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执教于贵州师范学院的先华君,是我昔年的同窗、多年的好友,曾任贵阳市教科所所长等职,对教育一片痴情。岁余之前,专程来京,携来一稿,洋洋洒洒五十万言,取名曰《传习录全集》,说是两年前编写高中地方教材《贵州自然与人文·阳明心学》时,学习阳明先生心学的一点心得。嘱咐我务必“审读”且为之“点睛”。一者我对阳明心学的甚爱,一者我对先华盛情的难却,勉为答应。读学全稿,又一次窥见先华如椽大笔的潇洒和旁征博引的深思,于是乎情不自禁,以效犬马之劳。如今“审读”完毕,难说是“点睛”,至多为“续貂”而已。现在诚恐惶恐,将我所认识的王阳明信笔写来,以就教于各位阳明学大师和广大读者,以期起抛砖引玉之效。
王守仁,幼名云,字伯安,别号阳明,明代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今宁波余姚)人,生于明宪宗成化8年(1472年10月31日),逝世于明世宗嘉靖7年(1529年1月9日)。王阳明曾经在会稽山阳明洞筑室,因此自号“阳明”,世称“阳明先生”。王阳明被公认为中国历史上“立德”、“立功”、“立言”的三立完人——三立是中国人理解人生的三个高标准,或者说是成功人生三部曲,即“修养完美的道德品行”、“建立伟大的功勋业绩”,“确立独到的论说言辞”,即“做人”、“做事”、“做学问”。王阳明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两广、湖广、江西四省总督,历任南赣巡抚、江西巡抚,生前封新建伯,身后谥文成公;王阳明平定为祸南方四省的大规模叛乱,击溃宁王朱宸濠篡位叛乱;王阳明融合贯通中华传统文化,创造了以“心即理”为基本观点、以“致良知”为基础功夫、以“知行合一”为目标的“阳明心学”。王阳明是有明一代著名的哲学家、教育家、政治家、军事家,中华历史上罕见的全能大儒。很多人是博而不精,而王阳明是既博又精,博大精深,是实实在在的大师!王阳明(心学集大成者)跟孔子(儒学创始人)、孟子(儒学集大成者)、朱熹(理学集大成者)并称为孔、孟、朱、王,他的粉丝如张居正、汤显祖、徐光启、李贽、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孙中山、蒋中正等,无不从中吸取丰富的营养,成就了一番伟大的事业。
我对王阳明的认识,是从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流传的一首儿歌开始的。
那是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我不知在什么地方、从谁的嘴里听说了这样一首儿歌:瑞云楼,龙泉山,余姚出了个王伯安。当时对此含义几乎一无所知,只无端地依稀记得:“瑞云楼”在“龙泉山”,楼中有个人叫“王伯安”。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知识的渐长,大致知道“王伯安”即王守仁、王阳明等。
1977年12月,幸逢一个划时代人生大变化,我凭着偏僻农村带帽初中的经历参加停止了十年之久而恢复的高考,居然“榜上有名”,从此“跳出农门”,成为“国家干部”。在大学里,得知王阳明是“唯心主义”。哲学老师不无调侃地讲王阳明的笑话,当时怎么讲的,使用了那些词语,至今几乎忘记了,但故事至今还记得,这就是《传习录全集·211条》所记载的: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意思是:先生到南镇游览,一位朋友指着山岩中开花的树问王阳明:您说过:“天下无心外之物。”就像这开花的树木,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与我的心又有什么相关呢?先生说:你没有看这些花的时候,这些花和你的心同归于寂。你来看这些花的时候,则这些花的颜色顿时就明白起来。由此就明白这些花并不在你的心外。
我当时虽然已经二十来岁,可是因为眼界不宽,学识不多,因此思路很窄,思考很浅,只是自己蠢蠢地想,这王阳明也真是的,读了这么多书,还教这么多学生,怎么会说出“天下无心外之物”这种不靠谱的话来呢?这不是掩耳盗铃吗?这不是“谬种流传”吗?我当时完全不可能相信王阳明“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的说法,因为“物质决定意识”,“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从内心感觉到“唯物主义”真好,“唯心主义”真傻!可我一直弄不清楚像王阳明这样的“圣人”怎么会这样想问题呢?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结论呢?这个问题一直在我的大脑之中挥之不去。一直到了我完成《老子新学》之后,一直延续到了在我细细地阅读《传习录》及王阳明的有关书籍之后,我才觉得王阳明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啊!王阳明从十七、八岁开始按照朱熹的方法“格物”到三十七在贵州龙场“悟道”,花了整整二十年;我从二十岁开始“生疑”到五十五岁自觉“释疑”,整整经过了三十五年,而又过了三年才认真拜读《传习录全集》,足足三十八年啊——真是“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啊”!
要理解王阳明,不仅仅要走近王阳明,更要走近自己:王阳明出生书香门第,爷爷王天叙、父亲王华都是大学者,父亲点过“状元”,因此王阳明的家学渊源至为深厚。据钱德洪《王阳明年谱》说:其母“太夫人郑娠十四月”,“祖母岑梦神人衣绯玉云中鼓吹,送儿授岑,岑警寤,已闻啼声”。王阳明祖父王天叙竹轩公“异”之,于是给王阳明取名“云”,即“王云”,“龙从云,虎从风”,象征王阳明是“龙”——望子成龙,人之常情,爷爷也不例外!王阳明出生地小地名叫“龙泉山”,“乡人传其梦”,把王阳明出生的那栋楼被称为“瑞云楼”,余姚人,这些跟我儿时记得的那首儿歌居然如出一辙。
可王家的这条龙“五岁不言”——五岁还不会说话,说话实在是太迟了——据说乾隆皇帝说话也很迟,说话迟“主贵”。一天,王阳明正在跟一群孩子嬉戏,“有神僧过之”曰:“好个孩儿,可惜道破。”王阳明的爷爷突然省悟,给王阳明更名“王守仁”(《论语·卫灵公》: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守仁”盖源自此),“即能言”——难免有夸张的说法!不久之后的一天,王阳明自个人诵读爷爷竹轩公曾经读过的书,爷爷竹轩公感到惊讶而问其根源,王阳明说:“闻祖读时已默记矣。”王阳明十岁那年,其父王华(字听辉,别号实庵,晚称海日翁,尝读书龙泉山中,又称龙山公)点了“状元”。次年其父王华迎养其爷爷竹轩公,王阳明跟随前往。经过金山寺,爷爷与客酒酣,准备赋诗,还没写完,十一岁的王阳明在旁边就说:“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纱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客人大为惊异,以为可能预先准备,“命赋蔽月山房诗”。王阳明随口回答说:“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第二年,王阳明十二岁“就塾师”,“豪迈不羁”,其父“常怀忧”,只有爷爷竹轩公“知之”。一天,王阳明跟同学在长安街上走着,突然遇到一个看相的。看相的很诧异地说:“吾为尔相,后须忆吾言:须拂领,其时入圣境;须至上丹台,其时结圣胎;须至下丹田,其时圣果圆。”王阳明对此深信不疑,“自后每对书辄静坐凝思”。王阳明曾经问塾师说:“何为第一等事?”塾师回答:“惟读书登第耳。”王阳明回答:“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其父龙山公闻之笑曰:“汝欲做圣贤耶?”
王阳明的故事历来为人津津乐道,比如结婚当晚访道不归,庭中格竹积劳成疾,龙场悟道醍醐灌顶,致良知而知行合一等等。通过这些,我得出了对王阳明的下面几点认识:第一,王阳明的理想很崇高,不愿把“惟读书登第耳”作为“第一等事”,而把“读书学圣贤”作为“第一等事”。第二,王阳明真诚清明,赤子童心。第三,王阳明聪明好学,正本清源。第四,王阳明持之以恒,孜孜以求。第五,王阳明深思熟虑,身体力行。王阳明一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诚诚实实、坦坦荡荡,正如在军旅之中的弥留之际,弟子问有何遗言,他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正因为“此心光明”,为了“读书学圣贤”,王阳明曾经苦苦钻研程朱理学,对“格物”、“致知”等功夫依次身体力行。王阳明格竹子的故事,发生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从一个特别的角度显示出“此心光明”。
钱德洪《王阳明年谱》这样说:一日思先儒谓“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沉思其理不得,遂遇疾。《传习录》这样说:先生曰: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朱熹《四书集注》对“格物”进行的注释),何曾把他的说去用?我着实曾用来。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致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颇见得此意思,方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这里意思,却要说与诸公知道(《传习录全集·297条》)。
《传习录》这段话的意思是:先生说:众人只是说“格物”要按照朱熹的方法去“格”,又有谁何曾按照他说的去做了呢?我却是实地做过的。早年跟一位姓钱的朋友共同讨论做圣贤需要“格”天下之物,眼下哪里有这么大的精力呢?所以我指着亭前的竹子,让他去“格”一下看。姓钱的朋友就从早到晚去格竹子的道理,竭尽心力地持续了三日,就导致积劳成疾。当时我说他这是因为精力不足,因此我亲自上阵去“格”,从早到晚也没有获得竹子的理,到了第七天,也导致积劳成疾。于是跟姓钱的朋友相互感叹说圣贤这事儿不是我们做得来的,我们没有他那么大的精力去“格物”。等到在贵州龙场的蛮荒之地呆了三年,对于“格物”颇有心得,才知道天下之物本来就没有可以去“格”的。“格物”的功夫,只能在自己的身心上去下。坚定了“圣人是人人可做”的信心,自己也就有了志在为圣人的担当了。这里的原委经过,要说给诸位知道。
格竹子的故事基本上说出了“阳明心学”从研究到出成果的过程:王阳明希望“读书学圣贤”,于是按照朱熹“格物”的观点准备去“格尽”天下之物而成就“圣人之功”。于是“鼓动”钱同学去格竹子,钱同学只“格”了三天就积劳成疾,败下阵来;王阳明认为钱同学精力不足,亲自出马,虽然坚持了格了七天竹子,也没格出什么名堂,最终还是积劳成疾,败下阵来!王阳明就这样一直想,一直想,“格物”到底怎么“格”,“格”什么呢?二十年后,王阳明在贵州龙场悟道,最后的结论是“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用王阳明的话说就是“心即物”、“心即理”。王阳明认为,天下万物无法尽“格”,所以能够“格”的惟有自己“心”上之“物”而已,“万物同源”、“万物一理”,因此“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都是一回事,不能当成两件事情看。
“心即物”、“心即理”是王阳明所有思考的理论性的总结,是从严密的推理演绎出来的。王阳明的功夫是从纠正朱熹“格物”的解释开始的。王阳明说:“先儒解格物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纵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诚得自家意?我解格作正字义,物作事字义(《传习录全集》之296条)。”
按照王阳明的观点,“格物”就是“格”心中之“物”,正万物的不正,以便万物归于正,因此去明白“物”中之“理”。“物”中之“理”是天理,是良知;“物”中之“理”是“致知”,是“致良知”;致良知”就能够“知行合一”。
依据“心即理”的基本观点:王阳明从《大学》的“格物”、“致知”得出一个“知”——一是“知识”的“知”,即所谓“见闻”,必须通过后天的学习才能获得;一是“天理”的“知”,即所谓“良知”,是一个人的天赋;王阳明从《大学》的“诚意”、“正心”得出一个“行”,于是综合《大学》的“致知”和孟子的“良知”,左右逢源,拈出来“致良知”三个字,因为“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传习录全集》之006条),王阳明把“知”跟“行”巧妙地链接在一起,“知行合一”是“致良知”的主意,“致良知”是“知行合一”的功夫;“致良知”是“知行合一”的开始,“知行合一”是“致良知”的成功。
说到这里,我们基本上给“阳明心学”理出了一个粗粗的线条,可是“心即理”为什么“不无道理”,还没有涉及呢。
“心即理”的意思是:心是宇宙之中一切事物的本体,这个“心”相当于中华传统文化中的“道”,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心”具有客观性。可心是宇宙之间“灵明”,而“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传习录全集·311条》)”,这个“心”相当于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德”,所谓“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这个“心”具有主观性。这是王阳明汇通百家的一个巧妙思路,把“心”与“物”,“心”与“理”有机地融会在一起,真是“巧夺天工”啊!
王阳明是这样阐述“心”与“物”、“心”与“理”之间的关系的:“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辩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传习录全集·311条》)。”
这段话的意思:天离开了我的“灵明”,谁去仰视天的高远呢?地离开了我的“灵明”,谁去俯视地的深邃呢?鬼神离开了我的“灵明”,谁去辨别鬼神的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开我的“灵明”,就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开天地鬼神万物,也就没有了我的“灵明”。
这段话中的“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和“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准确无误地说出“心即物”、“心即理”的核心主旨,阐述了“心”、“物”、“理”之间“有物混成”、混而为一的关系。没有天地万物等就没有“心”,这个不难理解,因为“人”也是天地万物之一分子而已;可没有“心”就没有天地万物等,似乎很难理解,因为没有“人”,按照现在科学研究的一般观点,“人”没有出现之前,天地万物等不是早就在那里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吗?这就回到了我那“三十八年”的疑问。
王阳明的“心即理”,说的是“主观”跟“客观”的问题,是“心”跟“物”的问题,是“精神”或“意识”跟“物质”的问题。“主观”跟“客观”、“心”跟“物”、“精神”或“意识”跟“物质”,从认识的角度说,是以对方存在作为己方存在的前提的,两者的关系是同一性的问题,只能出现在同一个时空之中,而不能有先后,也不能分轻重,没有第一、第二的区别。在“人”没有出现之前天地万物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的,对此王阳明心里清楚得很。可这种“天地万物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是“人”所赋予的,是“心”所认定的,没有“人”的赋予,没有“心”的认定,从认识上看,这是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因此王阳明说:“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传习录全集·009条》)。”
现在回到《传习录全集·211条》所记载的故事再看看:王阳明认为,花树是一种存在,在山中自开自落,独立存在于意识之外,与我心没有任何关系,是作为毫无“意义”的自然而存在的,因而王阳明对朋友说“与汝心同归于寂”。而当朋友看花树的时候,这就是朋友的体验,此时此地的花树就跟朋友的生命一气流通,并成为确证朋友生命存在的对象,此时此地的花树便在朋友心之中。
在王阳明看来,一个人的心是“小心”,而所有人的心是“大心”。“小心”是个人的“心”,是个体的认识;“大心”是整体之“心”,是群体的认识。“天下无心外之物”本来是从“大心”而言的,可“朋友”从“小心”上去理解并提问。既然“万物一体”、“万事一理”,因此“大心”、“小心”,都是一个“心”,王阳明回答问题向来是“以不变应万变”,所以不无不可,也可算“言之成理”、“言之有据”。
1973年以来开始流行的“人择原理”即“人择宇宙学原理”跟王阳明观点一脉相承。“人择原理”最简明的说法是:正是因为人类的存在,才能解释人类所存在的宇宙的种种特性,包括最基本自然常数等等。如果宇宙不是人类所存在的宇宙,就不可能出现人类来谈论宇宙的情况。
“阳明心学”作为一门“炼心的学问”,实实在在地在传达这样一条信息:“心即物”、“心即理”——没有心,宇宙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价值;没有心,人世间的一切理论都一钱不值!这不仅是一个哲学问题,也是一个实践问题!没有一颗具有“良知”的心,这种“心”就必然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因此一个人要时时倾听自己的良心,有“此心光明”的自信;因此一个人要处处发挥自己的良能,有“知行合一”的自重。
“走近王阳明,更要走近自己”,这是我们学习《传习录》的一点体会。中华传统文化强调身体力行,没有自己的亲力亲为,很多东西理解不深,运用不透,甚至可能得出相反的结论。“阳明心学”有自身的特点,有自己的体系,必须理清楚了其间的各种关系,才能逐步做到运用自如。“阳明心学”是为了拯救沦丧的道德而出现的学问,“阳明心学”是渴望成为圣贤而形成的学问,所以王阳明能够至死坦坦荡荡,笃信“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而对那些蝇营狗苟、口是心非之徒,王阳明则斩钉截铁、义愤填膺地说:“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
中华民族文化之灿烂,如日如月;其著述之丰富,如烟如海。粗计文集,当不下千余万卷。在王阳明看来,历代的史书与先儒的经典,只有体例上的区别,而发掘书中内涵,不难发现先圣、先哲的主题思想只有一个“明善恶、示训戒”。
这些内容可以简单总结为六条:
第一,格物是诚意的工夫。王阳明认为,“无事时存善”、“有事时省察”,是“格物是诚意的工夫”的两种基本方法。“无事时存善”的目的是:加强内心修养,进而体认“天理”和“良知”;“有事时省察”的目的是:在为人处世之中,自然而然地按照“良知”去行事,去修道。因此王阳明主张通过“静坐思虑”的方法,在无事时将各种“私欲”逐渐地克服掉,使“心”恢复到如水如镜的境界,乃至于本体明净度。“无事时存善”是“反身以诚”,是“防于未萌之先”;“有事时省察”是“实地用功”,通过对“声、色、货、利”等日常事务经验,去体认“良知”。
第二,明善是诚身的工夫。《大学》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演绎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格物”是身心修养的重要环节,因此王阳明主张“格物”(正心诚意)的基础上,发现人心固有的良知,为“为善去恶”的目的服务。
第三,穷理是尽性的工夫。朱熹认为,人心包含万物之理,但人心不能直接认识心中之理,而必须借助于格物,通过认识具体事物才能“穷理”。因此,朱熹把《大学》中的“格物致知”,解释为“即物穷理”。王阳明不同意朱熹“即物穷理”的观点,认为朱熹“析心与理而为二”,把“心”与“理”分开,降低了“心”的作用,从而出现了当世理学家言行不一,空谈义理,出现“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相干”的现象。因此,王阳明希望学者懂得“心即理”的含义,尽在“心上做功夫”,“去私欲”而“正其心”,居世处事都合乎“天理”。这是一剂醒世凉药,值得每个人深思熟虑,这也是王阳明不断强调“知行合一”的原因所在。“道德天地,知行合一”是人类必须永远遵循的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第四,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工夫。王阳明出生的时候,程朱理学处于全盛时期。开始的时候,王阳明虔诚信奉程朱理学,通过研读体悟,对此产生了很多疑问,经过一段长时间思考,他终于开悟,自立学说,倡导心学。王阳明在学术上精益求精,善于思考,敢于创新,独具见地,这就是“道问学”而“尊德性”。
第五,博文是约礼的工夫。王阳明认为,明代中叶的世风日下、政治危机的根源是圣学不明,是人们不能信守礼约。王阳明一生以弘扬圣学为己任,怀着“辅君淑民”的抱负,讲学不辍,所到之处,制定“乡约”,或兴“社学”,或创“书院”。同时,他还提出“立志、勤学、改过、责善”的“教条”,作为学者的思想准则。
第六,惟精是惟一的工夫。王阳明说:“博文即是惟精,约礼即是惟一。”意思是:只有精通圣哲的经典,上述先贤的天理,并以此去教化人民,才能使人心一致,国家统一,社会进步。
我们不说李贽因“阳明心学”创立“童心说”,也不说王夫之因“阳明心学”而光大“气化论”,只说一个日本和尚引进了“阳明心学”,一时间在岛上出现轰动效应。这次轰动效应一直持续到明治维新,并且出了一位“阳明心学”的忠实信徒东乡平八郎(1848年-1934年)。东乡平八郎率领装备处于劣势的日本舰队全歼俄国太平洋舰队、波罗的海舰队,被任命为海军部长,1905年回到日本参加庆功宴会。在宴会东乡平八郎沉默不语,就在大家心有疑虑的时候,只见他拿出了自己的腰牌,上面是七个字:“一生伏首拜阳明。”日本人做人做事都是很认真的,没有作秀的可能,至于东乡平八郎何以如此崇拜王阳明,这里无暇细论。倭寇扰我海江,戮我人民,罄竹难书,可日本人学我“阳明心学”,值得我们敬佩,值得我们模仿!王阳明在这个世界上才活了58岁,可他作为一代宗师,不仅在当时为人敬重,也在当今被人信仰。
我想,在国内,在国外,在当下,在未来,是否还可能出现东乡平八郎这样的顶级粉丝?哈佛大学杜维明教授曾经这样预言:“二十一世纪将是王阳明的世纪。”对这样的粉丝,对这样的预言,我姑且翘首以盼。
杨郁
2014年3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