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高楼索莫临长陌(9)

渺渺奇怪:“朝卫是什么官儿?”

崔栩道:“你这姑娘空有猛武,看谈吐也不似乡间村姑,但怎么对朝卫都无所知?如今大梁朝卫众多,可跳过六部中枢,直接向梁王报奏,比如你刚才看到的陆淹就是,我将来或许也是。”

渺渺问:“那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朝卫又和其他兵部、刑部不同,担当者需通晓六韬六艺,陆淹那帮人过去又不会,所以现在才整天在那里附庸风雅,丹青风月,焚香试玉,唯有出自我四大世家,方是大梁钟鸣鼎食、世代传承之家,哪像他们就只一通蛮干……”

萧景苼无语,心想,这个人话挺多的,大概率是要开始清谈了。但从这几日所见所闻,表面看梁朝市井繁荣,实则危机四伏,梁王疑心重重,对世家大族既重用、又削制,令他们内部争斗不断,自相残杀。

渺渺道:“你絮絮叨叨的,不就是想说自己祖宗很牛吗?换了我是陆淹那伙人,也会心生不满的,凭什么辛苦所得,转眼便被你们这些什么功劳都没有的公子哥儿夺走?”

萧景苼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都食梁王之禄,便应忠梁王之事,他既然派了你去,便应当配合,辅佐于你。”

崔栩由衷高兴的俯首道:“寿阳王所言甚是!”瞟了一眼渺渺,又道:“崔某年少寡见,但寿阳王论见识、胆识都是我崔某平生所见之第一人!虽是他国王爵,但内心由衷敬佩,相见恨晚,恨不能交游……”说罢举起刚才桌上的饭食边上茶杯,举起道:“晚辈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说罢,掩袖一饮而尽。

渺渺听他溜须拍马言辞说的挺溜,但一眼瞥见他脖项白如美玉,袖子遮住酒杯咄饮时,又像个秀美女子,一无阳刚之气,阴柔至此,也难怪陆淹厌恶,虽然不是什么恶人,但明眼人看来,这两人确实完全不是一类人。

萧景苼又道:“那依你所言,如今朝卫枢署如若密奏我们言语,接下来又当如何?”

崔栩耷拉着脑袋说:“我只听闻朝中政要们吃饭喝酒说的话,顷刻间便能报只衙署,重要大臣的聚会,还将附上宾主位次坐像。不想今日自己小小衙官一枚,也能‘享受’如此待遇,还能怎么样,若是要治罪,就听候发落呗!”

渺渺悟道:“怪不得那老者要学丹青,可见是为了工作提升技能,要给人画像,可惜你们没有照相机,只能用画像。”

萧景苼疑道:“照相机是什么?”

话音未落,这旅馆厢房的门已经被粗暴踢开,进来的仍然是肌肉壮汉,但随后进来的这位朝卫署长,见到萧、渺二人,却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萧景苼也惊呆了,眼前这位,眉眼间分明是许彧的样子!

“军师何故在此……”

没想到这朝卫道:“什么军师,你认错人了!来人呐,将三人带回衙署!”

众人道:“是!”

渺渺也惊道:“这个声音,你不是许彧,是许袍泽,对吗,是你吗,袍泽师兄?”

十六年过去了,许袍泽人到中年,又历经风霜,鬓角间也出现了白发,眉眼就如许彧一般无二。

但眼前这个人,似乎充耳不闻,大声呵斥道:“一派胡言!谁是你们军师!休得扰乱视听!”说完便将三人绑了,直接塞进一辆马车。车马不一会儿来到临州府衙。

崔栩惊讶道:“你们刚才是在跟临州朝卫署长攀叙旧?难道是你萧朝的探子?我听说此人叫顾继祖,是顾氏养子,功夫十分了得,文武双全,只因非顾氏亲出,才屈居临州,陆氏都要让他三分,你们怎么认识?难不成是你们同党?我看那天萧王爷似乎要燃起信号,召唤同伴……”

萧景苼道:“你别胡猜,他本是我军师许彧之子,不是探子,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流落至此!”

说话间,三人已经被带入一个地牢,渺渺也听到了水声,看到各种刑具,心想才脱户口,又入狼窝,真是欲哭无泪。

“没想到十六年没见,他长的和军师越发相像,但刚才我们唤他本名,似乎他毫无反应。”渺渺还在私语,冷不防自己已经被绑在一座椅上,只见地下都是发黑的血迹,十分阴森可怖,压抑无比。

而萧、崔二人则一个被缚在一块铁板上,一个被绑在柱子上。

许袍泽在烧炭火,渺渺双腿发软,心想还好自己的刑具目前只是一把椅子,否则看到这些,恐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吧。

那些大汉便要上来帮许袍泽行刑:“顾大人可是要施烙刑?不劳大人动手,我们来烧炭火!”

但他摆摆手道:“今日本官心情好,拿住要犯,要亲自讯问,你们都下去,把门关上!”

那些人便一哄而去,把门锁好。

许袍泽检查了一遍门,又上了一道石闩。

便跪下来,对着萧景苼,忽然泪如雨下:“师傅……原来……您还在这世上!都道是你被妖女所惑,兵败雍州……”

萧景苼道:“啊你果然是袍泽,别来无恙啊!那都是无稽之谈,是胡叙那叛贼造谣中伤于我!”

许袍泽又站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确认是萧景苼本人,随即哽咽不已,忽又望向渺渺:“你这妖女,害的师傅,害的我好苦好苦啊!”

渺渺冷笑道:“要说胡叙这恶人造谣我和师傅也就罢了,你又干我何事?我何时害你了!”

许袍泽道:“你忘啦,要不是你说南方不重门第,我怎么会怀揣梦想、满心希望的来到这里!我一来就发现,这里还不如大萧,四个大族把持朝政,不靠大族举荐,除了种地卖货,哪有什么公职官员可考?”

渺渺哭笑不得:“我说的那是我未来的家乡,不是现在你们这儿,你还当真就一个人来了南方!”

许袍泽便缓缓道来,这些年如何辛劳一一诉说。

他起初在一处小学堂做乡间教师,但很快发现,学生都跑光了,读书还不如种地、走街串巷做货郎实在。后来,有一户姓顾的人家要雇佣书童,他就去应聘,凭着一身本领,他得到这顾老爷眷顾,能留在顾家独子身边伴读。

临州顾氏,是南梁兵马统帅顾氏一族的旁支,到了这一代体弱多病的顾氏夫妇子女早夭,后来就剩下许袍泽所伴读的这位顾少爷一人,活到二十岁上下,也不幸染病死了。官职无人承袭,顾老爷见到许袍泽文章秀丽、体魄健硕,又得世家大族指点,于香料、丹青等也十分精通,颇为喜爱,收作养子,更名顾继祖,又婚配本主内侄女儿,由此,许袍泽才变成了今天的顾继祖。

梁朝祖上出身低微,本与萧朝太祖同朝为官,两家互派使臣、以长水为界,分立南北,一直太平无事。但近年来东院城主胡叙开始蚕食萧朝,梁王一面担心祸水南移,一面又担心自己朝中大族势头太大难以控制,开始在各地增设朝卫,实行高压统治。

许袍泽道:“如果我不是机缘巧合被顾老爷收养,今天你们看到的许袍泽,或躬耕于田野,或贩货于市井,或饿死于茅屋,哪里有你这妖女说的,好像遍地都是机会似的!”

崔栩听完心想,确实如此,还好我是名门之后,不然就凭我这花拳绣腿,朝卫署官怕哪轮得到我做!

渺渺愧恨不已,低头道:“确实是我没有说清楚,我说的是未来,却不是你们现在这样子,对不起!这是我的错了!”

三人就此叙旧,也顾不得崔栩这个外人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