“秦老师,这个鬼斗,是不是有个伊甸园计划?”

秦山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啊没有没有!”章钊赶忙摆手,“我就是曾经听人提过这个名字,具体是干什么的我完全不清楚。”

“嗯。”秦山对章钊深信不疑,“我也还在查这件事,一方面是想搞清楚死徒王的秘密,一方面也是想搞清黄昏组织的阴谋,这样也能为自己洗清嫌疑。”

“嗯!秦老师你一定会沉冤昭雪!大家还等着你回来上课呢!”

“哪有那么容易。”秦山摇摇头,“这个鬼斗特别狡猾,最近十几天,感觉他一直在带我绕圈,很可能已经发现我的跟踪。这人是复合猎能者,路数吊诡,我摸不透他,必须跟他保持很远的距离,好几次差点跟丢,更别提收集信息了。”

“那……怎么办呀?”

“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章钊指着自己的鼻子。

“对!”秦山微微一笑,“打起精神,老师要说重点了。”

雪停了,乌云蔽月,此刻顾星河的双眼几乎全盲,他只能集中精神,捕捉雪地上微弱的脚步声。忽然,脚步声消失了。

“头顶九点钟方向!”牧斯年刚说完,半空已经闪现一根带刺刀的短杖,它劈开空气,顺势砍向顾星河的面门。紧跟着,短杖的主人跟着现形。顾星河举起猎徒匕首,勉强挡下了一击,顾星河试图反击,然而鬼斗落地之后,一个鬼魅的闪身,再次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6点方向!”

一阵微风吹过顾星河的后脑勺,他已经来不及转身,本能地向右边急闪,刺刀划破他的衣袖,在他的左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锋利的伤口。

顾星河顾不上肌肉撕裂的痛楚,趁鬼斗还没来得及消失,一把擒住鬼斗的手腕。牧斯年逼近,一记回旋踢踢向鬼斗,鬼斗抬手挡下,与此同时,他被擒住的右手忽然变得细小而顺滑,有如缩骨功一样从顾星河的手心抽出,刺刀短杖跟着一并抽出,割伤顾星河的五指。

鬼斗没有恋战,他迅速退后,再次隐没在空气中。

顾星河的左手已经抬不起来,右手五指也握不成拳了。牧斯年上前,将双手放在顾星河的伤口处,在一阵短暂的绿光笼罩下,顾星河的伤口的血止住了。

牧斯年提醒道:“别乱动,不然还会裂开。”

“我也想,只怕他不答应。”顾星河说。

“欸,我早知道跟着你准没好事。”牧斯年有点烦躁。

“为什么?”

“你长着一张主角脸,主角身边能有什么好事?”牧斯年叹了口气,“只能动真格了。喂,主角脸,一会儿发生的事,绝不能告诉我哥啊。”

“什么?”顾星河不明白。

“那家伙啊,要是知道弟弟比他厉害,会很不开心的。”牧斯年慢悠悠地罩上眼罩,以放弃视力为代价,强化翡蓝猎能的感知能力,只为更准确地捕捉鬼斗的踪影。

几秒后,鬼斗现身,他察觉到牧斯年周身猎能的异常流动。在一个翡蓝猎能者面前,隐身是没有用的,但是在这之前,鬼斗并没有把牧斯年当成一个战斗力,他认为顾星河的威胁比较大,现在看来,他错了。

牧斯年伸出右手,开启第三种猎能:“圣祈·红天使!”

“哗啦——”顾星河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抹惊艳而刺眼的红,牧斯年的背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红色翅膀,月夜之下,少年就像一个堕入魔道的单翼天使,华美而阴郁。

“炽金猎能!”鬼斗感到诧异,“想不到居然同时拥有三种……”

鬼斗没能把话说完,转瞬之间,牧斯年已经出现在鬼斗头顶,鬼斗暗暗吃惊:好快!

“唰——”羽翼舒展,时空凝滞,一抹红色的浮光掠影闪过。鬼斗脸上的假面破裂,身体斜斜地分成五段,犹如大厨快刀之下的香肠。然而如此惨烈的死法,却没有鲜血喷涌而出,也看不到血肉模糊的内脏,鬼斗的五段身躯跌落在地,变成了五块泥石。

鬼斗的真身再次开启了归空,他很清楚这一招对拥有感知能力的牧斯年没用,但他此刻的目标是顾星河。牧斯年的真正实力对他造成了威胁,他必须速战速决,迅速击杀顾星河,一可以防止顾星河偷袭,二可以对牧斯年起到震慑和情绪干扰的作用,是最优战术。

顾星河已经猜出鬼斗的下一步行动。曾经,很多次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时,顾星河都能找到对手的破绽,四两拨千斤地实现反杀,但这一次,顾星河束手无策。相比顾星河以往的敌人,鬼斗甚至都算不上强,但他拥有一种非常可怕的心态:冷静。鬼斗招数吊诡、灵活多变,毫不恋战,思路清晰,犹如一把精准而冷血的手术刀,只需三分力气就能切中要害,置人于死地。

顾星河的幻紫猎能全开,却没有可以攻击的目标,死亡的压迫感越来越紧。忽然,顾星河的余光瞥见了脚下的黑影,那是一个人从高处被月光照射出来的影子,顾星河认出了这道影子毛糙的头发。

顾星河重燃希望,他原地跪下,双手撑地。归空状态下的鬼斗被顾星河束手就擒的动作搞糊涂了,然而情况紧急,几秒之后牧斯年就会追上来,鬼斗还是冲向顾星河。

“凝界·山。”章钊从头顶的集装箱上跳下,带着一个五倍重力的空间从天而降,顾星河和鬼斗几乎同时感受到这股重压,顾星河由于提前做好准备,咬牙挺了下来,鬼斗却被打得措手不及,被迫单膝跪地,归空解除。

“含笑半步癫!”章钊在两人中间落地,他一转身,朝鬼斗的脸上撒去一把灰色粉末。

鬼斗骇然,屏住呼吸急退几步。顾星河手持猎徒匕首,冲向鬼斗。鬼斗想用短杖招架,手臂却感到一阵触电的酥麻,使不上力——是神侵!

鬼斗被迫用左手接住了顾星河的猎徒匕首,一时间鲜血喷涌,鬼斗一脚踹向顾星河的小腹,顾星河整个人飞出去,然而飞出的瞬间,他却在笑。

鬼斗一惊!他是故意被自己踢中的——他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头顶,带有极大压迫性的红色翅膀再次出现,牧斯年犹如手持红色镰刀的死神,将鬼斗彻底笼罩,这次鬼斗再也跑不掉,只能任人宰割。

鬼斗举起神隐盘龙杖:“雷鸣!”

无数细小的紫蓝色电光从手杖上的龙头冲出,犹如一道闪电喷泉,半空中的牧斯年被迫放弃攻击,紧急收缩翅膀,将自己的身体团团包围。雷电噼里啪啦地击打在红翼上,凌乱的羽毛漫天飘零。

牧斯年稳稳落地,咂了咂嘴:“你到底是什么奇葩啊?旁门左道的招数一大堆。”

鬼斗用元素攻击把牧斯年逼退其实是个险招,如果刚才牧斯年不惜被雷电击伤也要强行展翅,鬼斗的整个右肩膀都会被卸下,幸亏牧斯年没有莽撞。

“上学时老师没教过你们吗?不能偏科,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作为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鬼斗算得上幽默了。鬼斗将短杖收回了宽大的风衣袖口,说:“猎能学院果然卧虎藏龙,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牧斯年摘下眼罩,漂亮的眼睛泛着金光:“不是吧,我才刚热完身,你就不玩了。”

“玩不过,你们人多势众,欺负我一个中老年人。”鬼斗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老话说得好,穷寇莫追,今晚就放我一马吧。”

鬼斗转身就走。

顾星河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牧斯年却收回了红色翅膀,难得正经了起来:“别追了,他的救兵来了,这人可不简单。”

顾星河惊了一下,这才发现周身的大雪停了,所谓的停是物理意义上的停止,漫天雪花全部静止在半空,要不是冷风还在吹拂,顾星河简直怀疑时空静止了。

江边的码头上,不知何时停泊着一条破旧的采砂船。船头站着一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他披着一身素白的绕襟深衣,宽袖窄腰,下摆宽大,整个人更显得弱不禁风,犹如一株高贵而脆弱的水仙。少年的腰间佩戴着一枚羊脂白玉,白玉上刻着一个鲜红的“珺”字,月光之下尤为显眼。

少年的灰色长发在风中舞动,头发下的面容苍白而忧伤,眉间的三点鲜红胎记交缠在一起,犹如一朵颓美的罂粟花。他迎上顾星河的目光,那是一个带着淡淡欣喜的清冷眼神,像是即将死去的人在茫茫雪原中发现了即将死去的同类,顾星河的心微微一颤。

鬼斗上船了,少年收回目光,恭敬地朝鬼斗鞠了一躬,说了一句什么。船慢慢开走。很快,采砂船消失在了江面的夜雾之下,顾星河似乎听到了悠扬的箫声,天地间雪花再次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