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伊斯评论集:名家论乔伊斯(乔伊斯文集)
- 王逢振
- 2222字
- 2021-11-22 15:19:54
庞德论乔伊斯的早期作品
1918年
摘自《乔伊斯》,载于《未来》(1918年5月号),第161—163页。后来收入《煽动》(1920年),第203—211页,还收入由T·S·艾略特所编《艾兹拉·庞德文论集》(1954年),第410—417页。
本文简介《青年艺术家画像》(新版本),并简评了《都柏林人》和《室内乐》。
尽管大战正酣,纸张匮乏,也尽管那些老牌的出版商惟利是图又深受已故的弗·特·帕尔格雷夫的影响,詹姆斯·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画像》竟然出了新版本。令人快慰无比的是该书已经“达到了第四个一千”,这一事实极有意义,因为它标志着英国出版界进入了一个新时期,它与几年前法国由《法兰西信使报》的出版发行而进入的一个新阶段相比毫不逊色。
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画像》是文学,它几乎已经成为一些人的《圣经》,我想我已经遇到过不下300名此书的崇拜者,自然,这批人无论“喜爱”它与否,都完全折服于它的价值。
我只领教过威尔斯先生的文章,无缘与他相见。威尔斯先生说乔伊斯热衷于藏污纳垢,不过,他也承认乔伊斯先生写的是文学,而且他的作品将跻身于斯特恩和斯威夫特的作品之列。
不管怎样,在英国和美国对这部小说的溢美之辞累牍连篇,实在是我平生所罕见。当然,从偏远地区和丹特先生办公室的工友那里也传来几声软弱无力的唾骂和谴责,另外,也开始出现一些用现代希腊文、法文和意大利文撰写的有趣的评论。
乔伊斯的诗作已由艾尔金·马休斯重印,他的短篇小说也再次发表,第二部小说也开始在《小评论》上刊载。
尽管《青年艺术家画像》已为世人所熟知,但是阅读这个袖珍新版本仍是一大快事,而且比起阅读老版本来,人们可以从新版本中作出许多,也许是更多的推测。这并不是说谁要是忘了上次看到什么地方,随手翻开一页便可以开始读下去。我并不想暗示假如哪本小说由于读者无须以这种方式被吸引住,它便必定是本糟糕透顶的书,但是我确实要指出,明快、清晰的句子自有其奇特的魅力。
需要强调的是,不该认定乔伊斯的作品只是对穷人的描述。这种描述在德·龚古尔的作品里完全可以找到,但是乔伊斯的力量在于他的广阔视野。
几乎在乔伊斯作品的每一页里,你都会找到主观审美与外在的低劣、肮脏和卑微之间的快速交替。这便是他的技巧里的高音部和低音部。而他的视野之广阔已为同时代的小说家所望尘莫及,在他的键盘上弹奏出的音乐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音域。
在《青年艺术家画像》的300页里,没有任何遗漏的东西;生活中任何美好的事物他都能毫不亵渎地涉及——尤其丝毫不亵渎情感和伤感——任何污秽的东西他又能掷地有声、精确如实地传达。
乔伊斯的早期作品《都柏林人》收入了几则构思巧妙的故事,几个毫无形式可言的短篇故事。它明确预示着后期作品的成就。对它的溢美之词加大力度之后无不适用于《青年艺术家画像》。我发现无论是谁,只要念过其中一本书,就势必要去寻找另一本。
乔伊斯先生的诗集《室内乐》前半部分的诗篇之所以成为上乘之作,是因为诗人接受过严格的音乐训练。我们看到其中的抒情诗秉承此类诗的优秀传统,其象牙般干净利落的结尾,引人入胜的节奏,节拍与词语的交叉涌动,仿佛一阵狂风在清澈的水面上剪出阵阵涟漪,令人宽容其中几处微不足道的词语倒装,尽管这些倒装与目前人们的鉴赏力格格不入。
这些诗的用词是伊丽莎白式的,而其格律又时而令人想起赫里克,但是无论如何我总能发现每一首诗或多或少总有乔伊斯自己的东西,即使他似乎要力避明显的独创性,这一点是十分显而易见的。
[引“谁步入……”全诗。](略)
这里与几乎每一首诗一样,主题很渺小,除非配上曲子,否则几乎不能称其为诗,作品也不落窠臼,以至于从20位读者中大概都找不出一个人会留意它的雅致之处。倘若亨利·劳斯得以再生的话,定会为它配上合适的乐曲,因为该诗的节奏值得他一试其巧妙的谱曲技艺:
噢,它献给我真正的爱人,
她年轻又漂亮。
谱曲这项工作其实已由诗歌本身基本完成,但是,真正适合为它谱曲伴奏的作曲家又何其之少啊。
诗集的语调从下面所引诗句开始变得深沉:
[引“噢,心爱的人……”一诗前2节。](略)
诗集以两首情真意切的诗结束,并达到高潮;它们在音调和节奏方面与诗集前半部分的抒情诗截然不同:
我整天聆听水的响声
它在呻吟,
凄嘁如海鸟啼鸣,他
孤身前行,
听到风在向水
同声哀嚎。
阴风、冷风徐徐吹向
我的去所。
我听见许多流水的响声
极深极远。
整日,整夜我听见它们
川流不息。
第三行和第五行的行尾在念的时候不应该有停顿。我想大家都注意到了那奔流的词语。这首诗里听觉的幽灵与下一首诗里视觉的幽灵以及铿锵有力的表达紧密交合。
[引“我听到一支军队……”。](略)
两首诗都有一种声音的力量和气质,这令人不免打消了要给它们“谱曲”的念头,尽管这两首诗念起来自有其内在的乐趣;不过我们注意到它们和前面的诗有一个共同的技巧,那就是韵律的机械的匀称被非常巧妙地,或者我们可以说是极为直觉地打破,从而产生了一种运动美感。这就是经常在最佳的诗句中呈现出来的不匀称。
对于那些觉得乔伊斯先生的散文“不对胃口”,并立即得出结论(举个例子,像威尔斯先生)说乔伊斯先生“热衷于藏污纳垢”等等的人,这部诗集便是最好的驳斥。寻遍乔伊斯已经出版的作品,我所找到的污言秽语不光逼真可信、恰如其分,而且都能增强某个反效应,都能赋予感情以强烈的色彩,并使追求美感的失败更加惨烈。厌恶丑陋只不过是敏感于更美好事物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对美的感受势必会产生相应的厌恶。对詹姆斯·乔伊斯这样的艺术家来说,这代价未免太大了点,不过付出代价的毕竟是艺术家本人。
(周 汶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