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时平田苦少人耕(9)

两人漫步而行,天色渐晚,初夏的虫鸣阵阵,空中都是暖湿之气。

三月三就快到来,空气中都涌动着阵阵春日的花香,似乎在牵扯着路人的宽袖,叫人不愿离去。

中洲也早就取消了宵禁,夜间并不关城门。又值三月节前夜,到处都是繁忙和热闹的景象。

商户们忙着做各种小吃、各种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都已经开始摆放起来,各处人头攒动。

萧景苼便让一行仪仗先行入城,自己则在渺渺身旁,在紫金鎏冠上又笼了一层轻纱,以免被人瞧出身份。轻车简从,渺渺向来朴素,也是寻常女子装束,二人就这样,像普通人一样踱步市集。

渺渺笑道:“我们逛过雍城、定州、临州、秀洲好几处市集,今日却才到了中洲的市集。”

萧景苼也感叹道:“是啊,终于到了中洲。”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王室庶子,继承正统,不应该小小的膨胀一下嘛,这差不多是完成了平生夙愿,达到人生之巅了吧。但似乎还有一个遗憾——他想起当初在北辰殿上,被她制止而未曾脱口而出是誓言:不婚不娶。

此时,胧月初上,他忽一转头,看到渺渺的青色素衣,云髻半挽,怅然叹道:“仙姑你垂怜世人,甘愿委身此世间,但又岂会为这俗世烟火所羁绊!”

渺渺脸色微红,心想我也并非垂怜所有世人,之所以孤身闯入中洲,就是不想你萧景苼被剐而已。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却忽然明火荡漾,原来是一般杂耍之人练习摆放吞焰枪刺之术,一时间人群涌动,萧景苼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

渺渺心中一热,只觉一股暖流涌向心头:原来他也担心我被人群冲散。

但想起不知所踪的杨念漪,心中却无比愧疚,似乎是窃夺了她的人生。她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萧景苼也便自觉的松了手。

两人就这样被人潮顺势又送到下一个街坊。

那里正有一群人在听说书,还有个半桥,有些人就坐在桥边的台阶上。卖各色坚果、瓜果蜜饯的正在兜售零嘴,渺渺就买了一袋,分给萧景苼半份。

刚过了杂耍的喧闹嘈杂,两人也正需要小憩,就停下来细听说书的讲些什么。

那说书人三十来岁,连说了几个暖场笑话,引来阵阵喝彩。

随后也是一些平常段子,但观众不断起哄:“这没意思!快说那妖妇的!”

说书人便咳嗽几声,只看到渺渺和萧景苼这两个生面孔,却还很年轻,身后不远处似乎还有几个壮实家丁,想来可能是哪家公子,便也不以为意,道:“那小的就开始说啦!本子最近更新的有点慢,各位客官担待!”

渺渺瓜子也不吃了,竖起耳朵听起来。

这人说:“好,啊小的继续说那‘妖妇’。这妖娆者,乃是一个魅!有大神通,能预知过去未来,是蛇妖吸食了狐仙之气所化,生的既明艳动人,又清丽脱俗,衣着不凡,气若兰麝,体弱扶风,男人见了她是每一个能逃过魔爪,不是被迷的失了心智,就是被掏空了精气,一日内就能华为脓水,撇下家国之业……”

其中也不知夹杂了多少隐晦之语,虎狼之词。渺渺的脑袋都快炸裂了。

周围聚集之人,却是越来越多,说书人讲的唾沫横飞,荤段子乱飘。

萧景苼眉头紧皱,拉走渺渺,两人迅速离开这一处,跟随而来的侍从,早备上车马,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巷子中,扶两人上了车。

渺渺目光涣散,萧景苼以为她是着凉了,要命人从宫中去取狐裘,被渺渺制止了。

他觉得特别过意不去,本来这一天是想带她出来到处玩玩,从郊野到市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高开低走,污人言听。

他作为一个男人,污言秽语也不是没听说过,还能接受。但渺渺不一样,她人生中第一次听到那样的内容,还句句都在隐射自己。她觉得浑身发冷,下车时差点跌倒。

萧景苼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忽然命人把许袍泽叫来:“卿等传令下去,明日起恢复宵禁,东西坊市说书者皆带到衙署讯问!”

许袍泽本来还要问他为何,但一看萧景苼神色极为严肃,也不敢多说,只应若下去操办。中途扯住今日跟随萧、渺二人出宫的侍卫:“陛下今日怎么如此盛怒?宵禁为何突然要制止?”

侍卫们耳语道:“西市说书人编排国师是妖魅!狐媚圣主!”

许袍泽大惊:“怪不得陛下如此愤怒!”便连夜抓了西市多个说书的,下了大狱,严加拷问。

不问不知道,一问这些人,却都推这说书的本子是陌生人所赠,与他们无干。

许袍泽干过多年朝卫,本能的想起了南梁懂氏这波人,便依照这些说书人供述的内容,来到他们定期聚会的一个酒馆。

果然,一个南梁客商正送来新的说书内容,被许袍泽抓个正着,当即五花大绑了送进宫中面见萧景苼。

此时,渺渺已经喝了太医院今日专门调制的安神汤睡下了。原来是萧景苼见渺渺精神极度紧张,觉得她受了打击,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让太医们调制安神药物先让她服下。

方欲回到寝宫,没想到许袍泽来禀已抓到传播话本的南梁奸人,便急命快带上殿来审问。

此时已近三更天。许袍泽押着一个哈欠连天、眉清目秀、头戴玉冠、身着秀缎青袍的青年男子上殿,此人见是大萧皇宫,忽然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求饶。

萧景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志怪传记都出于你手?”

那人磕头道:“小人是南萧临州张氏,顾大人可能贵人多忘事了,我之前是本府张老爷妾室之子,陛下一统大萧后,便没了田地,我又游手好闲,吃不了苦种不了地,听说可以到北萧来贩卖些物事,就寻了这门生计!”

萧景苼斥道:“写书也要写些好书,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含沙射影!”

那人却直呼冤枉:“真不是我写的啊,我哪能写出那么些文字,要有这点本事,我也去考考科举了……我只是卖本子而已!”

许袍泽道:“陛下,我朝向来宽和,从不因言治罪,如今大宝初定,臣斗胆恳请陛下克制,不废宵禁,臣等继续彻查此案,定能还国师一个清白!”

萧景苼坐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寡人确实急躁了,袍泽说的有理,那便依你。”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天空,他心中一百个想把所有编排渺渺的人都杀死,忽然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这么不理智?如果因为这个事情就禁了夜间集市,抓走所有说书人,不正是显得自己心虚么?还好许袍泽提醒,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真是天生派来助他的军师。

许袍泽看萧景苼已经收回成命,便立刻着手行动。

宵禁自然不能立即解除,但人却不能不抓,他便继续拷问这个分销商张某人:“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我北萧出售呢?”

那人连连磕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如今大萧多地晚间市集的热评书场,中洲是大城,我就到这里来售卖,无人指使啊,青天大老爷,请你们一定要明察啊……”

萧景苼和许袍泽一样不相信他的话:“袍泽,你派人跟着他去南梁,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许袍泽道:“是!臣等怀疑懂氏,南梁旧部多依附于他,只是还未彻查!”

萧景苼道:“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手段,比胡叙当日有过之无不及!”

许袍泽道:“还好今日您与国师亲见,看来,南梁世族、南部各部族对我朝归顺也非真心,众人过去只是惧怕梁王残暴以求生!如今承平已久,自然有遗毒不顺我者,要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