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蔚东剧作选8:一江春水向东流
- 程蔚东
- 14979字
- 2021-11-01 16:55:52
第三集
1.黄浦江外滩
一艘以破布作帆的小船从十六铺方向驶来。
船夫来到前舱,揭开舱盖:“嗨,到了,上岸吧!”
张忠良和素芬从船舱爬出来。两人望着岸上的高楼大厦。素芬理理乱发,看得瞠目结舌。
张忠良:“这就是上海。”
素芬:“哎呀,上海这么大啊?看起来比枫桥大多了。”
张忠良:“枫桥算什么?一百、一千个枫桥也比不过上海。”
素芬:“妈呀,这么大啊?”
2.外滩马路
一座从远古的荒蛮进入现代文明的城市。有轨电车、汽车、黄包车穿梭不息。
张忠良和素芬站在锦江饭店大厦门前,仰望绿色的尖顶。一辆汽车呼的一声从他们身边驶过,吓得素芬扑进张忠良怀里。
红头阿三跑过来,抡起木棍朝两人身上打去:“滚开!”
3.小客栈房间
晚上。房间狭窄。灯光暗淡。
床上的素芬扑面而卧,后面衣领拉开,由张忠良为她敷药。
张忠良:“子弹从你后背擦过,破了一道皮,再上一次药,差不多就要好了。”
“幸亏你救得快,不然我就淹死了。”素芬看到腕上的手镯,禁不住一笑,“逃命要紧,什么都没带,倒把我妈留给我的玉镯带出来了。”
张忠良:“你妈在保佑你呢。”
素芬:“保佑我的是你,不然的话,这一会儿我肯定已经死了。”
张忠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我们找到三少爷和紫纶,就会时来运转的。”
素芬:“上海人这么多,不知能不能找到他们?”
张忠良:“三少爷说他到上海以后,要到日本洋行做事。刚才我向茶房打听,他说日本人的公司都开在吴淞路和四川北路,我们可以到那里打听打听。”
素芬:“你问没问紫纶怎么找?”
张忠良:“问了,茶房说,福州路、汕头路一带妓院最多,而且都是高级堂子。紫纶这么漂亮,又擅唱曲,不是在书寓做先生,就是在长三堂子当倌人,想必不会太难找的。”
4.四川北路
挂满太阳旗和膏药旗的“日本街”上车来人往,熙熙攘攘。街道两侧紧挨着横滨正金银行、住友银行、三井物产、三菱商事、内外棉株式会社、大日本写真贸易株式会社等日本商号。
张忠良和素芬一路走来,每到一个商号门口,张忠良都要拿出写有吴家祺名字的纸片给对方看,而对方,不是摇头,就是不耐烦地撵他们走,甚至推推搡搡。
5.烟街花巷
青楼寮宅鳞次栉比,琴韵箫声犹彻墙外。
张忠良和素芬推开一个又一个院门,或门房或老鸨或娘姨大姐,都向他们摇头摆手,均表示未闻紫纶其人。两人扫兴而归,面色带阴。
6.街边小食摊
入夜。张忠良和素芬坐在一起喝粥。素芬把自己碗里的粥添一些给张忠良。
张忠良:“你吃得太少了,要饿肚子的。”
“你饭量大,应该多吃点。”素芬喝了几口粥停下来,面呈担忧之色,“忠良,我们身上的钱不多,如果钱用光了还找不到三少爷和紫纶,我们怎么办?”
张忠良说得很轻松:“明天再好好找一找,说不定就找到了,就算找不到他们,我们也还可以自己找事做,挣几个钱糊口应该不成问题,你不必太担心的。”
素芬:“我看上海这个样子,不是我们穷人待的地方。”
张忠良:“天底下本来就没有穷人的活路,穷人想要过好日子,就该到上海这种好地方来,那才叫有机会、有希望,说不定还能做个暴发户。”
素芬:“只要在上海有地方住,有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忠良:“我们俩年纪轻轻,如果连这点愿望都达不到,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他伸出舌头来舔碗。
素芬嫣然一笑。
7.小客栈房间
早晨。两张小木床上分别睡着张忠良和素芬。
房门被敲得砰砰响,把张忠良和素芬吓醒。
店老板开门进来:“你们二位已经欠下三天房租,要么立刻付钱,要么立刻走人,我这里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
张忠良:“老板,再宽限几天,等我们找到有钱的朋友,会付房租给你的。”
店老板:“要是找不到呢?你拿什么还我?”
张忠良和素芬面面相觑。
店老板猛拍一记桌子:“给我滚!”
吓得张忠良和素芬从床上跳起来。
8.南京路
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张忠良和挽着包袱的素芬走在路上,两人踯躅街头,东看西望,不知该往哪里走。
素芬:“忠良,我们到哪里去?”
张忠良:“三少爷和紫纶理应都在上海,不知为什么找不到他们,总不至于离开上海吧?”
素芬:“你没听人家说,上海的日本洋行和妓院多得数不清,像我们这样找,是找不到的。”
张忠良:“只要他们人在上海,肯定找得到的。”
素芬:“我看还是先想想别的办法,人以后再找。”
蓦地,张忠良跳起来:“素芬!你看!”
素芬:“看什么?”
张忠良:“三少爷!”
素芬:“真的?在哪里?”
张忠良指给她看:“看,在那边。”
人群中有个酷似三少爷的人若隐若现。
张忠良追上去,从后面一把抓住他,兴奋地叫:“三少爷!”
那人回过身来。正面一看,那人貌若凶神,全无三少爷的影子。只见他怒目相向,操着山东口音:“三少爷?他奶奶的!谁是三少爷?”
张忠良哈着腰:“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那人抬手给他一耳光:“下回你就不会再认错了。”
张忠良被打倒在地上。
“忠良!”素芬喊着跑过来,蹲下身子,“忠良,你不要紧吧?”
张忠良鼻口流血,忍着痛:“不要紧……”
素芬扑簌簌流下两行泪来,用手绢为他抹血。
“你哭什么呀?”张忠良苦苦一笑,“备尝人间艰辛,才能磨炼人呢。孟子不是说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吃这么点小小的苦头,又算得了什么。”一边在素芬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
9.大厦门廊
晚上。两人蜷缩在粗大的圆柱下。
素芬苦着脸:“忠良,我们成叫花子了。”
张忠良:“你别着急,明天我会想办法的。”
素芬:“明天你能想什么办法呢?”
张忠良:“我想好了,去找何文艳。”
素芬:“哪个何文艳?”
张忠良:“她是我在上海陪三少爷读书时的同学,她父亲是南通的纺织大王,家里很有钱的。何文艳在上海读书时住在她姑妈家里,我跟三少爷去过一次。”
素芬:“读完书,她不回南通吗?”
张忠良:“她说过的,读完书就留在上海了。”
素芬:“这么多年不见,她会帮助你吗?”
张忠良:“念书的时候她经常抄我的作业,我想她会帮我的,只要她肯帮我,我们就有救了。”
素芬:“去试试也好。哦,我们身上还有些钱,明天你去买套衣裳,穿得像样一点,别让人家看不起。”
张忠良:“买什么样的衣裳?”
素芬:“买像三少爷那样的,脖子上套两根带子的那种。”
张忠良:“你说的是西装和领带吧?”
素芬:“对,对,是西装。我看上海穿这种衣裳的人特别多。”
张忠良:“这种衣服很贵的。”
素芬:“我们挑便宜的买就是了。”
10.商店
镜子里的张忠良穿一身崭新的西装,可惜小了一点,裹在身上有点不大合身。
张忠良:“你看怎么样?是不是小了点?”
素芬帮他东拉拉,西整整:“别的都太贵了。这件小是小了点,到底便宜,好歹总是新衣裳,总比你从枫桥穿来的好。”
张忠良:“那就买这件。”
11.温公馆
一扇黑铁大门,门里是一条林荫道,两边有一片毛茸茸的绿草坪,院子深处有一幢不算小的后古典主义风格的花园洋房。
张忠良怯生生地来到门口,左看右看,断定不会搞错后揿响门铃,不安地等待着。
忽然蹿出几条狗来,对着铁门又蹿又叫。
张忠良吓得连连倒退:“去!去去!”
“去!去!快滚开!”门房出来制止,把狗赶走后,打量门外的张忠良:“你找谁?”
张忠良:“请问……这里是不是何文艳小姐姑妈的家?”
门房:“何小姐的姑妈早几年过世了,临终前把这幢房子卖给了温先生,现在这里叫温公馆。”
张忠良:“那……何文艳小姐搬走了吗?”
门房:“何小姐马上就要嫁给温经理,成为温太太了。”
张忠良:“这么说她还在这里住?”
门房上下打量他:“你是她什么人?”
张忠良:“我是她的同学,老同学,多年没见,想来看看她。”
门房轧出了苗头,口气冷淡:“她正忙着布置新房,筹办婚礼呢,怕是抽不出时间来见你。”
张忠良:“请你务必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她的中学同学张忠良来见她,她一定会抽时间见我的。”
门房不敢过分怠慢:“你等着。”
12.温公馆客厅
门房将张忠良引到客厅:“你在这里等着,何小姐一会儿下来。”
张忠良哈了哈腰:“好,好。”
等门房走了,张忠良才顾得上细细察看大厅。在他眼里,这显然是一幢从没见过的豪华大宅。巨大的大厅连着大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挨着水晶吊灯,巨大的圆柱呼应着其他圆柱,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靠着另一扇玻璃窗。大而精致的花岗石壁炉、进口沙发、落地座钟、宽框油画、休闲圈椅、咖啡半桌、铜质酒车、波斯地毯,一切与这幢非比寻常的建筑及其主人身份相匹配的用具一应俱全。
张忠良站在大厅中央环顾四周,目不暇接。
然而大厅中没有一个人。渐渐地,何文艳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把床铺放在这里,梳妆台放在这个位置。哎,哎,你们几个别愣着,动手啊。”
于是楼上传来移动重物的声音。
何文艳的声音又响起来:“哎,地板!地板!抬起来嘛,不然地板要搞坏的。丽珍,你帮我到下面去看看沙发来了没有。”
王丽珍的声音:“好吧,我去看看。”
听见有人要下楼,张忠良立刻停止了东张西望,整整衣服站在那里。
随着咚咚的脚步声,但见一位阳光般灿烂的妙龄丽人走下楼来。她不经意地朝张忠良扫了一眼,直往门口走:“东西到了怎么不抬到楼上来?”
张忠良看看四周,以为她和其他人说话。
见他不答话,王丽珍停下来问:“你怎么不说话?沙发呢?在哪里?”
张忠良大起胆子问:“小姐你……你是和我说话吗?”
王丽珍皱起了眉头:“你这人是不是有点拎不清?不和你说话,我和谁说话?沙发呢?”
“什么……”就在这时,张忠良见人抬进沙发来,“哦,你是问沙发吧?来了,来了。”
随着王丽珍的眼睛看去,有两个人抬进一张崭新的三人沙发来。
王丽珍转向张忠良:“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帮忙把它搬上楼啊!”
“好,好。”张忠良急忙上前搬沙发。
13.温公馆楼上主人房
一屋子用人忙着摆布家具,整理房间。
三人沙发在王丽珍的指挥下抬进门来。
王丽珍:“沙发放哪里?表姐,你人呢?”
“来了,来了,先随便放个地方吧。”随着这一迭声叫,像在指挥一场战争的何文艳从洗手间走出来,眼睛只注意沙发,没有看到张忠良。“来,来,把它放在窗口。”
张忠良和两位工人把沙发抬到窗口放下。
工人摸出送货单让何文艳签字,末了,两位工人离去。
何文艳一转身,看到张忠良还站在那里,一脸不解:“你还有事吗?”
张忠良:“何小姐,你不认识我了?”
何文艳定睛一看,这才认出他来,露出许些笑容:“啊,张忠良,是你呀?我还以为你是搬沙发的工人呢。”
张忠良尴尬地笑笑。
何文艳:“你什么时候到上海来的?”
张忠良:“才来没几天。”
何文艳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你找我有事吗?”
张忠良:“不瞒何小姐说,我到上海找不到落脚之处,想请你帮帮忙,给我找个事做。”
正在安放摆设品的王丽珍不时朝这边瞥一眼。
何文艳:“你想找什么样的事做?”
张忠良:“我是读过书的人,想找一份体面的事做。”
何文艳:“找体面的事做?这你让我怎么找?在上海这样的码头,想要体面是不容易的。”
管家来叫:“何小姐,下面有温经理的电话。”
“好的,我去接。”何文艳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摸出几张钞票扔给张忠良:“这些你拿去用,拜拜!”
由于走得匆忙,纸币扔到了地上。
这使张忠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看着地上的钱犹犹豫豫,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就在他弯下腰欲拾纸币时,自尊心使他做出了放弃的决定,直起腰走出门去。
正在插花的王丽珍看到了:“哎,你怎么……”
不知张忠良有没有听见,反正他出了门。
14.温公馆外面
张忠良阴沉着脸走出大门。
王丽珍追出来:“嗨,请等一等。”
张忠良停下来,回身看着她,迷惑不解地等她走近。
王丽珍来到他面前:“你倒蛮有个性的,弯一下腰都不愿意。”
张忠良:“她把我当叫花子打发,傲气得连客气都不讲了。”
王丽珍:“她要下楼接电话,不是故意把钱扔在地上的。”
张忠良板着脸:“你回去告诉她,别看我张忠良现在是个穷光蛋,有朝一日我也会住上这样的房子,成为上海滩上的有钱人。”
王丽珍:“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实现自己的诺言。”
张忠良:“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王丽珍笑了:“你叫什么?”
张忠良:“张忠良。”
“好一个张忠良,我记住了。”王丽珍亮出叠好的纸币,“这一个你还是拿走吧。”
“谢谢!”张忠良没有接,掉头离去。
王丽珍:“哼,少见。”
15.街上
张忠良和素芬沮丧地坐在人行道上。行人的腿脚和车马的轮子从他们面前闪过。两人就这样坐着,偶尔四目对视,向对方送去无奈而茫然的目光。
张忠良:“素芬,你妈不是在上海吗?据说还嫁给了银行家,要不我们找你妈去?”
素芬顿时来了气:“我没有妈!我饿死也不会找她去的。请你以后别再提起她。”
张忠良噤若寒蝉。
16.大饭店外面
两辆黑色轿车开到门口停下。
车门一开,几双穿黑色皮鞋的脚落到地面。
17.大饭店内
一行西装革履的日本人昂首挺胸地走过光可鉴人的花岗石地面,向电梯间走去。衣冠楚楚的吴家祺和奥平为雄走在板着脸的社长先生旁边。
电梯门打开。吴家祺和奥平为雄分站两旁,让社长先进。
18.会议室
长长的会议桌两边,以社长为首的泰和洋行高层职员和以温经理为首的上海顺和纱厂高级职员们,整齐划一地坐下来。
社长开门见山,用日语说:“作为泰和洋行的老客户,温经理的上海顺和纱厂,为什么不按合同规定,把货发给我们?”
吴家祺把社长的话译成中文。
温经理:“实不相瞒,社长先生,目下中日双方的关系有点剑拔弩张,上海棉纱同业公会日前开会决定,所有供给日本的棉纱,从昨天起一律停供。很遗憾,作为公会成员之一,我的顺和纱厂不得不遵守公会的决定。”
社长:“日中关系是政治家的事情,你我都是商人,我们之间的生意不应受政治影响。”
温经理:“我在同业公会的会议上也是这么说的,可惜,他们对我的意见置若罔闻。”
奥平为雄能说一口比较流利的中文:“同业公会的所作所为,是否有政府在幕后操纵?”
温经理:“我想不会,至少没有这种迹象。”
社长:“照你这么说,我们的生意就这么完了?”
温经理笑笑:“我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不会置朋友的利益于不顾的。也就是说,合同上的棉纱,我会委托第三方供给你们。”
这一下社长脸上有了笑容:“啊,到底是老朋友,够交情。”
温经理:“正如社长先生所言,我们是商人,以谋利为重。”
奥平为雄:“我有个要求,请温经理打听一下,上海棉纱同业公会对日本洋行的不合作态度,是否代表了政府的意思。”
温经理:“这……恐怕很难打听。”
社长:“奥平,政府的事情,我们不必多管。”
奥平为雄:“可是社长先生,明白政府的态度,可以调整我们洋行的生意决策。”
社长:“政府的态度不如温经理的态度,对我们洋行来说,后者更为重要。”
奥平为雄:“可是社长先生……”
社长:“好啦,别给我啰里啰唆的。”
奥平为雄低下头:“嗨!”
19.大饭店外面
泰和洋行的人和顺和纱厂的人走出饭店。
温经理走到门口,与吴家祺告别:“吴先生是中日贸易必不可少的人才,与其说你是泰和洋行的首席翻译,还不如说是我顺和纱厂的翻译,因为,本来我也是要请日文翻译的。”
吴家祺笑笑:“早知如此,我就到你纱厂来了。”
温经理:“现在来也为时不晚,反正社长助理奥平为雄先生的中文也可以将就。”
吴家祺:“多谢温经理器重,但愿日后有机会投到你麾下。”
温经理:“我随时恭候。哎,吴先生,什么时候我请你到堂子里听戏去,你看怎么样?”
吴家祺:“我不大习惯在堂子里听戏。”
温经理露出诡秘的笑:“不会吧?我可是常逛堂子的人,还见过你呢。”
吴家祺:“温经理误会了,我是去那里找人的。”
温经理开玩笑:“我知道你找人,找大美人,对吧?”
吴家祺:“不是的,我去找一位同乡,不是为嫖妓。”
温经理:“一个单身男人在外头,嫖妓是很正常的事,吴先生何必矢口否认呢?”
吴家祺:“我说的是实话……”
奥平为雄走出来:“哦,二位在说什么?”
温经理:“我们在说,奥平先生的中文说得很不错。”
奥平为雄:“啊,说起中文,我正在拜家祺君为师。”
吴家祺:“哪里,奥平君在认识我之前,已通晓中文。”
温经理:“说句公道话,通晓还说不上,否则泰和洋行就不会请吴先生当翻译了。”
三个人客气地笑。
20.书寓房间
屋内宽敞但不够明亮,厅堂布置极尽奢华。雕花大床,罗帐银钩,床上锦被华丽、洁净;妆台上奁具齐整,案几上摆着青花瓷瓶、自鸣座钟;带衣镜的大柜、藤躺椅、罗汉烟榻靠一壁而排列,中央置一张红木八仙桌,案几桌椅一尘不染,四壁张挂名人字画对联。
紫纶淡妆素抹、文雅俏丽,怀抱琵琶,几条丝弦在她的妙手下交织成一片莫名的仙韵。但她弹着弹着就没了兴趣,停下来长叹一口气,放下琵琶,起身走到桌前,抽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狠吸了一口,慵懒地倚在窗口。
房门一开,温经理开心地叫进来:“紫纶!”
紫纶无动于衷。
温经理上前一看,见她眼中泪光闪烁,急忙扶着她:“你怎么了?是不高兴,还是身体不舒服?”
紫纶抹泪道:“你让我当住家书寓,与我结成临时夫妻,我按例不再留其他客人,可你倒好,一星期也来不了一次。”
温经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了:“原来是为这事呀?好,好,我认错。别哭了,来,来,把泪擦干。”
他掏出手帕为她抹泪。紫纶一把夺过手帕,自己抹着。
温经理:“这两天我又是苏州又是南通的,跑了个马不停蹄,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来这之前还在和日本人谈生意,事情一完就赶来看你,你以为我不想你呀?”
他咬着紫纶的耳朵,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
紫纶推开他,故作愠怒的样子:“算了吧,人家可是黄花闺女,南通纺织大王的千金小姐。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书寓里的先生,卖嘴卖身兼而有之的妓女,哪里比得上你的文艳小姐。”
她推开他,欲走开,被温经理抱住。
温经理:“你看你,又吃醋了不是?来,今天我一下午都陪着你,让我好好疼疼你。”
紫纶:“我不光要一下午,还要一晚上。”
温经理只是瞬间的犹豫:“好,再加一晚上。”
他亲了她一下,然后将她抱起,走到大床前,一起扑进去。
两人滚在床上,神情迷离……
一只猫跳到平躺着的琵琶上,拨响几根琴弦。猫受惊大急,在上面跳了几步,仿佛弹奏,越发琴声大作。
温经理和紫纶在琴声中如波涛涌动……
21.四川北路日本酒馆
晚上。带着樱花味的曲子在街上流淌。
店铺屋檐下挂满写着“酒”字的灯笼。
着和服的日本男人拖着木屐进进出出。
22.酒馆包房
晚上。榻榻米上,吴家祺和奥平为雄盘腿而坐。面前的矮几上放着小酒和小菜。
奥平为雄:“家祺君,在东京帝国大学读书的日子,你还怀念吗?”
吴家祺:“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奥平为雄:“啊,家祺君这么说,想必一定有原因吧?”
吴家祺:“是……啊,不,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东京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奥平为雄开玩笑:“是东京的某个姑娘让你耿耿于怀吧?”
吴家祺微微一笑:“哎呀,看奥平君说的,怎么会呢……”
但他的眼睛却迟钝地望着桌面出神。
奥平为雄端起酒盅:“家祺君……”
吴家祺没有反应。
奥平为雄:“家祺君。”
“哦。”吴家祺反应过来,慌忙端起酒盅,“干杯!”
23.霞飞路
傍晚。一家法式西餐馆前,一支红衣乐队将一首进行曲吹得沸反盈天。衣着光鲜的中外来宾鱼贯入内。马路上观者若堵。
大街对面的人行道上,又脏又饿的张忠良和素芬有气无力地靠在墙根上。面前一只铁皮罐,内中仅有一枚硬币。看样子两人已经沦为乞丐。
趁素芬不注意,张忠良忽然一伸手抓起罐头,扔得老远。
素芬几乎要哭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呀?”
张忠良:“我们不是乞丐,也不想做乞丐。”
素芬叫起来:“不做乞丐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张忠良:“饿死我也不做乞丐。我不是到上海做乞丐来的。”
素芬哭起来:“谁想做乞丐了?难道我想吗?难道我就不怕难为情吗?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抹着泪站起来,走过去拾回罐头,放在原处。
素芬流着泪:“忠良,上海不是我们待的地方,依我看,不如回去的好。”
张忠良忍着痛:“回去?回去又能怎么样?吴老太爷是不会饶过我们的。”
素芬:“回不了枫桥,我们可以在钱山漾边找地方落脚,以打鱼为生也是好的。在乡下过日子,要比城里容易多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走到这一步,就该走下去。”张忠良顿了顿,缓和了语气,“素芬,你别灰心,我们现在落魄,将来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你看对面那些有钱人,我就不信他们一生下来就个个是富人,凭什么他们能过好日子,我们就不能?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带你到对面的外国饭店吃洋饭。”
话音未落,一路人无意中将他们面前的铁罐头踢走。罐头咣当咣当滚到街上,被飞驰而过的汽车轧成一片铁饼。
张忠良和素芬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24.书寓房间
梳妆台镜子里,紫纶伸手到脑后,用两根尖尖的指头,将盘起的云髻扯散,让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长发盖住了后背,也遮住了耳朵。
温经理出现在镜子里,目光讶异。
紫纶微笑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温经理:“你的长发真好看,像乌缎子一样。”
紫纶露出惬意的笑容,用一柄玉梳慢慢梳理:“真的吗?”
温经理抚摸她的长发,温情脉脉:“你的头发很软很滑,像绸一样软绵绵的。”
紫纶抓住他的手:“这软绵绵的头发是你的,还有我这人,也是你的,你能要我一辈子吗?”
温经理:“要,当然要。只可惜,我们相见恨晚,不能明媒正娶。”
紫纶:“但你还是个未婚男人。”
温经理:“我是未婚,但我已经有了未婚妻。如果文艳不是南通纺织大王的女儿,如果我的顺和纱厂不是靠她父亲关照,我肯定会放弃文艳娶了你。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父亲三天两头催促我们赶快结婚,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拖下去了。”
紫纶站起来,阴云密布地望着他:“你真的要结婚了?”
温经理点点头:“对不起,紫纶。但你要相信,结婚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紫纶别过脸,潸然泪下。
温经理在后面扶着她的肩:“紫纶,别这样好吗?”
紫纶:“我知道,人家是大家闺秀,我是烟花女子,门不当户不对的,哪个正经男人会娶我……”
温经理:“紫纶,相信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25.书寓房间
坠入情网的紫纶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云鬓不整,泪湿枕衾。
随着推门的声音,温经理拎了礼物走进门来,把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
紫纶面朝床里,故意不看温经理。后者坐到床上,把她翻过来,见她双目紧闭,满脸是泪,便将她怜香惜玉般地拥入怀中。紫纶张开双臂抱着他,号啕大哭。
让她哭了一阵,温经理才说:“听我说句话好吗?”
紫纶在他怀里摇摇头。显然,她什么都不想听。
温经理:“不说也可以,但你一定要看看这一个,看看。”
紫纶埋着头,不动弹。
温经理:“抬起头来看一眼,你就会高兴的。”
紫纶抬起头,一枚闪着铜光的钥匙在她泪眼中由模糊变清晰。但她并不明白钥匙的含意。
“来,拿着。”温经理把钥匙放到她手中,“我已经把你赎了出来,让你从良,还租了一幢小洋房,让你住进去。从现在起,你是自由身了。以后你就做我的外室,让我怜惜你、喜欢你。”
紫纶看着手中的钥匙,不置可否。
26.小洋楼外
一幢黄色的两层楼房。
下了车的温经理和紫纶推开铁门,穿过林荫道走向楼屋。
27.小洋楼客厅
一老一少两个侍女各站一旁,恭候温经理和紫纶进门。紫纶与她们点过头后打量着新居,与温经理穿过客厅上楼。
28.小洋楼房间
紫纶和温经理推开房门,走进房间。
室内的西式家具一应俱全,落地窗宽敞明亮,窗帘垂地。
紫纶环顾四周,目光中透着一丝讶异,又透着一丝欣慰。
温经理:“这房子原来是一个德国人的,因为要回国,所以才租给我,家具也是原来就有的,都是红木做的好家具,现在都归你用,还有楼下的两个用人,也是原来就在这里做的,我把她们留下来,让你使唤。”
紫纶:“我欠你这么多,怎么还你呢?”
温经理:“只要你对我笑一笑,就够了。”
紫纶浅浅一笑。
温经理搂抱她。
29.巷子里
傍晚。路灯映照下的巷道污水横流。大饭店后面的窗口和管道里喷出浓浓的雾气。
两个杂工抬出一只盛满残羹剩菜的大木桶,放到门外。
数十个破衣烂衫的人,一齐扑向木桶,争抢剩饭剩菜。张忠良和素芬也在哄抢之列,两人被推倒,又爬起来。张忠良拼命挤上去,用手中的空铁罐狠狠舀了一罐递给素芬,并从她手中接过另一个空罐头,又满满舀了一罐。
一无所获的乞丐争抢素芬手中的铁罐,素芬死抱罐头不放。
张忠良冲上来与乞丐打斗,一边叫:“素芬快跑!”
乞丐头一声令下:“打!”
乞丐们一拥而上,对张忠良拳脚相加。
铁罐落地,烂泥似的饭菜撒了一地。
其他乞丐争抢素芬怀里的铁罐头,素芬任他们打,任他们踢,就是不松手。
张忠良挣脱对手跑过来,与围攻素芬的乞丐打斗:“素芬,快跑!”
素芬不忍心抛下他。
张忠良拦住冲上来的人,冲素芬喊道:“快走啊!”
素芬抱住罐头向巷口跑去。乞丐们在后面追。
30.百乐门舞厅外面
晚上。素芬抱着铁罐冲出巷子,横穿马路。后面有五六个乞丐追着她。
乞丐头喊:“他妈的你再跑!再跑老子打死你!”
穿过马路的素芬跑到修鞋匠老木面前:“大叔救命!快救救我!”
老木把素芬藏到身后,抓起榔头,对着冲来的人一声断喝:“谁敢动手?老子砸烂他的狗头!”
乞丐们止步,不敢贸然上前。
乞丐头:“木叔,这事不用你管!”
老木:“欺负人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乞丐头:“她占了我们的地盘,抢我们的饭菜。”
老木:“大家都是穷人,吃一点剩菜剩饭,何必打人?看在我面上,饶了她吧!”
乞丐头:“好,木叔,看在你平时为我修鞋擦鞋的分上,今天我听你的。弟兄们,我们走!”
乞丐们呼啦啦随他而去。
老木:“小姑娘,不用怕,没有事情了。”
话音未落,血肉模糊的张忠良扑过来,倒在地上。
素芬:“忠良!”
她和老木赶紧将他扶到墙根处坐下。
素芬:“忠良,你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张忠良摇摇头,忍着痛:“我不要紧……”
老木问素芬:“他是你什么人?”
素芬眼中盈出泪水:“和我一起从乡下出来的……”
老木:“哦,你们是小两口吧?”
素芬看一眼张忠良,难为情地点点头。
老木:“这些乞丐不好惹,以后要当心。”
素芬:“谢谢大叔!”
老木:“不用谢,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打你。”
张忠良无力地靠着:“素芬,他们打疼你了吧?”
素芬摇摇头:“没有。”
张忠良爱怜地抓住她的手,落泪道:“没想到跟我出来,让你吃这么多苦。”
素芬流着泪:“忠良,别这么说,跟你出来,是我自己愿意的。来,我还留着一罐饭,你快吃了。”
张忠良:“不,你吃。”
“不,我不饿。你先吃吧!”素芬用筷子喂他。
张忠良推开她的手:“不,我抢来,就是给你吃的。”
素芬哭起来:“忠良,你吃吧!我吃不下……”
张忠良:“听我的话,你吃,你吃了,我身上就不疼了。”
素芬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张忠良抱着她,泪如泉涌:“好了,别哭,别哭……”
老木禁不住在一旁陪泪:“好了,两人都不要哭,也不要客气,听我的话,一人一口,把饭吃了。”
素芬点点头,擦干泪,喂张忠良吃饭,两人一人一口地吃。
老木在一旁看着,唉声叹气,坐到矮凳上,摸出烟袋和纸片,卷了一支香烟。
这时,明媚挺拔、身穿无袖旗袍的陈曼秋在凳子上坐下来,招呼道:“木叔,麻烦你帮我擦擦鞋。”
老木:“哦,陈小姐。你这双皮鞋,好像很久没有穿了吧?”
陈曼秋点燃一支香烟:“木叔的记性真好,这双鞋今年我还是第一回穿。”
老木动手擦鞋:“你有几双鞋,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们说话时,张忠良和素芬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曼秋这位丰盈俊雅的漂亮女人。
陈曼秋扫了他们一眼:“这两位是谁呀?”
老木:“两人是从乡下来的,没吃没住,可怜得很。”
陈曼秋又看一眼旁边的空鞋摊:“今天老杨怎么没有来?”
老木擦鞋的手停了下来:“他呀,走啦!”
陈曼秋:“走了?到哪里去了?”
老木:“还能去哪里?上西天呗。”
陈曼秋一惊:“他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老木:“老杨一直有病,今天上午突然发作,几分钟就不行了。唉,一个孤单老人,连后事都没人料理,让警察装上车子,拉到城外埋掉了。”
陈曼秋喷了口烟:“人生苦短啊!”
老木:“陈小姐,好了。”
陈曼秋付了钱站起来:“明天见!”
老木:“祝你今天生意好。”
陈曼秋笑笑,踏着橐橐响的皮鞋,向百乐门舞厅走去。
素芬:“大叔,这位漂亮小姐是谁啊?好像和你蛮熟的。”
老木:“她叫陈曼秋,是百乐门舞厅的红舞女,为人随和,蛮好的。”
素芬:“什么叫红舞女?”
老木:“舞女是专门陪人跳舞的小姐,红舞女,就是客人非常喜欢、很吃香的舞女。”
张忠良:“你们说的老杨是谁?”
老木:“和我一起擦鞋的人。喏,这鞋摊就是他的。这一下好,我连个伴都没有了。”
素芬立刻来了精神:“大叔,这鞋摊能不能卖给我们?我们可以到别处去擦鞋,不和你抢生意。”
老木手执钉锤:“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老木虽穷,可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这鞋摊你们想要,我就替死了的老杨做主,送给你们了。”
素芬大喜:“真的啊?那我们谢谢大叔了!”
老木:“我姓木,木头的木,以后就叫我木叔好了。”
素芬:“木叔,你真好!”
老木开心地笑:“没想到这么快我就有伴了。”
不想张忠良说:“不,这鞋摊我不要。”
素芬和木叔直起了眼睛。
张忠良往旁边的电线杆上一靠:“我不想擦鞋。”
素芬:“你不擦,就由我来擦好了。”
木叔:“这怎么行?我还没见有女人擦皮鞋的。”
素芬:“女人擦皮鞋没什么丢人的,我不怕人家说闲话。”
31.百乐门舞厅
晚上。一支菲人乐队正在演奏。
舞池里的舞客们跳着节奏明快的探戈舞。
与陈曼秋搭档跳舞的,是一位打着黑领结的英国绅士,从他的动作和步态可以看出,这是一位舞场老手。两人目空一切,配合默契,跳得旁边的舞者纷纷停下来看他们,站在一旁鼓掌,引得全场掌声雷动。
一曲终了。陈曼秋和英国绅士向大家优雅地鞠了一躬,手挽手走下场来,陈曼秋一边还和熟人用微笑打着招呼。
旋即又响起慢三舞曲。星光灯转。舞者纷纷上场……
32.百乐门舞厅外面
让老木擦鞋的顾客眼戴墨镜,脸被报纸挡住。张忠良和素芬坐在一旁看老木擦鞋。
老木一边擦,一边教他们:“先用纸板将袜子和皮鞋隔开,然后用刷子将皮鞋抹净,上油、刷匀,再用布擦,只要不把客人的袜子搞脏,就不会挨骂。”
素芬:“忠良,拜木叔为师,好好学一门手艺多好。”
张忠良:“我是读书人,要是成天坐在路边修鞋擦鞋,会把我的才学埋没的。既然到了上海,我就要干大事情。”
老木:“能干大事当然最好,修鞋擦鞋只能混口饭吃,没什么大出息。”
张忠良:“明天我再去找找三少爷和紫纶,实在找不到,我就去找其他同学,他们在上海,总归能想点办法的。”
素芬:“你没有其他同学的地址,怎么找得到?”
张忠良:“死马当活马医。去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老木:“忠良说得对,运气是要碰碰看的,瞎猫还能碰上死老鼠呢!”
这时,那位顾客即帮会中的老大收起报纸,用赞赏的口气插嘴道:“听这位小伙子说话,我看倒是蛮有出息的。不过,既然要去瞎碰,还不如跟我走,我可以给你事做。”
张忠良、素芬和老木闻言一愣,以为听错了。
素芬忍不住问:“先生的话当真?”
老大一笑:“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张忠良大喜:“先生,你让我做什么?”
33.茶楼
老大:“我想听听你的,你想做什么?”
张忠良:“最好能做体面一点的事情。”
老大:“一个人若想体面,既要靠自己的本事,又要有贵人提携才行,光靠你读几年书是不够的。”
张忠良:“先生说得很有道理。”
老大:“我让你做我的跟班,你看怎么样?”
张忠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太好了!多谢先生看得起我!”
老大:“不过,你是否配做我的跟班,还要经过考验才行,我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张忠良:“先生,我愿意试试,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老大:“好,我先派你一件容易的事做。你负责把我老母的棺材走水路运往南京,下船上船都有人料理,你只管一路上看好它就是了。”
张忠良:“没问题,先生。我一定把灵榇平安运抵南京。”
老大:“好,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34.十六铺码头
沉甸甸的黑棺由四名挑夫抬到船上。
张忠良招呼船工:“老大,开船吧。”
船老大吩咐伙计:“解缆绳,收跳板,准备上路。”
岸上突然冒出一队警察,用长枪对着船上的人,哗啦啦子弹上膛。
领队警官:“不许动!警察局的。例行检查。”
还没等张忠良反应过来,警察已经上船,也不多问,用带来的工具撬开棺盖,完全是有备而来。
揭开棺盖,只见棺内并无死人,有的只是码得齐齐的纸包。
警官抓起一个纸包掰开,见是鸦片,露出得意的奸笑来,问张忠良:“这是什么?”
张忠良大惊失色:“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是死人……”
警官爽爽气气地给了他一巴掌:“他娘的!这是死人吗?这是鸦片。现在我以贩卖鸦片罪逮捕你。把他和船工一起带走!”
张忠良叫起来:“不,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两名警察给他铐上手铐,不由分说地把他架上岸去。
35.警察局拘留所
警察:“进去!”
张忠良被推入牢房。
一把铁锁咣当一声将牢门锁住。
张忠良扑到门口喊:“我是冤枉的!放我出去!”
36.教堂外面
十多辆黑色轿车头尾相接,飞驰而来。
教堂门前的台阶上,站满了锦衣丽服的绅士淑女,还有各大报纸的男女记者。这些人见汽车停下,纷纷击掌欢迎,一时掌声雷动。
一排汽车同时打开车门。从第一辆车中走出健壮如牛、派头十足的大兴公司董事长庞浩公及其夫人庞太太,从后面的车中依次走出吴家祺、奥平为雄、泰和洋行社长、百货和化妆品商人白少魂、经营汽车及运输的崔经理及夫人、经营米业及杂粮的林老板及夫人、长得如洛甫仙女般的交际花欧阳菲菲,以及形形色色的军政要员、巨富商贾。
看着那群情振奋的场面,听着潮水似的掌声,欧阳菲菲忍不住向众人抛了几个飞吻,还优雅地挥挥她那白皙的玉手。
口含雪茄的庞浩公刚刚跨上两级台阶,记者们便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纷纷提问:
“请问庞董事长,你和新郎新娘是好朋友吗?”
“请问庞董事长,据说今天的婚礼将会仿照当年蒋委员长和宋美龄小姐的婚礼仪式,分为上半场西式婚礼和下半场中式婚礼,这是不是真的?”
“你认为何文艳小姐和温先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庞浩公拿下嘴里的雪茄烟:“诸位记者先生、小姐,我是参加婚礼的宾客,请不要反客为主,不要反客为主。”说着就往上走。
记者们紧追不舍:
“你的大兴贸易公司受国民政府嘉奖,对此你有何感想?”
“大兴公司在贸易、化工和军火制造业全面发展,其中有没有政府要员参股?”
白少魂挡住记者:“庞董事长咽喉欠适,不便多言,请各位就此打住。多谢!多谢!”
37.教堂
管风琴琴声悠扬。一群白鸽腾空而起,从一片彩色玻璃前哗啦啦飞过。
牧师手捧《圣经》走出来。
坐在前排的庞浩公及在场嘉宾全部起立,侧身往后看去。
这时,教堂大门徐徐开启,从耀眼的阳光中走出身穿欧式大礼服的温经理和身穿高级婚纱的何文艳,只见她媚眼流波,花枝艳发,如有阵阵芳泽袭来。在她旁边稍后的地方,走着青春亮丽、楚楚动人的王丽珍,她向众人报以微微一笑。再后面,便是一对像洋娃娃一样的童男童女,两人捧着新娘长长的婚纱。
掌声如瀑!镁光灯焰火如爆!
看着艳光四射的何文艳和王丽珍,庞浩公、白少魂、崔经理、林老板们顿觉眼目清亮,禁不住闪出一片绿光。
吴家祺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文艳。
站在他旁边的奥平为雄见他看得出神,用胳膊肘碰碰他:“家祺君是不是让新娘的美貌惊呆了?”
吴家祺:“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新娘是我的中学同学。”
奥平为雄:“请柬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吗?”
吴家祺:“我以为是同名同姓。”
温经理和何文艳来到牧师面前。
在此庄严的一刻,大堂内归于平静。
牧师刚想开口,忽然传来橐橐的皮鞋声,这声音于静谧中在殿堂回响,令牧师、新郎新娘和在座嘉宾,纷纷回过头去。
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从门口的逆光中走进一位冷面女人……
38.警察局拘留所
涕泪模糊的素芬扑到铁门上,歇斯底里地喊:“忠良!你怎么在这里?他们为什么抓你?为什么呀?”
她急得号啕大哭。
张忠良:“素芬,你别着急。我没犯法,没干任何坏事,警察会查清楚的。”
素芬:“要是查不清楚怎么办?你不是要坐牢了吗?”
张忠良:“不会的,素芬。你放心,我是穷做工的,哪来的本钱走私鸦片?就算警察糊涂,法官总不至于这样糊涂的。”
素芬:“忠良,我怕,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恸哭不止。
39.教堂
披着光芒的神秘女人向大堂走来。
所有的人都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温经理终于认出来人是紫纶,禁不住眉尖一跳。
何文艳轻声问:“进来的女人是谁?”
温经理:“我不认识。”
这时,紫纶在最后一排坐下来。
吴家祺坐正身子后还在思索,总觉得身后的女人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他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但见紫纶被许多人挡住身子,若隐若现。
随着紫纶的视线远远看去,牧师正在向新郎新娘提问,然后,新郎新娘开始接吻。
来宾起立鼓掌。
镁光灯频频闪烁。
新娘挽起新郎的手走向大门。
童男童女提起拖地长裙跟在后面。
吴家祺从旁边绕过去,目光飞快地搜索着,可惜已经不见紫纶的踪影。
温经理走过最后一排座位时,眼睛不自觉地向紫纶刚刚坐过的位子扫了一眼,在闪电般的思忖之后,迅速回复微笑的面容。
40.警察局长办公室
素芬扑通一声跪下来,苦苦哀求:“长官,我求求你!请你放了他吧!他是受骗上当,被人利用的。长官,请你相信我,我们刚从乡下来,不懂事,我们是守规矩的人,木叔知道,不信你可以问木叔。”
老木站在一旁:“长官,他们都是老实人,张忠良是让人骗去做工的,说好送棺材到南京,哪里想得到里面装的是鸦片。他和那些船工一样,是被蒙在鼓里的。”
局长嘴里含着一根奇长无比的烟嘴,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听,这时往椅背上一靠,开了口:“近来上海的鸦片走私极为猖獗,已经引起社会各界的不满,南京政府下令严惩。不错,经我们查证,张忠良并非主犯,但至少也可以算个从犯。”
素芬:“长官,忠良是遭人陷害的,求求你放了他吧!我向你磕头了……”
她一边哭,一边砰砰地磕响头,磕得地砖上印出血水。
老木扶住她:“素芬!素芬!不要这样,快起来。局长先生一定会主持公道的。”
局长直起身看到地上的血,眉头打皱:“起来,起来,这里是警察局,不是和尚庙,像什么样子!站好了听我说。”
老木扶素芬起身。
局长:“这样吧,交三百大洋,人可以保释出去。”
素芬:“长官,我们没有钱,不要说三百,三十元我也拿不出来……”
老木:“局长先生,他们两个穷得叮当响,您看能不能把钱免了?”
局长:“不行,绝对不行。”
素芬走到桌子前:“长官,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什么钱都没有,我不骗你的……”
局长站起来:“够了!我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了。这人要不要,你们自己看着办。来人,把他们带出去。”
素芬继续求情:“长官,长官……”
警察进来拉她:“快走,快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