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估的天赋

假如我一个接一个地随机念几个字母,时间间隔为1秒,你觉得你能跟着我重复上来几个?我们就用下面的字母做试验。按顺序读,每个字母间停顿一两秒。等你读完最后一个时,合上书,看自己还记得多少。

J E L C G X O R T N K L S

我猜你记住了六七个。如果结果如此,就证明了出版于1956年,由普林斯顿大学的乔治·A.米勒(George A. Miller)撰写的最具盛名的认知心理学论文的基本原则是可靠的。该论文的题目是《神奇数字7,加或减2》(The Magical Number Seven, Plus or Minus Two)。在这篇论文中,米勒表示,大多数成年人的短期记忆能力可扩展至7件事,而更大的记忆容量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和不断重复。

1978年7月11日,在匹兹堡卡内基梅隆大学(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实验室,一项关于记忆力的壮举诞生了,受试者被称为“SF”。这个实验是由著名心理学家威廉·蔡斯和安德斯·埃里克森完成的。(晚些时候,埃里克森在柏林做了关于小提琴手的调查研究。)

他们用数字测试SF的短期记忆能力。测试中,研究员随机读了一串数字,每个数字间隔1秒,然后让研究对象按顺序尽可能多地说出这些数字。在文献中记载的这一天(1978年7月11日),实验人员要求SF回忆出22个数字,这可不是个小数字,足以令人大吃一惊。SF完成这一“壮举”的过程记载如下,杰夫·科尔文(Geoff Colvin)在其著作——《哪来的天才?》(Talent is Overrated)中这样描述:

“好,好,好,”埃里克森给他读完数字后,他喃喃自语着。“好!就这样吧。哦……天哪!”他拍了三次手,声音巨大,然后慢慢安静了下来,似乎专注了些。“对,可以了……413.1!”他大叫。他喘着粗气,“77,84!”他几乎是尖声叫道:“哦!6!哦!3!”现在他是真的在尖叫了:“494,87,哦!”停了一下,又尖叫道: “946!”现在就剩一个数字没说了,就差一点儿了——“946点……哦天哪,946点……”他尖叫着,听起来绝望极了。最后,声嘶力竭地说道:“点2!”

他终于完成了。在埃里克森和蔡斯检查结果是否正确时,门响了。是学校的警察来了。他们接到举报说有人在实验区大喊大叫。

这着实令人跌破眼镜,扣人心弦,不是吗?不过SF完成的这项记忆壮举只是个开端。没过多久,SF能用短期记忆记下的数字达到了40个,然后是50个。最终,经过约两年共230个小时的训练,SF能记住82个数字。这真是了不起。不过要是我们只看到了结果而非过程,我们一定会下结论说这一“壮举”是特殊“记忆基因”的产物,是“超能力”的产物,或用其他描述“专家表现”(expert performance)的词语叙述这一“壮举”。

埃里克森称其为“冰山错觉”。我们目睹的某些记忆力相关的奇迹(或是体育竞技领域的非凡才能,或是艺术领域的杰出才能)其实是经过数以年计的“加工处理”过程后产生的最终产品。我们看不到的水面下的证据是不计其数的训练时间,正是大量的时间投入才换来了大师级的表演水平。坚持不懈的练习使得他们熟练掌握了技巧和表演形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心无旁骛的潜心训练改变了表演大师的身体内部组织构造及神经结构。我们可能就是把自己没能亲眼见证的这些称作了神秘的成功逻辑学。

这又回到了“一万小时定律”上,不过这回我们要深挖该定律的含义、科学出处及其在现实生活中的应用。

研究员们选SF作为实验对象时,心中是有个标准的:他的记忆力不过是一般人的水平。他刚开始接受训练时只能记住六七个数字,和你我没什么差别。所以,他最终所达到的惊人水平必定和天赋无关,而是后天练习所致。后来,SF的一个朋友能记住102个数字,这就表明先前SF并未到达极限。正如埃里克森所说的那样:“显然,通过练习,记忆力可以无限提升。”

花时间仔细想想这句话吧,因为它是一句革命性的表述。这句话之所以具有颠覆性,并非因为它是针对记忆力而言的,而是因为它预示着只要天赐良机,自己又肯付出时间与精力,任何人都能达到顶尖水平。在过去30年里,埃里克森以突破性的发现揭开了成功逻辑学的奥秘,涉及形形色色的其他领域——体育、棋牌、音乐、教育以及商业。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见证着‘普通’成年人的非凡潜力,经过训练,他们便能不断进步,着实了不起。”埃里克森说。这无异于一次彻底的变革,颠覆了我们对专业水平的认知。悲哀的是,我们大多数人依然抱着那些错误观念过活,尤其是我们一边埋头苦干,一边认定只有拥有特殊天赋的特别人才才能成为专家,普通人是办不到的。

那么,SF是怎么办到的呢?我们再来回顾一下记忆字母练习。我们知道,通常情况下,只要稍微分心,或是没有一直重复那几个字母,想记住七个以上的字母是相当困难的。现在,试着记住下面的13个字母。如果你的英语足够好,我想你肯定没费半点力气就记住了,甚至可能一点心思都没费,读都没读完。

A B N O R M A L I T I E S

小菜一碟吧!为什么会这样呢?简单解释一下,就是这些字母是按顺序排列的,是有规律可循的,大家都十分熟悉。可以这么说:你把这串字母编码进一个高度有序的结构里(即一个单词),从而完整地背出了所有字母。心理学家称其为“组块”(chunking)。

现在,假设我随机写下一串单词。根据先前的经验,你也许能记住六七个。短期记忆一般能比较轻松地记住这么多。但要是按每13个字母构成一个单词这样计算的话,你就能记住约80个字母。通过组块的方式,你能记住的字母数量和SF能记住的数字数量不相上下。

回过头思考一下SF的数字记忆之战,他当时不停地说着类似“3-4-9-点-2”的话。为什么呢?杰夫·科尔文解释道:“当他听到数字9、4、6、2时,他把它们想成9分46.2秒,这对两英里赛跑而言是个不错的成绩。同样,4、1、3、1就变成了4分13.1秒,跑一英里所用的时间。”

SF所构建的“单词”实际上是一种记忆术,依据的基础是他先前参加跑步俱乐部的经历。心理学家称其为“提取结构”(retrieval structure)。

现在,我们去象棋界一探究竟吧。你会发现国际象棋大师都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不看棋盘都能同时下好几盘棋,复杂程度令人难以想象。在1925年的巴黎,俄罗斯国际象棋大师亚历山大·阿廖欣(Alexander Alekhine)曾在双眼被蒙住的情况下同时下28盘棋,赢了22局,平了3局,输了3局。

诚然,这些“奇迹”都说明了这些大师的心理力量十分强大,令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望尘莫及。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1973年,威廉·蔡斯和赫伯特·西蒙设计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实验来一探究竟(蔡斯就是该实验之后给SF做实验的那个研究员)。他们的实验对象由两个小组构成——一组是象棋大师,另一组是象棋新手。心理学家向他们展示了棋盘,棋盘上摆着20到25个棋子,就像普通的棋局一样。展示过程十分简短,然后,他们要求实验对象回忆出所有棋子的摆放位置。

正如所预见的那样,大师们能一个不落地回想起所有棋子的位置,而新手们只能记起四五个。不过该实验的精髓还在后面。在下一轮测试中,步骤不变,不过这次棋子可不是像普通棋局那样摆放,而是随机摆放的。这一次,新手们能记起的位置仍然不超过5个。但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些下了快一辈子象棋的大师也好不到哪儿去:在回忆第六或第七个棋子的时候,他们也被难住了。这再一次证明,根本不存在特殊记忆能力。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简而言之,大师们看到棋盘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的棋子时,就像我们看到了单词。长时间下棋积累下来的经验使得他们只需全神贯注地看上几眼就能将棋子编码和组块;同样,我们对语言的熟悉程度使得我们能将字母构成一个模块——一个我们熟悉的单词,进而实现快速记忆。这项技能源于多年来对相关语言的熟悉度,和天赋无关。一旦棋子随机摆放,象棋语言被破坏,象棋大师看到的就是一堆杂乱摆放的字母,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在桥牌等其他游戏中,人们也有类似的发现。这些例子一次又一次地表明,大师们的惊人才能不是生来具备的,而是在多年付出后习得的,而且一旦超出其特定的专业领域,大师们也无所适从。就拿SF来说,虽然他已经具备了记住82个数字这项惊人才能,但要是让他记辅音字母,他最多还是只能记住六七个。

现在我们该换挡了,带着这些深刻见解去体育竞技领域一探究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