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清华的110种方式·Ⅰ(110校庆)
- 张超 何雪冰主编
- 3025字
- 2025-04-10 14:43:29
税晓霖:少有人走的路——治愈心理痛苦
接到这篇稿子的邀约时,我满心诧异:确定是我吗?
毕竟,2019年校庆我回校参加本科毕业10周年活动时,看到我们年级毕业生行业分布的统计数据,我的工作属于占比仅有1.89%的“其他”类别。清华的传统育人目标——治国栋梁、兴业之士和学术大师——我一个都沾不上边,心里一直默默把自己归为“校强我渣”的典型代表。
另外,这本书的撰稿人在我眼里都是大牛,职业经历金光闪闪,是入主流、上大舞台、做大事业的校友们,而我的职业曲线从平台规模而言,却是越来越小了。
向我约稿的老师说:“你和他们没有不同,但你们每个个体又都是不同的。”诧异之余也为母校的多元氛围感到欣慰。我想,既然母不嫌子丑,那就坦然跟学弟学妹们分享一下我从国企到创业,最后再选择成为心理咨询师的故事,分享在这条少有人走的路上领略到的艰辛与幸福。

2019年回校参加毕业十周年活动
■ “除了学习,我还能做什么?”
2005年,我进入清华新闻与传播学院学习如何做记者,4年后又去教育研究院学习研究生教育改革,2012年夏天正式毕业后,却既没有当记者也没有从事教育工作,而是选择了一家中字头的国企,开启职业生涯。
说来也好笑,直到拿到offer的那一天,我都没太搞明白自己要去的部门究竟是做什么的。那为什么选择了这个地方呢?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时根本没有清晰的职业规划,我只知道自己不喜欢做记者、不喜欢做企业内宣,但却不明白自己喜欢什么,也没有底气确信自己能做什么,似乎除了学习,其他事情都不太有把握。
在剩下的有限选择里,中字头国企给户口、福利好、压力小、门槛高,对外地留京的女大学生而言,是一个能给人相当安全感的选择。
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确定了下来。公司的领导和同事都很好,尽力给了我很多锻炼机会,各方面待遇也不错。两年的时间,当初缺少的底气慢慢找了回来,我基本上能够确信,即使没有那么热爱,只要自己愿意,我也能把一份工作做得比大部分职场人要好。但是,我逐渐不满足于做一份“体面”的工作,不希望靠责任感去克服平淡感,心底那个被摁住的声音逐渐往外冒——你还有更多可能,不要被舒适感慢慢吞噬。
于是,工作两年后,我离开了这家在长辈眼里样样都好的大平台,移居上海,开始另一段旅程。

税晓霖毕业照
■ 在创业热潮中,看见自己的内驱力
2014年前后,国内掀起全民创业的热潮,我当时刚晋级为新手妈妈,也从安稳的国企退了出来,准备尝试一番不一样的生活,于是在孩子只有4个多月大时,和朋友一起联合创立了一家以哺乳服务为核心的母婴育儿平台。我们聚集了一批最优秀的哺乳顾问,借用O2O模式帮助新手妈妈处理各种哺育难题。
当时正是O2O备受资本青睐的时刻,我们才刚成立不久,就被著名投资公司约谈了项目,后来也顺利拿到了天使轮投资。但是在创业过程中,我一直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呢?你对扩张公司规模、一轮轮的融资有强烈渴望吗?答案是否定的,我发现自己对创业本身并不热衷,而是被这个项目的社会价值深深吸引。
不像现在,当年没有那么多女明星站出来诉说新手妈妈的尴尬和痛苦,她们获得的关注和社会服务都少之又少,我们的项目为母亲这个群体提供了有力支持,直到今天,仍有许多朋友来找我推荐哺乳顾问、咨询产后问题。
可能因为过于强调情怀而忽略了商业本质,这个项目在两年后停了下来。虽然没有创业成功,但这段经历弥足珍贵。
我看清了不适合自己的道路,即使这条路上人来人往;也看清了最能驱动自己持续奋斗的力量来源,那就是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成就自己。在创业过程中,我认识了一些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对这个行业燃起好奇心,也为后来投身其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 再次转行,终于找到那束光
创业项目停下后,我已是30出头的年纪,那些在20岁就坚定道路的同龄人早就取得了傲人成绩,我却不得不再次站在十字路口,思考未来究竟路在何方。利用那段休整的时间,我去考了心理咨询师的执业证书,竟然赶上了最后一趟末班车(自2018年起,中国取消了二、三级心理咨询师资格考试)。
但是,真的要以此为职业吗?行业外的人会觉得这一行太爽了,坐着跟人聊聊天就能赚几百块钱,当时央视做了个采访,号称心理咨询师能日进9000元。然而业内人士都是大写的劝退:你要做好前5年入不敷出的准备哦!
所以,我也只是伸出脚试探试探。没想到,这一脚踏进去,终于听到了回响。
心理咨询师执业考试难度并不高,很多人只是为了拿个证,400个学时的培训课程完全就能混过去了。但我抱着系统学习的态度,不仅认真听课写笔记,连培训教材都看得津津有味。无论是普通心理学的脑神经知识,还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即便再艰涩难懂,也没让我打退堂鼓,反而找到了久违的学习快感。科学探索自己和他人的内在,这种感觉无比美好。
但仅有热情是不够的,我还需要确认能力和价值。在模拟演练、案例讨论等实战培训环节中,我得到了许多肯定,最大的肯定是“你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新手”。随后在督导老师的带领下接待来访,首个收费个案不仅没脱落,还连续做了14次。相信自己能做好的底气,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慢慢积攒。
然而,“30+”转行的痛苦仍然真实存在。清华的学历背景在这一行全无优势,大部分来访者不知道也并不关心你的学历,咨询师同行也不会因为你是名校毕业生就对你另眼相看。此外,持续的学习投入也非常考验耐心和钱包,入行前两年要么同时做其他工作维持收入水准,要么忍受被家属“包养”的焦虑。克服焦虑感的利器,便是这份职业赋予的价值感。
坐在咨询室内听别人讲述自己的故事,虽然大部分都充斥着痛苦,但通过我的陪伴、倾听和赋能,帮助对方重新获得爱和工作的能力,这是在此前所有工作中都不曾体验过的成就感。尤其是在接待儿童个案时,我的工作为他们营造了一个无条件接纳的空间,对某些身处困境的孩子而言,更是提供了一段极其难得的安全稳定关系,帮助他们在糟糕处境中找到成长的力量。

接待儿童个案的工作空间
2020年8月,我加入国家汉办的团体辅导项目,为亚非拉国家的孔子学院对外汉语老师们,开展了一个月的线上团体训练营,陪伴他们处理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冲击。平时我也尽量挤时间,通过微信公众号文章科普儿童心理及家庭教育的知识,希望靠绵薄之力去促成点滴改变。
■ 转行的困难不在学习,而是选择
感受到热情、确认了能力、体验到意义,三个要素结合起来,让我逐渐坚定了成为心理咨询师的步伐。而这也是我想提醒所有考虑转行的人需要思考的三个问题:喜欢吗?适合吗?值得吗?其实也是一开始在面对职业选择时,就应该思考的三个问题。
回顾毕业8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职业生涯,一方面觉得能越早确定职业目标的人越有机会获得成功,另一方面也感慨追寻梦想最好的时机永远是当下。
事实上,当我决定成为心理咨询师的那一刻,忽然发现那些托腮观察别人的发呆时光、那些苦练访谈技巧的本科作业、那些站在顶层系统思考的学术项目,当然还有刻在清华人骨子里的社会责任感和追求卓越的意识,似乎都在帮我从事这个职业做着准备。不用纠结为什么没有趁早找到内心所爱,也不用遗憾浪费以前学过的专业。
学习一个全新的专业很困难,但最困难的不是学习,而是选择。
出于职业受训要求,我从2018年开始就持续接受心理咨询(也叫个人体验),每周都要见一次我自己的咨询师。对于自己的不断转行,我也曾担心,这是否意味着我难以持久从事一份工作呢?咨询师说:“我看到的,是你不断卸下外在的期待,逐渐靠近自己内心的过程。”
与君共勉。
写于2020年10月
税晓霖,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2012届硕士毕业生。毕业后最初在一家国企工作,后参与创办一家母婴育儿平台,现为一名心理咨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