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崭新的一天,过去的都将成为过去,流去的生命是滋养人的“肥料”,如果人们就像这长运的庄稼一样,被人喂食了太多的“毒肥”那流去的生命也将变成喂给自己的“毒肥”,人岂不是也变成了“毒人”?可是,换句话说,如果自己不能对自己的命运做主,那还有选择吗?会不会人的一生将在煎熬中度过?
谷涣笠如往常一样亲自来为裴意送来早饭,裴意见到谷涣笠道:“谷先生来了,正巧我有几句话要给先生说。”
谷涣笠将饭菜放到桌上,看着裴意,言道:“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裴意摇摇头言道:“长运的积案已经处理妥当,你们只需按部就班,一切照旧即可。”
谷涣笠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如何处置。
裴意继续说道:“出来太久,我也要班师回朝了。”
谷涣笠道:“大人要回原州?”
裴意道:“不错,不过在离开之前,还要处理最后一件事情,那就是了结田玉良的案子。”
谷涣笠听后心好像被揪起来了一样,他害怕从裴意口中听到任何对田玉良不利的消息,他谨慎地试探询问道:“大人,这件案子......我们怎麽审?”
裴意道:“这件案子我打算今日就审。”
谷涣笠紧张地问道:“今日就审,会不会因准备不足太仓促了些?”
裴意笑道:“区区一件小案并不如何费神,很快就可以具结。”
谷涣笠道:“是,那卑职下去准备准备。”
裴意看着谷涣笠道:“好......”
谷涣笠脚步匆匆走出门去,他径直来到牢房见到田玉良,显得有些焦急地言道:“大人,裴大人要审你的案子。”
田玉良见他急急匆匆,微微笑道:“先生莫要慌张,裴大人做的是对的,这比将案子放在台上积灰好。”
谷涣笠道:“可是......”
田玉良道:“先生不用担心,裴大人处事公正,依循法理,该怎样判就怎样判。”
谷涣笠道:“可是,我怕......”
田玉良笑道:“大丈夫处天地间自当为浩然正气而存,为至真正理而亡,有何不可?”
谷涣笠道:“可是,大人是冤枉的......”
田玉良道:“错终归是已发生,冤枉的又如何,不是冤枉的又能如何?我是为理而死,而非为冤枉而死。”
谷涣笠长叹一声走出监牢,他知道按照田玉良的性子自己说什麽都是没用的,只能听之任之,惟愿裴大人可以高抬贵手。
谷涣笠走出牢后没有太久,便有官差特来押解田玉良,唐龙亲自来的,唐龙显得有些失落,声音不似往日那般铿锵有力,言道:“大人,裴大人今日要审......”
田玉良道:“好,咱们走。”
唐龙只是叹息一声便不再说话。
田玉良被带到公堂之上,裴意看着跪在堂下的田玉良,言道:“田玉良,你可知道自己的过错?”
田玉良道:“回大人,知道。”
众人听到田玉良认罪不由得感到一阵惋惜,有人心中想:“只要田大人打死不承认与那位叫蒲姚的女子有往来还愁不能脱罪吗?”
裴意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起身走下台来,他来到田玉良身边,扭头问身边的官差道:“那位叫蒲姚的姑娘可找到了?”
官差道:“回大人,找不到。”
裴意道:“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怎麽就找不到?”
田玉良沉默无言,寻找蒲姚的官差也沉默下来,众人都沉默着,公堂之上静悄悄的。
此时,谷涣笠起身言道:“大人,蒲姚姑娘曾跟我们先在缉拿的要犯仇高齿呆在一起,然而仇高齿下落不明,仇府也是人去楼空,空空如也,所以我们找不到蒲姚姑娘的行踪。”
裴意一副对此案并不如何放在心上的样子,他轻描淡写地言道:“原来如此,案册上所记的详情本官都已经看过了多遍,谷先生可还知道案册上有未曾记载的事情吗?”
谷涣笠一听,心中大喜,他明白了裴意话中的意思,他有意要放田玉良。
谷涣笠从桌子后走上前,站在公堂中间,铿锵有力地言道:“大人,此是一桩诬蔑案,此案还需从仇高齿活捉长运城内外的孩子说起,田大人在长运为官,秉公执法,无人不敬,正好阻止了此事的发生,于是便与仇高齿有了矛盾。另外,此前仇府曾被一伙儿少年人放过一场大火,于是田大人承诺要为其找出凶手,可是,至今没有找到,仇高齿便以为田大人尸位素餐,其实,对于凶手她未曾给我们一丝线索,更别说凭空寻找凶手。再之后,田大人便发生了这样不幸之事。不过,说来也奇怪,在此期间有人在长运城中开始散布谣言,逼迫田大人退官......”
裴意接过话头道:“犯下此等不可饶恕之罪,百姓请愿逼官退官也并不见得有多奇怪......”
谷涣笠道:“饶是如此也不见得有何奇怪,而是这就像是一场阴谋,有人在散布纸条,故意制造混乱。”
裴意颔首道:“散布纸条,这样的事情谁会做?看来这也的确不容忽视。”
谷涣笠道:“自此,田大人便自己将自己免了职软禁在府寺,一直等到州府大人下访长运才开始审案。可是,我们发现州府大人竟然在审案之前去了仇府,直到掌灯十分才回到府寺......”
裴意道:“此话当真?”
谷涣笠道:“回大人,此话当真。”
裴意心想道:“他们之间有往来,怪不得这麽多年长运这些内情都没有被告发,原来全都被州府的人捂了起来,他们在圣上看不到的地方公然以权谋私,岂有此理......,此事待我班师回朝,定要向圣上奏明,将这一班贪婪无度之人依法惩办......”他对谷涣笠道:“继续说......”
谷涣笠道:“大人,州府大人审案......甚是草率,他有意放过仇高齿,连仇高齿派人杀害慕千洪家的仆从一事也没有细问,更没有追究仇高齿剁掉他家三个孩子的双手一事,这些案子全都让他言过饰非。”
裴意道:“真是荒唐。”
谷涣笠道:“所以,对于田大人的案子,我们认为他是被诬陷的,那位蒲姚的身份很值得怀疑。”
裴意道:“很好,谷先生说得很好。”随后问田玉良道:“田玉良,你可知这位蒲姚姑娘的来历?”
田玉良道:“回大人,她的真实身份我并不知情,可是从她口中告知我的,她只不过是一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贫家女子,所以我才想帮她一把,让她在我家安心做个长工,她答应得也十分爽利。”
裴意点点头道:“并无不妥。”
田玉良道:“只是,后来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我对此事却全然没有记忆。”
裴意追问道:“没有记忆,当晚你可有饮酒?”
田玉良道:“我平日里滴酒不沾唇。”
裴意道:“那你为何不曾记得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田玉良道:“这......我也不清楚......”
裴意深思道:“如若你说得是真的,这里面的确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方。”
田玉良道:“绝无虚言。”
裴意道:“这位叫蒲姚的女子如今下落不明......”
谷涣笠道:“大人,蒲姚自从跟随仇高齿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想他们应该是不敢直面大人,而畏罪潜逃,所以此案证据不足,理应放了田大人。”
田玉良抬起头用有些疑惑地眼神望着谷涣笠,谷涣笠却不理会他,一双眼睛坚定地盯着裴意,田玉良当然希望活着,活着才能去做更多的事情,如果能活着,何必要去寻一条死路,可是走向这条活路势必是艰辛的,他没想到谷涣笠竟然这样来救他。
裴意又怎不懂谷涣笠的心思,可是当这个抉择交到自己的手上时,他还是颇有些犹豫,因为只要保下田玉良就意味着他在与他所遵行的律法做抗争,若不保下田玉良,那世间便要多一位枉死之人。这桩案子并无特别之处,而在于证据都似泡影,查无可查,这个仇高齿究竟到哪里去了,他自己根本不清楚,思索良久。甚至外面有些看热闹的人都在议论他怎麽还这样审案子。
终于还是开口了,裴意道:“证据不足,当堂释放,官复原职。”
众人皆惊,堂下议论纷纷,一时间喧嚣四起。
唐龙心想道:“裴大人竟然如此干脆利落,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我方才险些被裴大人那一脸严肃的神情给吓坏,真的是替田大人捏了一把汗。”
田玉良道:“大人......下官叩谢大人......”
裴意道:“你既然是被人所冤枉,此事自然就怨不到你头上,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田玉良道:“是,大人。”
裴意道:“退堂。”
田玉良整理仪容,来见裴意,田玉良道:“下官多谢大人相助。”
裴意道:“玉良,我相信你是冤枉的,所以才会当堂判定你无罪释放,可事实是为你证明你是被冤枉的还是十分困难,可现在长运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也只好剑走偏锋。我想我们实无必要在这一件事情上消磨太多工夫,以后见真淳,你要好好治理长运,不可懈怠。”
田玉良道:“大人的叮嘱下官铭记在心。”
裴意道:“你官复原职后,我就要回朝向圣上禀明这里的一切,这里的问题不在于这些商人,而在于朝堂中人,所以,你要好好治理长运,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宝城焕发生机。”
田玉良道:“下官谨遵大人叮嘱。”
裴意道:“你身在牢狱的这些日子,自然有许多事情不清楚,你可以问谷先生。”
田玉良道:“是。”
裴意道:“我今日就要动身了,另外,粮食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在朝中自会帮你想办法。”
田玉良道:“多谢大人。”
裴意道:“你知道,我虽帮的是你,可是我希望你去帮长运的百姓,帮他们度过难关。”
田玉良道:“下官定当竭尽所能,为长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裴意看着田玉良投去默许与赞扬的眼光。裴意来时静悄悄,走的时候依然静悄悄,田玉良送别这位难得的挚友,如果不是裴意的到来,恐怕自己将在牢狱中度过潦倒的一生。
田玉良对身边的谷涣笠言道:“谷先生,请受我一拜。”
谷涣笠搀扶住田玉良,言道:“田大人,万万不可,大人于谷某有知遇之恩,为大人尽一份心力自是应当,只是这份心力尽得晚了些,让大人受尽委屈。”
田玉良望着远处的长运城,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历经沧桑而心意不改的坚定,他言道:“谷先生,你我二人走过多少风雨春秋,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谷涣笠道:“能与大人攀知己倒是谷某的缘份。”
二人步行在长运的路上,夕阳遍撒余晖,他们身上披上一件灿烂的金衣。
田玉良道:“先生,进来长运都发生了哪些事情?”
谷涣笠道:“事情的确很多,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属有人贩卖毒肥毒坏了长运的庄稼,这让老百姓来年的粮食颗粒无收,甚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天都是不可能了。”
田玉良道:“原来有这麽回事,看来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谷涣笠道:“不过,裴大人在的时候还是为我们争得了不少粮援,而且,他还说,会向圣上禀明此事,全力帮长运避过这次难关。”
田玉良道:“一座小小的长运城竟然会生出这麽多事情,人这一辈子真是不容易......”
谷涣笠道:“事情往往就是如此,我们总想着一帆风顺,可是,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一阵大风刮来,一个浪头打来,有幸的话平安躲过去,不幸的话船毁人亡。”
田玉良道:“谷先生所言甚是......”
谷涣笠道:“大人,不妨先回家看看。”
田玉良道:“好......”
一轮弦月慢慢升上高空,汪为义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了长运城,他举目四顾心茫然,不知道该向哪里去?一天水米未进,眼下枵肠辘辘,自己一个人在无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小桐和小修现在在哪里?暮迟与枫姐姐又在哪里?他还要去找汪为仁问清事情的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扭头看去,距离他不远处有一位英姿绰约的少年郎,此人正是慕百川,慕百川看见这小孩儿孤身一人不由得心生怜悯,所以一直悄悄地跟着他,跟了许久发现这个小孩儿好像真的无路可去,于是这才现身。
慕百川笑道:“小兄弟,你怎麽一个人走在街头?”
汪为义胆子大,看着陌生的慕百川根本就不害怕,他道:“我无家可归。”
慕百川好奇地问道:“你小小年纪怎会无家可归?”
汪为义摇摇头。
慕百川心想道:“可能他有什麽难言之隐不方便告诉我。”他笑道:“这样好了,你跟我回家如何?晚来天气冷,你这样走在路上岂不是要被冻坏?”
汪为义道:“那就多谢了。”
慕百川本来入夜无眠意,自己在城中练习轻功,好巧不巧竟遇到了一位小孩儿,慕百川道:“你叫什麽名字?”
汪为义道:“我叫鸡腿。”
慕百川笑道:“我在问你名字,没有问你雅号。”
汪为义道:“就叫鸡腿......”
慕百川道:“罢了,罢了,鸡腿就鸡腿,无可无不可。”
汪为义点点头道:“我肚子有些饿,不知这位大哥能否给我些吃的?”
慕百川痛快地答应道:“好,随我回家,我给你吃的。”
汪为义道:“多谢。”
慕百川道:“小兄弟倒是很懂礼数,不过不用如此客气。”
二人来到慕府墙根下,慕百川蹲下身子,言道:“来,你趴我背上,咱们翻墙进去。”
汪为义道:“大哥不必了,我会轻功。”
慕百川一听心下吃了一惊,他道:“看不出来,小兄弟竟然身怀武功。”
汪为义道:“微末技俩,不足为奇。”
二人卯足力气,蹬墙而上,稳稳站在墙头之上,慕百川自幼习武自然明白武功之间的区别,他能看出来汪为义的身法很老道,可见此人必有一番来历,他将这些猜想放在心里,言道:“走,咱们动静小点儿。”
汪为义默默地点了点头。
二人跃下墙头,慕百川道:“随我来。”
他们来到厨房,慕百川道:“这里还有些饭菜,都放在了屉笼里,你自己取出来吃就好了。”
慕百川依靠在门边看着汪为义。
汪为义道:“多谢。”
取出饭菜,尽管很饿,但他依然细嚼慢咽地吃着,慕百川对汪为义越来越好奇。
汪为义看见慕百川一直盯着他看,言道:“你不吃?”
慕百川走过去坐下来,轻声言道:“我早吃过了,你好好吃,不过,你能给我讲讲你是为何一个人走在街头的吗?”
汪为义扒完最后一口饭咽下,嘴里因为发干感觉有些噎,慕百川起身捧起一个放在灶上的水壶倒出一碗水捧到汪为义跟前,慕百川笑着看着汪为义道:“水有些凉了,你小口慢点儿喝。”
汪为义接过碗,看着他的手道:“你的手......是怎麽回事?”
慕百川颇有些无奈地言道:“说出来容易吓到你......”
汪为义道:“难言之隐?”
慕百川道:“也不是什麽难言之隐,都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我还有我两个兄弟的双手都跟我一样,我们都是被仇高齿砍下来的。”
汪为义道:“这个人为何要砍你们的手?”
慕百川道:“她诬陷我们放火烧了她的房子,所以,就将我们手砍下来了。”
汪为义道:“那,你们真的放火了?”
慕百川苦笑道:“我们没有放火,我们只是出手救了一些在仇府放火的少年,他们或许就跟你差不多大,然后,就被诬陷成放火的元凶了,再之后,她就找上我们将我们的手给砍了下来。”
汪为义皱着眉头听完,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嘀咕道:“竟然......如此凶残......”
慕百川道:“所以,我看到你一个孩子自己走在街头上就有些不放心起来......”
汪为义道:“原来如此,真是多谢大哥,只是还未问过大哥尊姓大名?”
慕百川道:“羡慕之慕,百川归海之百川,慕百川。”
汪为义点点头道:“多谢百川大哥赠饭。”
慕百川道:“小事一桩,何足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