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封了神之手后的某一天,盘狁守家又来了客人。
不是妖怪,真的是人。
这不奇怪,毕竟盘家就算驻守了再多的妖怪,盘家三口也是人,也有和人交往的必要。
这客人是盘家的亲戚,水婉的二姐,盘狁守的姨妈水相一家。盘、水两家的孩子都比较多,老盘子有七个兄弟姐妹,水婉家有五个,但是在盘家搬家之后两家就离得比较远了,所以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两家主要靠电话联系。
两个老姐妹相见,自然是有唠不完的家常,两家老男人也开始为时事政局高谈阔论——大部分是水相夫妻的大嗓门在说话。只有两家的儿子大眼瞪小眼,话题都挑不起来。
水相的儿子名叫詹谷,比盘狁守大几岁,盘狁守小的时候还和詹谷一起玩耍过,但他们见面的时间太少,加上詹谷虽然长得和他父亲一样又高又壮,性格上却一点都不像他的父母,反而和盘狁守的沉默性格有点类似,所以两个人的对话十分无聊。
“你的手套很好看。”
“嗯……”
“哪儿买的?”
“商场。”
“热吧?”
“嗯。”
沉默。
“今天天气很好。”
“挺凉快。”
“是啊……”
沉默。
水婉和水相的话题从眼前扯到天上,又从天上扯到地下,最后终于扯到了两家的儿子身上。水相大大地吹嘘了自己的儿子一番,孩子很乖,很孝顺,让干吗就干吗。他当初学业很精,现在工作特别好,工资高,还是单位的主管,整天给他们老两口送这买那的,他们多少次让他不用管家里,只管努力工作就好,可这孩子就是老实,就在这件事上说什么也不听,哈哈哈哈……
盘狁守眼睁睁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詹谷脸一阵青一阵红,不由得十分同情。
水相一说起工作,水婉就开始叹息。盘狁守的工作一直是她最担心的事,虽然盘狁守当初功课很好,现在对找工作也很上心,但就是没有一个工作能做长久,她真是愁得没一点办法。
盘狁守心说原来她也会愁啊,他还以为她根本不知道愁是什么东西呢……
听到妹妹这么说,水相一拍大腿,用她的高嗓门把儿子叫了过去,当场给他下了死命令,一个星期内解决表弟的工作问题,否则就要把他怎样怎样。
詹谷听完老娘的教训,垂着头回来,点上一支烟,看了盘狁守一会儿,说:“先说好,我只不过是个小保安,工资也不高,我妈刚才说得太夸张了。我想办法找找人让你进去,工资一般,待遇一般,挺辛苦的,有时候还要上夜班,行吗?”
盘狁守知道二姨的性子和水婉不一样,有一分非得说成十分不可。遭到过分夸奖的詹谷看起来也很无奈。于是他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
当盘狁守开始上班的时候,天气正将冷未冷,丰尧市街头行人清凉的夏装早已不见踪影,不少怕冷的人甚至穿上了羽绒服,但是同样,也有个别年轻姑娘坚定地保持着美丽“冻”人的风格,为这个灰秃秃的秋冬季节加上了一抹亮色。
当然,这些和盘狁守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上的是夜班。
正像詹谷跟盘狁守坦白的一样,他在公司里的确没什么大权力。他所在的保安公司叫作“丰尧龙护卫”,听起来颇有些古典的味道,若干人分为一队,帮助各个企业、银行、商厦等负责保安工作,詹谷是其中一个小队的队长,大概就是水相说的“主管”了。
詹谷这一组一共八个人,最近的工作是为某个商厦进行夜间看守,正好有两个人在前两天辞职了,盘狁守和另外一个新人就被分到了他的组里。
盘狁守慢慢走上楼梯,手电筒的光在一片漆黑的商场中幽幽地晃,影影绰绰,偶尔照亮一些白天看来很美丽,夜晚却显得十分狰狞的塑胶模特,很有些鬼怪电影的味道。
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晚上商场还需要这么多人在这儿?明明在各个出入口都有红外线和普通摄像头监控,只要在监控室安排两三个人,时不时出来巡逻一下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安排两人一组轮班,不间断地巡逻到天亮?军事基地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拉了拉有点紧的领口,今天是他工作的第三天,这身黑色制服还穿不太习惯。他扭头看身边的人,和他一组巡视的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叫王飞,不过听说对方已经在丰尧龙护卫里工作了五年有余,算是公司的“老人”了。
从他们第一天巡视开始,王飞的脸色就没有好过,一张脸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刚开始他还以为王飞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王飞似乎在害怕什么,他偶尔低头去看的时候,发现王飞的双手紧紧地握着长尾手电筒,骨节凸起,就好像握着某种凶器,只要看到什么东西就马上砸过去一样。
盘狁守上了十多天的班,就眼睁睁地看他精神紧绷了十多天,每次回到监控室,保安服的背后都湿了一片,而其他分组巡视的人也几乎都是如此。
詹谷看来倒是从来没有紧张过,在监控室的时候尽责地审查每个页面,巡视的时候检查到所有角落,回去的时候也是一头的汗,不过从表情上就看得出来,他只是太热了而已。
盘狁守曾尝试着问詹谷发生了什么事,詹谷的回答是:“那些人太胆小,一到黑地里就害怕。”
可是盘狁守觉得似乎不是那个问题……
他还记得不知几年前,詹谷到他家时的情景。
那天正好他在看电视,两家的父母聊得一如往常般热闹,两家的儿子就躲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电视。他看的那个台演的是《聊斋》,可怕的画皮女鬼一会儿把自个儿皮剥下来,一会儿把别人的皮剥下来……他一边看一边发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自己在看这种无聊的片子,于是转头看詹谷,还以为詹谷会对这种片子感兴趣,谁知詹谷倒在沙发上已经打起了呼噜,一直到他换成了新闻台才缓缓清醒。
一边儿坐着的水相见状,非常伤心地用她的大嗓门冲妹妹抱怨:“你看我这儿子,一点都不孝顺!在家里连个鬼片也不让我们看!我们一看他就睡着!这不是跟我们作对吗……”
“你不喜欢恐怖片?”盘狁守问,他还以为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年轻人类都喜欢呢。
“那些东西又不存在。”詹谷回答。
盘狁守无言。看来这位虽然看起来和他一样不喜欢鬼怪故事,根本原因却完全不同——他是奇怪生物见得多了,詹谷却是从来没见过……
盘狁守不禁想,如果让这位如此坚定地相信没有鬼神之物的年轻人“不小心”看见他家后院的那些妖怪,又会怎么样呢?詹谷会不会从此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既然身为队长的詹谷不相信鬼神存在,那么他的下属当然不会在他面前提起。盘狁守也曾在单独巡逻的时候向王飞明示暗示过几次,希望了解点内幕什么的,但王飞只当没听到,大概觉得他是队长的表弟,说了什么不适当的话会招来麻烦吧。
二人巡视到了三楼,这里是少女部,手电筒的光扫一扫,或怪异或可爱的少女装和各类首饰反射出暗淡的光。他们随意地看了几眼就要往楼上走,然而盘狁守的手电往某个黑暗角落一掠而过,有什么东西忽然反射出了明亮的光。
“那是什么?”盘狁守说着往那里走去。
“别去!”王飞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盘狁守停下脚步,有点困惑地回头:“我只是去看看那儿有什么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商场里肯定都是货!”
“是货没错,但我刚才觉得有什么反光……”
“那是首饰!要么是镜子!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巡逻完赶紧回去吧!”
盘狁守看着王飞黑暗中几乎变形的脸,想了一会儿,说:“行,我们回去。”
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刚才反光的地方,用手电筒仔细地照了一圈,那里没有首饰柜台,也没有镜子,没有任何可能反光的东西。
然而就在他转头去看的一瞬间,身后一阵强风掠过,手电筒的光圈里,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逝,就好像一个看不见的大型怪物刚刚走过了手电筒的光照射的范围。
盘狁守愣了一会儿:“我居然见鬼了?”好难得!值得庆贺!被妖怪世界包围了小半生的他,居然也有机会看到鬼了!他的心情十分激动!当然表情还是毫无变化。
心情十分激动,表情却没啥变化的盘狁守在内心雀跃了半天,等他再回头看王飞的时候,王飞已经不见了。
是吓跑了吗?不会吧,胆子这么小……盘狁守叹气。不过也很好理解,看这几天他紧张的样子,根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来阵凉风也能吓死他吧。
尽管搭档临阵脱逃,巡逻的任务也不能就这么停止,盘狁守只好自己举着手电筒孤独地巡视下去。
那个“鬼”只出现了那么一下,在之后的巡逻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加上没了伴,盘狁守觉得今天的巡逻还真是没什么意思。
他回到了监控室,一开门,里面六个人“唰”地送来了十二道热情的视线,这视线太炽热,太集中,他有点承受不住,忍不住退了一步。
“出事了?”他问。
那六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老保安手指颤抖地指着他:“王……王飞呢?”
盘狁守茫然:“他不是先回来了吗?”
“他自己说他先回来?”詹谷问。
“那倒没有,刚才……”想着在别人背后说他胆小似乎不合适,盘狁守改了口,“我刚才发现他不见,还以为他先回来了。”
除了詹谷以外的五个人发出了各异的“啊”声,合在一处,便成了惊呼。
“我就是说吧!从四楼入口开始就只剩下一个人了!”有人说。
“又出来了!”有人喊道。
“什么出来了?”盘狁守莫名其妙地问。
詹谷皱眉:“真是胡说八道。”
盘狁守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些人似乎不是在他进来以后才发现王飞不见的,他们似乎是在他回来之前就发现王飞不见了。一转眼,他注意到红外线监视屏上有一张定格的图片,上面只有一个人。那是他经过四楼时的红外影像,他有点明白了。
詹谷霍地站起来,说道:“我去找找。”
其他人猛地扑了上去,抱头的抱头,抱腿的抱腿。
那个年纪大的老头哭道:“小詹!你不能走呀!”
其他人纷纷应和。
“老大你别走!”
“我们还要靠你到天亮呢!”
“我不要拍《猛鬼街》真人版!”
“天亮我就辞职!等到天亮吧!”
盘狁守:“……”这些人,不用这么夸张吧……
詹谷皱眉,说:“住口!”
他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那些人讪讪地住了口。
“放开!”
那些人乖乖放开。
“要我说多少次!”詹谷严肃地教育这些胆小的下属,“不要老把恐怖片当现实!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他的手在空气中划了一条弧线,“绝对没有!”
保安们静了几秒钟,又集体号啕起来。
“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啊!”
“不是说谎!”
“我们真的见了!”
“那天那个黑影……”
好像比刚才更乱了……
盘狁守被这群比娘们还聒噪的爷们吵得头昏脑涨,表情肌抽动几下,转头走了出去。他再也受不了这群人了,他要出去休息一下,顺便找找看王飞究竟被丢到哪儿去了。
在盘狁守看来,虽然他没有见过鬼,但那些外星妖怪之类的东西,应该和人是差不多的——当然长相上有时差得多些。他们有自己的法律和信念,他们会哭,也会笑,会因为仇恨而愤怒,也会为报恩而付出。他不认为他们会因为某个人侵犯了他们的地界,甚至什么都没做,就嗷嗷叫着决定吃了谁,或者对于每一个死者进行十分有创意的伤害行动,当然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那是很少有的情况,发生率比你走在路上突然被一个疯子砍成四十八段还低。
他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回头,手电筒顺势照在身后人的脸上——手电筒的光自下而上,光照中那人表情十分狰狞,满脸横肉,看起来十分恐怖……
盘狁守险些背过气去,他不怕妖魔鬼怪,但不代表他不会被这种超出人类接受范围的东西吓到。
不过他的外在表现是,静止了十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
“我还以为会吓到你。”詹谷说。
“我被吓到了。”盘狁守说。
“真的?”詹谷的声音充满怀疑。
他说这种谎有什么好处吗?
盘狁守举起手电筒看看詹谷身后,其他的保安没有追上来,他松了口气。他实在不认为拖家带口地拉着那几个人出来巡逻有什么用,到时候再丢上一两个,他今晚就要累死在这儿了。
“你刚才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詹谷和他一边走一边问。
盘狁守想说被吵出来的,又觉得那样很不礼貌,就说:“是我把王飞弄丢的,当然应该我去找。”
詹谷的声音显得有些惊讶:“你不怕有鬼吗?”
盘狁守看看他:“你不是说没有鬼吗?”
“你相信我说的?”
“我相信现实。”
“现实就是没有鬼。”詹谷坚定地说。
“嗯……”盘狁守不想争辩。
无法再进行这个话题的二人陷入了沉默,就像以前的每一次见面一样。
他们巡查了一楼的每一个角落,边走边喊王飞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上了二楼,男装部的衣服组合出一个黑洞洞的世界,任何光线都不能让它们反光。
持续的沉默让这场枯燥的巡查变得更加枯燥,比他们在家里相对无言的情况还糟,盘狁守无奈地挑起话头,开口问道:“以前辞职的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据说这个商场的保安工作是两个多星期前才接下来的,而那两个人辞职是三天前,正好为盘狁守腾出了职位,也就是说,那两个人的辞职,八成和这商场里发生的事情是有关系的。
“那两个人!”詹谷哼了一声,鼻孔里发出的声音很是轻蔑,“胆子太小了,巡逻的时候遇到点事情就鬼吼鬼叫的,还说什么有鬼要和他们结婚……鬼怎么不找我结婚?”
结婚……
盘狁守脑袋里出现了聂小倩啊画皮啊之类的故事……不过那些似乎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例子,若是以传说故事而言,那两个人逃走是对的,但他还真不记得大灰狼说的“现实版鬼故事”里有哪类妖怪比较喜欢结婚,倒是听说过有很多杀伤力不大的小妖怪喜欢吓人,尤其喜欢把人吓死。
“他们只是说有鬼想和他们结婚?”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那天也跟今天一样,其中一个人和其他人结对出来巡逻,巡着巡着就丢了,然后我带了两个人就出来找,没找到,结果回去以后发现留守的人又失踪了一个……我们找了一个晚上,等到白天,那两个人鬼吼鬼叫地自个儿回来了,说有漂亮的女鬼要和他们结婚,要不是跑得快就被抓去采阳补阴了,然后就辞职……”
“第二个人消失的时候,房间里有其他人吗?”盘狁守问。
“有。”
“没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其他人以为他上厕所去了。”詹谷生气地说,“但在我看来他就是自己跑出去,结果被自己脑袋里想象的什么东西吓到而已。现在的人啊,就知道看鬼片,胆子却那么小,巡个逻也能巡成这样,干脆就待在家里别出来算了。”
盘狁守觉得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原来是他们那个一百多岁的姥爷曾经说过的话。然后他想起来了,为什么他总是觉得面对詹谷就没话好说,记得他和姥爷之间也经常是无言以对,因为在他们还没有开始“无言以对”之前,有点耳背的姥爷总是在他提起“后院有奇怪的东西”时大声地教训他,说一切都是他脑袋里幻想出来的,这世界上没鬼,没怪,没那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以后少看点恐怖片,现在的人啊,就知道看鬼片……
如果不是姥爷现在还健健康康地在家里大骂鬼片害人,他一定会以为詹谷被姥爷附身了。
盘狁守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那这家商场为什么要聘请咱们公司的保安呢?是换保安公司了?还是突然开始请保安的?”
詹谷想了想:“其实这个我也挺奇怪的,你也看到了,这家商场自己有不少现代化设备,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人,用这么低效的手段来保证安全……”
据说,一切都是据说,在几个月前,这家商场忽然开始丢东西,有时候是裙子,有时候是鞋子,有时候是化妆品,有时候是帽子、手袋、围巾、首饰……总之被偷的全是和女性有关的用品。商场刚开始没在意,就是让内部轮流执勤的保安加紧巡逻。后来那小偷越偷越多,开始横扫金银首饰部,商场才发觉事态严重。
这家商场每天晚上10:00关门,关门后所有门自动关闭落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没路进去,一直到早上8:00拿电子钥匙的人来才能打得开。那些东西丢得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好像它们自己长腿跑掉了一样。他们首先怀疑的是保安监守自盗,查看监控镜头却完全没有找到什么破绽。他们对下夜班的保安们搜身搜身再搜身,什么也搜不出来,也翻遍了商场里一切可能隐藏的角落,但该丢的东西还是丢,已经丢了的谁也找不到。
他们报了警,警察束手无策。他们又安了夜间监视器,红外线报警器……一点作用也没起过。
商场领导绝望了,临时再去找保安又是非常不明智的——谁知道那些新进应聘的人和以前的窃案有没有关系呢?于是领导决定辞去以前的所有保安,随机指定了丰尧龙护卫保安公司负责安保问题,并且要求他们多派几个人,每晚反复定时巡视。但事情该发生还是发生,被吓跑的组员一批又一批,这一批要是再被吓跑,詹谷就打算以后自个儿在这儿干了……
这么多年来,这是詹谷第一次对盘狁守说这么多话,看来这事儿的确让他郁闷得不行,其他下属只顾着害怕,又无法理解他的心情,好不容易有一个貌似理解他的表弟,他简直就把这表弟当作发泄用的救世主了。
盘狁守也挺郁闷的,从詹谷说的情况来看,这个“小偷”绝对和妖怪有一定的关系,可是遇着这么个拒绝承认鬼怪的表兄弟,到时他要是把个妖怪当成小偷来对待,出了事儿怎么办……
两个人各怀心事,巡遍了二楼,还是什么也没发现。两人按照一般巡视程序,又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盘狁守刚才已经巡视过一遍,而且他失业了好几个月,除了跟大灰狼跑妖怪图书馆之外,基本就没锻炼过,当他再度抬脚想往楼上走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罢工了。
他站在楼梯上深呼吸,想放松一下,可是他的腰部拒绝合作,稍微一动就咔嚓咔嚓响,就好像马上就会断掉一样。看来经常躲在家里看书、上网和妖怪玩,对健康状况一点好处也没有啊……
已经走上去的詹谷发现他没跟上,又退了回来,一言不发地对他伸出一只手。
盘狁守笑笑,有点尴尬:“没事,你先走,我马上就好……”
詹谷坚定地伸着那只手:“不可能!要是把你丢了,三姨会掐死我。”
想象水婉掐死詹谷的画面,盘狁守忍不住,嘴角一挑。不怪他乱笑,那幅画面太有趣了。
詹谷也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伸手去拉他的胳膊。詹谷还没碰到盘狁守,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狂风掠过的声音,王飞失踪的情景在眼前一闪,如果詹谷也因为这个不见的话……情急之下,他一把抱住了詹谷。
詹谷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外一只手伸向他,上半身基本毫无借力,结果被他一把抱住。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叫,周围的景物天旋地转,他们两个咚咚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盘狁守躺在地上呻吟一声,按住脑袋。
詹谷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一只手电筒被摔得没了亮光,另外一只就在他脚底。
盘狁守把那只手电筒用脚钩过来,往楼梯上方照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当然应该什么也没有。
但就在刚才他即将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手电筒的光扫过那里,他分明看到一个穿着白衣与长裙的女孩手执一柄白伞站在那里,他确信那不是自己眼花。
詹谷动了动,也发出了一声呻吟。盘狁守慢慢地爬过去,还没碰到他,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盘狁守的手腕,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盘狁守。
他的眼神很可怕。
盘狁守心虚不已,随口编道:“刚才我看到你肩膀后头出现了一张脸,来不及跟你说那么多,结果……”
詹谷还是那样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只长鼻子的匹诺曹。盘狁守想起面前这位对于鬼怪的看法,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对不起……其实我刚才看错了,我有点害怕……”依然不是实话,但比刚才好些。
詹谷慢慢地说:“下次要是再干这种蠢事,三姨掐不掐我,我都要亲自掐死你。”
盘狁守冷汗涔涔。
两人艰难地起身,盘狁守又捡起另外一只手电筒,所幸只是电池摔出来了,把电池装进去,按一按开关,手电筒还能亮。倒是之前还亮的那一只,玻璃被摔裂了一条缝,晃一晃,里面哗啦哗啦响,也不知道是哪儿坏了,到现在还没灭掉真是奇迹。
盘狁守跟着詹谷走上三楼,又是少女部。他想起前一次巡逻时那个反光的地方,便直接向那个方向走过去。
詹谷原本走到了另外一个方向,结果一转头发现盘狁守没跟上来,马上又原路退回。
盘狁守站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专柜前面,正像他之前远远地看到的那样,这个专柜上没有什么可以反光的东西,也没有闪闪发光的首饰,镜子面向另外一个方向,不可能反光。唯一有可能的是那些金属衣架,在手电筒的光中反射着隐隐的光,但那光实在太弱了,不管怎么尝试,都不可能有他所看到的那阵反光一样的强度。
他用手电筒的光又往四周照一照,只有一些穿着花花绿绿奇装异服的塑胶模特,其中一个穿白衣服的模特比较特别,打扮有点像古装,手里还拿着一把白色的伞。他的手电筒又照向别的地方……
白衣白伞?!
他“唰”地将手电筒的光移回那个地方,然而就在他刚刚照到那模特身上的白衣一角时,他的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
盘狁守几乎把手电筒再度扔出去,等听出那个声音属于詹谷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生气,刚才他对詹谷做了更过分的事,詹谷都没杀死他……
他马上又抬起手电筒照向那个模特的位置,那个模特已经不见了。
“没什么,我刚才看到那里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现在不见了。”他说。
“是小偷吗?”詹谷问。
一般人的话应该问“见鬼了吗”才对吧……
不过现在的小妖怪还真没创意,多少年前就用白衣服吓人,都到现代社会了还用这一招……
“没什么,是我看错了。”盘狁守说着,顺手就用左手去推詹谷。
詹谷将手电筒敲在他脑门上,“砰”的一声。
盘狁守:“……”眼冒金星。
詹谷:“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手本能地就……”
盘狁守:“没关系……”金星在闪耀哦。
他还活着,他的脑袋没裂开,居然也没出血。
奇迹啊……也许该说是悲剧?
神之手的那个咒封术……还是应该换一个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