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狐狸精

  • 守界人
  • 蝙蝠
  • 5417字
  • 2022-04-11 11:27:18

“你没事吧?”詹谷内疚地问。

“没事……”盘狁守说。事实是,他头晕。所幸詹谷最后关头卸掉了一部分力,所以他还能站着。鉴于他自己刚才的行为,加上这个基本可算他自作自受,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追究。

他揉揉脑袋,正要和詹谷一起离开,忽然,詹谷的手电筒光中,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一闪而过。

“谁!”詹谷拔脚就追。

眼前金星尚未完全消失的盘狁守慢了一步,于是他又听见了那响亮的风声。

只是那一步,他便眼前一暗,等到再亮起来时,面前的景物已经变化了。

他的身周,那些林立的衣饰已然消失无踪,他站在一个仿佛什么也没有的舞台上,周围是一片黑暗,只有一束明亮的光柱从上面照射下来,将他笼罩其中,那是唯一的光源了。

他抬头努力往光源处看,强光照得他眼睛刺痛,他强梗着脖子看了一分多钟的结果是,他觉得上面那个一定是来绑架他的UFO……

不知何处传来女性的低声吟唱,婉转纯净,韵味悠长,如在天际,又仿佛就在耳边。

他收回目光,四周环视,依然发花不止的眼睛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飘飘忽忽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女声的低声吟唱越来越清晰,盘狁守总算听清了其中两句:“妾愿与君尽缘,不知君意如何……”

白色的身影在他眼前飘荡,依稀是一个女孩在他面前飞舞,白色衣裙飞起,如花般绽放……可惜,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要是刚才没强看那UFO就好了……

他听到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周围下起了小雨。他又听到雨滴打在水面上,滴在荷叶上,滴滴答答、啪啦啪啦的声音。

女孩的身影晃动着,缓缓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天欲雨,与君共伞可否?”

盘狁守无法控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发现自己那只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伞,一把白色的伞。

他撑开了那把伞,罩在他和那个仍然看不太清脸庞的女孩上方。她挽着他的右臂,他们一起向前走去。而那强光就好像知道他们会移动一样,慢慢地跟着他们前行。

那个……不会是舞台上用的聚光灯吧……

想起舞台上的悲剧女主角们扑倒在聚光灯下念台词的情景,盘狁守忍不住一阵冷汗。

真不怪他认定那是UFO,他所听说的那些故事里,还从来没有哪个小妖怪玩得这么投入,如魔怔一般。

周围的黑暗逐渐退去,露出一片湖光山色,西湖风光。一座石桥横在水上,水中百花齐放……嗯,的确是百花齐放,连大丽花和串串红也长在水上。

一叶扁舟飘飘摇摇,自百花中央向岸边滑行。

女声低低的吟唱变得越来越清晰,盘狁守听得清楚,不禁哭笑不得。

只听那吟唱的歌词是:“同舟共渡非偶然,千里姻缘一线牵;西湖雨后风光鲜,柳雨桃烟好春天;游湖人儿细赏玩……”

玩《白蛇传》啊?

眼睛总算摆脱了昏花的状态,盘狁守脑中也逐渐清明。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重要的事。大灰狼曾经很认真地对他说过,但他一直把那话当笑话来着。

他看向身边的女孩,她长得很美,却不像电视剧里白娘子的柔美,而是一种妖媚,同时他却可以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她的清澈纯真。这真是矛盾,是不是?不过对盘狁守来说不是,因为许多缺乏人类社会实践经验的妖怪都是这种模样,他看得太多了。

她看着他微笑,细长的眼睛弯弯的,笑得非常非常甜美。

他觉得她笑得有点怪,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她靠向他,他总算发现她哪里不对劲了。她一边咧嘴笑,一边嘟着嘴。这也是矛盾的,不过对盘狁守来说依然不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了。

“君愿与妾共结连理否?”她几乎将全身都挂在了他的右臂上,柔软的胸部靠着他,令人分心。她的眼神充满期盼,一边咧嘴笑,一边嘟嘴靠近他。

果然是个没怎么和人类社会接触过的妖怪呀!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你要是说“我想和你419、SM、cosplay”等等,都有可能得到肯定的回应,唯独这个……怪不得那些人就算被迷了也能发现她不是人,跑回去哭号求救呢。

他悄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扯掉了左手上的手套,看着她时表情平静:“敢问小姐,是哪一族的妖怪呢?”

“小姐”眯得细细弯弯的眼睛突然睁大了,比之前大,不过也不算特别大,毕竟原本也就那么点大,她瞬间放开他向后退去。

盘狁守在她后退之前已经伸出了左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刚才不小心碰到詹谷,以脑门子被手电筒砸晕的代价了解到左手刚才结束了神威状态,所以现在他才可以放心大胆地抓她——对女士,不管是人是鬼还是妖怪,都不应该用神威来对待。

女妖嘤咛一声,就着他的胳膊瘫软在地。

那一片西湖风光眼见着就变了颜色,开始歪歪扭扭地跳跃震颤,花也绿了,天也黄了,滑行的扁舟在漆黑的水面上翻滚前进,就像正常播节目的电视机忽然出了什么故障。

盘狁守低头道:“狐狸有十多个分支族类,你是哪个?”

不错,喜欢这种游戏,而且毫无经验的小妖怪经常犯“嘟嘴又咧嘴”错误的,一般都是狐狸一族,只是不知道这女妖是哪个分支而已。

女妖抬起头来,一张娇俏的小脸儿上哭得梨花带雨,长发覆盖了她纤细的身躯,显得更加柔弱无力。

“妾身只是爱慕郎君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便是如此,也成罪了吗?”女妖嘤嘤哭泣,那模样,哎哟哟,要是不怜惜,那可真不是人了!

盘狁守是人,是男人,还是个年轻男人。在他生命中的二十多年里,唯一当面夸过他英俊潇洒的女人只有他老娘水婉。所以我们很难怪他在这种情况下难以控制地心旌动摇,脑子一时间就不够使了。

他结巴起来:“嗯,其实我也没有恶意,只是……我的同事……那个,我没想伤害你……”

他仿佛现在才注意到手心里的那只手腕那么纤细、那么洁白,手腕上的皮肤那么光滑、那么娇嫩,一掐就会出水似的……

他触电般放开了那只手。

女妖哭道:“郎君果然是心地善良,温柔可人……”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呀……”

那片诡异的湖光山色骤然停止了扭动,依然不断跳跃的百花骤然变了样子,它们不再柔弱可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凭空生出了长长的脖颈,每一张花脸上都长着钢针一样的牙齿。

“郎君呀!”

“郎君!”

花儿们叫着,嘻嘻哈哈地狂笑着向他扑来。

盘狁守见这景象,不由得后背一麻,就地翻滚几圈。花儿们一头撞进地面,地面震颤,活生生被撞出一堆大大小小的洞。他可以想象,花儿们如果撞到自己身上,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妾身愿与郎君共结百年之好!”

“郎君别跑呀!”

“嘻嘻嘻嘻——”

花儿们边叫边追,盘狁守落荒而逃。

果然是妖孽……妖孽啊!

在他逃跑的时候,那束UFO样的聚光灯依然坚定不移地笼罩着他,就好像他是那舞台上唯一的演出者,需要把观众的一切注意力都引到他的身上。

不知何时,白衣女狐狸已然轻飘飘地跟在了他的身边,他往左,她往左;他往右,她往右;他快,她跟着;他慢,她不急。

“郎君啊郎君,汝之左手有何法力,刚才一触妾身,妾身便酸软无力,舒适万分呀!”

女狐狸的语调柔肠百转,荡而不淫,盘狁守听得满面赤红,无言以对。

他只想着要保护女子,却没想过神恩的那种舒适和普通的舒适还不太一样,按照大灰狼的话来说,就是已经“接近高潮”了。

这么说的话,神恩似乎也不太应该在女子身上使用……

嗯……

这样说来,更不应该在男士身上使用……

花儿枝叶织成一片蜘蛛大网,兜头盖向盘狁守。

“郎君,我们再来一次可好?”女狐狸喊。

盘狁守猛地拐了个方向,左手推向身边的女狐狸。他又不是圣母,让别人打完左脸再伸右脸给人打,在自身安全都没有保障的状况下他是不会舍命保护“敌人”的。所以这次是神威,没有手套。

女狐狸尖叫一声,被神威之力击入那片花儿枝叶的大网内。大网“砰”地合在地上,将女狐狸扣住了。

那片变异的西湖风光在女狐狸被扣住的同时,一片又一片,如潮水般退了下去,渐渐消失无踪。最后连扣住女狐狸的那些花儿也不见了,当然,她也没了踪影。

盘狁守依然站在商场里,手电筒不见了,他的右手紧紧捏着那把白伞。刚才被女狐狸迷走的时候他在少女部,但现在已经移回了男装部,因为这里没有一丝光源,连一点反光也没有,黑洞洞的,只有无聊的男装部才这样。

盘狁守往前走了几步,想摸到楼梯间去,但是这里实在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他迈出去的腿“哐”地撞在什么东西上,疼得他眼冒金星,摸一摸,好像是个收银台。

“真是的……怎么能把手电筒丢了呢……”他自言自语,苦笑。

黑暗中传来“扑哧”一声,像是有什么人在笑,又忍得很辛苦,声音很耳熟……

盘狁守摸了摸手中的那把白伞,丈量了一下距离,“咻”地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哎呀”一声惨叫。

盘狁守很满意。

然后他开始默数:1、2、3……

一个灰白色的影子猛地蹿出来,沉重的身躯将他毫不留情地扑倒在地,凶猛的野兽在他的耳边发出了几声愤怒的咆哮。

他用右手揽住那只野兽,软软的毛在他手里的感觉难以置信地好。

“你很担心我啊,大娘?”他微笑着问。

大灰狼趴在他身上,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根毛茸茸的尾巴却在他的脚上拍得“啪嗒啪嗒”响。

“你果然在担心我。”这回是肯定句。

“才没有。”冷酷的大灰狼说着,尾巴“啪嗒啪嗒”……

“我明白,我明白,我也爱你。不过……”盘狁守一摊手,“如果你再不起来的话,我就要被你踩死在这里了。”

大灰狼的身体实在太大,两只肥壮的前爪都压在他的胸口,他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大灰狼不满地从他身上蹭下来,用鼻子去闻他曾经和女狐狸接近过的半边身体,用很重的鼻音“哼”了一声。

“狐狸臊!”大灰狼恶狠狠地说。

“我已经把她解决了。”盘狁守说。他的“解决”当然不是杀掉,而是赶走。

大灰狼乐了:“真的?你?”

盘狁守听出了它声音中的不以为然。

“怎么了?我的确看见……”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一边说,大灰狼一边笑,到最后笑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哇哈哈哈……现在的小年轻们用的手段也越来越先进了,哈哈哈哈……就是桥段还是老一套,哈哈哈哈哈……百花,哈哈哈……还聚光灯,哈哈哈哈……”

盘狁守听着它的笑声,右手抚摸它下巴处柔软的毛,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全感。是的,刚才他的确有点紧张,虽然知道多数妖怪与人类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但还是不能保证不出任何问题。他不得不在每走出一步的时候都认真地思考,万一下一步就遇到有恶意的妖怪该怎么办,万一逃不出去怎么办,万一詹谷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然而在他看到,也许应该说“摸到”大灰狼的同时,这些问题就立刻不复存在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女狐狸应该还在。”盘狁守问。

大灰狼笑得呼哧呼哧的:“嘿嘿……你也不想想,她都在这里纠缠了半年,会那么容易就让你整跑吗?”

的确,妖怪们总是有一些和人类的认知不太一样的地方,人类不需要固定自己的狩猎范围,妖怪需要。

就在他们探讨女狐狸下一个动向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詹谷的叫声:“狁守!狁守!”

盘狁守应一声:“我在这里!”

不远处传来踢踏踢踏奔跑的声音,有好几个人。

盘狁守推推大灰狼:“你藏起来吧,让他们发现商场里钻进这么大一只狼,我没法解释。”

“别太看不起妖怪呀!”大灰狼不满地说。

他哪里敢看不起……

大灰狼身上发出了朦胧的白光,狼身在白光中缓缓地变形,化作一个灰发灰眼的人类男性。他身上居然没有穿平时变化后的长袍,而是穿着普通人类样式的衬衣和裤子。盘狁守看着觉得眼熟,然后想起来自己的衣服里似乎也有那样的一套……它变成人以后这么大个子,居然还能穿进去,真是太神奇了。

“但是你变成人类我就更没法解释了。”盘狁守说,“大家正愁找不到潜入商场的贼‘人’呢。”

灰狼不在意地摆手:“那有什么关系,你就说我是你朋友,今天你把我悄悄放进来的……”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盘狁守说。

几道手电筒的光从侧面射来,有几道射到了盘狁守的眼睛上,他伸手挡住。

“你没事吧!刚才我就一眼没看到,你怎么就跑这儿来了!”詹谷的声音很焦急,他率先跑到了盘狁守身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的光线。

盘狁守放下挡光的手,道:“嗯,我刚才好像也看到了什么,所以就跟着跑来了,原来是……”他一回头,“吓!”

盘狁守没被惊吓过,即便被惊吓过也没惊恐过,即便惊恐过,也从来没表现出来过——正如本文刚开始的时候提到过的,一切完全是他父母的错误……但是,今天,他被吓到了。

大灰狼正处于绝对正规的狼形状态,穿着他那身衬衫,后腿还套着那条裤子,用非常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盘狁守僵硬地看向詹谷,詹谷的脸扭曲了一下。

你害死我了,大娘。

“你的狗……怎么会在这儿?”詹谷问。

他以前到盘狁守家的时候曾经见过它晃来晃去,对它来说他是个“陌生人类”,所以没有在他面前多停留过,一般是晃一下就走掉了。但这么大的“狗”总是令人印象深刻,所以他认得出来。

谁是狗!大灰狼冲他恶狠狠地龇牙。

盘狁守马上用右手安抚它,但也不好解释大灰狼是狼不是狗,只得犹犹豫豫地说:“其实……好像是它担心我……这个……然后……总之我也不知道它怎么进来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这样了。它平时就比较喜欢玩我的衣服……嗯……”实在编不下去了……

大灰狼在摇动的手电筒光中是一副凶光毕露的样儿,紧接着跟来的几个保安看到它,集体惊跳了一下。

“狼啊!”有人鬼叫。

大灰狼满意地用鼻子喷出一股气,脑袋转到了一边儿去。

“它怎么会穿着你的衣服跑这儿来?”詹谷问。

其实我也想知道……盘狁守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它变就变吧,怎么也不把衣服变掉……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是直接穿着保安衣服上班的,要是詹谷再追问这衣服从哪儿找来的,他就没话可说了。

所幸詹谷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盘狁守从大灰狼身上扒下那身衣服,面无表情地转身走掉。

那几个保安没有见过这么帅的“狗”,都纷纷上前想表示亲近,被大灰狼龇牙吓退了。

盘狁守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出去,他按住大灰狼硕大的脑袋,问:“你怎么回事?刚说好用人类状态见他就变卦。”

大灰狼的牙咬得咯咯响:“我怎么知道!刚才一瞬间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不由自主就变形了!”

“是狐狸的原因吗?”

“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盘狁守搂住它的脖子,“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大灰狼扭头装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