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注】
第四章·道:冲用之或不盈,渊似万物之宗[9]。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常存[10]。吾不知谁子,像帝之先[11]。
【帛书】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也,象帝之先。
【憨山注】:此赞道之体用微妙,而不可测知也。谓道体至虚,其实充满天地万物。但无形而不可见,故曰“用之或不盈”。道体渊深寂漠,其实能发育万物,而为万物所依归。但生而不有,为而不宰,故曰“似万物之宗”。老子恐人将言语为实,不肯离言体道,故以此等疑辞以遣其执耳。锐,即刚勇精锐,谓人刚锐之志、勇锐之气、精锐之智,此皆无物可挫,唯有道者能挫之,故曰“挫其锐”。如子房之博浪,其刚勇可知;大索天下而不得,其精锐可知。此其无可挫之者,唯见挫于圯上老人一草履耳。由子房得此而进之于汉,卒以无事取天下。吾意自庄周以下,而功名之士,得老氏之精者,唯子房一人而已。以此较之,周善体而良善用,方朔得之,则流为诡矣。其他何足以知之?纷,谓是非纷扰,即百氏众口之辩也。然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此皆无人解之者。唯有道者,以不言之辩而解之,所谓“大辩若讷”。以道本无言,而是非自泯,故曰“解其纷”。和,混融也,光,智识炫耀于外,即所谓饰智惊愚,修身明污者,是也。唯有道者,韬光内照,光而不耀:所谓众人昭昭,我独若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故曰“和其光”。与俗混一而不分,正谓呼我以牛,以牛应之,呼我以马,以马应之,故曰“同其尘”。然其道妙用如此,变化无方,而其体则湛然不动,虽用而无迹,故曰“湛兮或存”。要妙如此,而不知其所从来,故曰“吾不知谁之子”,且而不是有形之物,或象帝之先耶。愚谓此章赞道体用之妙,且兼人而释者。盖老子凡言道妙,全是述自己胸中受用境界,故愚亦兼人而解之。欲学者知此,可以体认做工夫,方见老子妙处。宇宇皆有指归,庶不肖虚无孟浪之谈也。按:【憨山注】本于道体德用且举例说明,是理解本章的很好注解,读者当细读之。
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2];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13]。天地之间,其犹橐钥乎[14]?虚而不屈,动而愈出[15]——多言数穷,不如守中[16]。
【帛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欤?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若守于中。
【憨山注】:此言:天地之道,以无心而成物;圣人之道,以忘言而体玄也。仁,好生爱物之心;刍狗,乃缚刍为狗,以用祭祀者。且天地圣人,皆有好生爱物之仁,而今言不仁者,谓天地虽是生育万物,不是有心要生,盖由一气当生,不得不生。故虽生而不有,譬如刍狗,本无用之物,而祭者当用,不得不用。虽用而本非有也,故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虽是爱养百姓,不是有心要爱,盖由同体当爱,不得不爱;虽爱而无心,譬如刍狗,虽虚假之物,而尸之者当重,不得不重;虽重而知终无用也,故曰“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谓橐籥二物,其体至虚而有用,未尝恃巧而好为,故用不为伸,不用则虚以自处,置之而亦不自以为屈,故曰“虚而不屈”。且人不用则已,若用之,则触动其机,任其造作而不休,故曰“动而愈出”。然道在天地,则生生而不已;道在圣人,则既已为人己愈有,既已与人己愈多。大道之妙如此,惜乎谈道者,不知虚无自然之妙,方且众口之辩说,说而不休,去道转远,故曰“多言数穷”。不若忘言以体玄,故曰“不若守中”,盖守中,即进道之功夫也。按:【憨山注】的“天地圣人,皆有好生爱物之仁”等观点混淆了“上德”“下德”的界限,读者注意分辨:“上德”处在“无善无恶”的境界,而“下德”位居“有是有非”的层次,所以才可能有“天地不仁”“圣人不仁”等说法,否则那不是“指天骂地”吗?“天地不仁”“圣人不仁”的“不仁”是“至仁”,在上德;常人的仁义只是“仁”,在下德。庄子对此论述分明,【憨山注】熟读《庄子》,似有误解?另外【憨山注】所谓“道在天地,则生生而不已”,说的只能是“非常道”即德,而不是“常道”即道,读者要注意分辨:道是不生不灭的,是事物的究竟;德是生生不息的,是事物的个别。
【串讲】
本讲为传统本《老子》的第四章、第五章。第四章要点是:道“像盅像渊”的特征,即“道:冲用之或不盈,渊似万物之宗”、“四同一存”即“挫其锐,解其忿;和其光,同其尘;湛常存”。第五章:“无心”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守中”即“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河上公给第四章取名“无源”,意味“道”的初始,其源似无实有,似虚实有,旨在说明“万物一体”。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应该“顺其自然”,获得相对稳定的“守中”状态,以实现“无为而治”的目标。河上公给第五章取名“虚用”,意味“大道”表面似乎“清静无为”,而实际却“无为无不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无心论”重点阐述的是“大道”的“空灵”,通过道而洞察宇宙的初始,直觉宇宙的“无心”——通过“无心”的状态体会“道”的博大精深;修炼“守中”的状态而在稳定中走向“无心”——“无为而治”目标。“无心”属于“上德”的境界,把握宏观,在战略正确上决策;“守中”属于“下德”的层次,微观操作,在战术上落实到位。
第四章的意思是:道像盅一样虚中而能量源源不断,跟渊一样深远而似万物之宗。消磨道的锋锐,解除道的纷扰;调和道的光辉,混同道于尘垢;湛然永久存在。“我”不明白“道”像谁,似乎出现在天帝的之先。
第五章的意思是:天地因“无为”没有慈善和仁爱,因而对待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圣人效法天地“无为”而也不显示仁爱,因而对待百姓也像对待刍狗样一视同仁。神秘的天地之间,难道就像风箱那样?空灵而不枯竭,越鼓动能量越大——多说话总会理屈词穷,不如持中守虚保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