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子楣穿上新棉服,过了午饭,准备出去玩时,在院门口处看见路上跑来一人——澹儿。子楣使劲揉揉眼努力看真实,只见她举着瘪瘪的书包,真的像梦里放风筝的样子,两个辫子一蹦一蹦拍打双肩,远远一句‘‘姐姐’’喊过来,仿佛子楣昨夜的梦上现。子楣像要抓住梦一样跑过去抓住她抱在怀里,锁得死死的,久久不松开,生怕又给她跟泡泡再一次消失了似的。澹儿被子楣用力抱住,有些喘不来气,拍着她的背道:‘‘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要抱死我了。’’说着就挣扎着身子要挣脱怀抱,子楣方反应过来放开她,道:‘‘我还以为在做梦呢,你怎么回来的?’’才说完便见到了路上后来的刘思允。
到房间里,子楣仔细打量着澹儿,捏着她那红彤彤的脸蛋说她比之前白胖了不少,当然,澹儿在城市那里吃了睡,睡了又吃,不用干活儿,天天吃好吃的,前儿晴月也说她胖了,像小白猪呢,子楣问她回来了还回去么,澹儿道:‘‘不回去了,以后都在家里住。’’是啊,家只有一个,这里才是澹儿土生土长的家,只是自澹儿进城,不知何时开始,子楣在不觉中以为城里是她的家,每每想起总有些若若即若离之感,听了她说以后不回城里了,心里敞亮了许多。澹儿注意到子楣身上夺眼的新棉服,便问是不是买的新衣服,子楣说了昨天自己过生日的事儿,澹儿道:‘‘回来的时候我妈妈也给你买了一件新衣服呢,我拿来给你看。’’说着,拉子楣去了客堂里,在包裹搜出一件羽绒服,刘思允说是特意给子楣挑选的,让试试看,子楣拿过衣服看了很是喜欢,比了比身,正合身,谢了又谢。之所以会合身,是因为澹儿和子楣高矮胖瘦无多少差别,刘思允在买时是按澹儿的身量买的。
两人回到房间,澹儿书包里拿出一个磁性画板给子楣,道:‘‘昨天你过生日,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就这个作生日礼物送你吧。’’子楣不要,澹儿又道:‘‘以后到我生日了,你也送我一个礼物就行了。’’也许子楣以后可能会忘记自己的生日,但对澹儿的生日一定会熟记一辈子,因为清明节恰巧是她的生日。子楣说那你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澹儿道:‘‘随便送一样都行,生日礼物又没有什么要求,你送什么都喜欢。’’说是这样说,可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因为澹儿不同别人,送什么才会让她喜欢呢,子楣可犯了难。子楣看这画板,是个新鲜玩意,能图能改,画花画小动物什么的都好,无聊的时候一个人也能玩一整天。
但也玩不了多少天便是开学的日子了,且说子楣上学了,澹儿也无事做。又说刘思允回到村中,在菜地里种了些菜,那庄稼地仍是全与李婶耕种,偶尔会去地里给帮下手,米油等必需品全买李婶家的,为此,李婶齐德胜也十分乐意,故有以此抵借款的想法,和刘思允说了也是一拍即合的事,以现在得作物产量来说,李婶家足以无忧供与刘思允和澹儿吃用。
春暖花未开,平添一分意,三月里伴着风的毛毛雨像任性哭鼻子的小姑娘,让人有点难招架,湿空气吹在皮肤上又寒刺骨头,对农家人来说爱不是恨也不是。进入四月份才好点,能让人感觉到真正意义上的春暖,而这个月份又最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一首诗里的诗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今天四月一日,凌晨一点开始下的小雨持续到早晨才收住一半,能看见有的人家已披上雨衣提前扫墓去了。子楣再有两天学才能放清明假,今天起的床较早,穿上塑胶鞋跑去厨房,哪料地湿脚滑,不小心跨步进厨房门口时来了个踉跄,迎面碰着李婶提着的热锅,身子一转栽了跟头。热锅里是刚煮好的红薯汤,好巧不巧,溅出的汤水烫在子楣右边屁股上,李婶扔下锅忙叫把裤子脱了,接来了冷水帮忙冲洗烫伤处。又疼又辣的感觉硬把子楣逼出眼泪来,屁股一巴掌大的地方被烫的红肿,起了几个大水泡,没有烫伤药来涂抹,也就搁着让伤口自愈了。子楣换了裤子过来吃红薯汤,听李婶说今天有事要出门,说是姑姑病了,并嘱咐道:‘‘你今天别上学了,休息一天不要紧,好好在家待着,明天老师问起来你就说屁股烫伤了。中午饭我做了,中午时你自己吃。还有,记得不要用手去扣屁股上的水泡,要让它自己慢慢消才能好。’’子楣点头应答,看来今天是上不了学了。李婶齐德胜出了门,子楣回床上趴着玩画板。近中午时下起了大雨,子楣吃了午饭后想去找澹儿玩,可困意袭人,于是在床上伴着雨声安详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差不多是下午五点钟了,雨虽然停了,但看着天空的乌云应该还会接着下。子楣看了看身旁的画板,想起澹儿的生日准备到来,口袋里也正有李婶给的一些零花钱,便准备去小卖部看看能买什么好的礼物,准备到那时送给澹儿。
子楣虚掩上院门,来到了小卖部,小卖部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很多白纸、字帖、练习册、圆珠笔等文具用品。子楣看见一个漂亮小陶人玩具,自己喜欢本想买了,但想澹儿应该不喜欢,又挑看其他可买的东西,到最后还是钟意上了一本正楷字帖,摸摸口袋,钱也够买。结账时小卖部老板多找了几块钱,可能天比较阴暗,加上小卖部里没有开灯,所以老板看错了面值,又或可能他眼神本就不太好吧,子楣心存了贪念,拿了多找的钱就跑出了小卖部,才转过一个人家又后悔自己这一贪小便宜的举动了,于是回去把钱还给了小卖部老板。老板见子楣真诚有趣,随手抓了两颗阿尔卑斯棒棒糖来送给了子楣,嘴里好孩子、好孩子的夸赞。子楣含着棒棒糖高兴回到家,只见院门大开着,可是记得自己出门时有关上了的,一时间以为是李婶齐德胜回来了,但进来却发现并没有,最后几下才发现,停放厨房门口屋檐下的自行车和挂墙上自己平时下雨时用的雨衣不见了。因为常听大人们闲聊说闯门偷窃的偷贼最近很繁见,所以子楣此刻立即联想到家里该不会遭了偷贼吧,抱着字帖忙撒腿便去了澹儿家。
刘思允和澹儿均不在家,但见桌上搁着一张画满笔画的报纸和那支子楣送她的黄色铅笔,铅笔用去了大半,再看看揣在怀中的字帖,子楣心说这次是买对了,喜欢写字的澹儿肯定会喜欢这本字帖。就在这时,外边天空分散的乌云已悄悄地靠合在了一起,哗啦啦下起了滂沱大雨。子楣站在门口望外边,大雨很有脾气,屋顶瓦片啪啪作响,菜地里嫩嫩的菜苗尽折腰。许久不见雨要停的意思,除去雨声,子楣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了,而屁股又坐不了凳,背靠着门站着都有些腿麻了。终于天将要黑了,大雨也转成了毛毛雨,能听见外边水牛和小鸟的叫声,子楣的心平静了好多,心想这时李婶齐德胜应该回家了吧,这里不见刘思允和澹儿,应该是在自家那边的吧,此刻也不怕什么偷贼不偷贼了,可待回到自己家里,搜了每个角落,未见李婶齐德胜二人归家的痕迹,也未见有什么藏身小偷。
子楣收好字帖,心里还在想象着送澹儿礼物时她惊喜的画面,正转身要去烧洗澡水时,但听外边哭声、呐喊声、哀嚎声各种声音,悲伤又急促,宛如遭报应入地府即将要接受酷刑而惶恐绝望的咆哮,这些声音使得子楣的心莫名的不安。子楣冒着毛毛雨寻着声音到了小卖部前的路上,却是这般景象,积水的水泥路面映着天上滚动的乌云,许多人在哭天喊地,有的还在去往学校的路上不断往返,同时还看见两个同班同学躺在路面边上一动不动,满身泥土,并且躺的姿势很扭曲,他们的妈妈瘫坐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听着人们口中的话,子楣隐约好像明白了,好像是学校那里发生了塌方!子楣脑海闪电一忽想起澹儿在那日雨夜的玩话,她曾有对自己劝过这么一句话儿:李妈妈都说了,这几天里雨衣一定要带着,要是淋着雨回来不得感冒啊,如果没带雨衣,你就在学校先等着,我送去给你。
子楣想到此处,这哪是家里遭贼啊,这分明是澹儿骑了自行车给自己送雨衣呢。子楣哇一下子哭了起来,只觉喉咙里涌上一丝腥甜的味道,拼尽所有力气就往学校方向冲去,耳朵接收到的声音都扭曲了起来。到了学校,果见学校背靠着的山体发生了滑坡,几间屋子塌陷大坑里,被滚下来的泥石流埋了大半,能见许多白色骨架漂在上面,应该是山上的墓冲下来的。子楣转眼看见全身湿透的刘思允倚靠在一人多高的一块肮脏的大石头上,她旁边的李老师望着学校的方向泪满面,捶胸顿足,悲痛欲绝。子楣过去摇着刘思允的手臂问澹儿在哪,然而刘思允并没有回答,子楣那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刘思允已经晕了过去,还是一个劲地晃她的手臂问澹儿在哪里。得不到刘思允的回答,子楣一屁股坐在满是泥水且冰冷的地上,这才发现大石头底下压着一辆完全变了形的自行车,把手系着一褪了色的红布条,记得那是李婶叫齐祥给绑上去的,说新车都要绑的,这个样子可以保出行平安。那时子楣听了以为绑红布条真的会保平安呢,也给自己左手上绑了一条宽宽的红布,被齐祥拿这取笑了一整天,并跟李婶说道:‘‘我怎么有这么这么个傻得无地自容的妹妹。’’话入子楣耳朵,为此子楣气得两天都不想看见齐祥,再后来,李婶特地亲手编了一根红色手绳给子楣戴着,直至现在还戴在左手腕上。
毛毛雨彻底停了,已是凌晨,大自然复归平静,子楣在澹儿家门口蹲着,始终也没见澹儿回来,两眼发干,神志模糊,伏在澹儿常坐的凳上慢慢昏睡过去。
李婶齐德胜回到家的这天,精神和身体双重崩溃的刘思允已在王医师诊所里躺了两天时间,回到家中又躺了两天两夜,过度伤心加淋了雨惹了着凉,眼看着病入膏肓模样。这天里,子楣跟李婶又来看望刘思允病情时,刘思允已经躺床上安静的离开了人世间,这个情景,这个结局,如同当初的茜儿,李婶顿时泪如雨下。只见刘思允头枕下遗留有一件黄信封,封面写明李婶收,里边一张遗书和一张银行卡。
后面整理屋子时,子楣在柜中发现一个套着蓝色封皮的本子,保存得很新,只是上面出现的两个人名被人故意涂花了,以为这是澹儿的东西,便连着她的文具盒和小半段铅笔一同拿回了家,抱着这些东西在床上闷声哭了许久。次日,子楣翻看起了这蓝色本子,想看看澹儿在里边写了什么,一看之下才明白这并不是澹儿的东西。里边绝大部分内容,内容是记事短篇语录合集,看起来大多更像是爱情小语录,且摘其中两篇的小片段展示,一段写到:‘’与你仲夏的相遇,兴许这才是我人生中最非凡的事,让我以前感到孤独害怕的深秋也可以变得如此的美好,乃至于我准备放弃的糟糕的人生重新燃起了希望。借你给予的力量,我会怀着信心和勇气铺建我们未来共同的幸福的路。但有时候心中万语千言却不知该怎么表达,怕正视你时我会语无伦次,也怕你说我过分矫情,所以我把心里藏着的想说的偷偷写进笔记本,而现在唯一敢对你说的只是谢谢你,谢谢上天让我们在这个仲夏相遇。我潦倒的半生几乎都在与命运做顽强的抵抗,可自从你对我说我们是命运安排在一起的,我就开始对命运绝对屈服和服从了。再次感谢你,最后我想说你就是我的命运。‘’其二段写:‘’大海的潮汐,生命的欢乐颂,在这属于玫瑰花的季节里,听说玫瑰代表爱情,所以我想买给你,但我来到花店门口时却犹豫了,因为我不知道拿着花送到你面前,你会不会说这太俗套。花店老板娘打翻了我犹豫的心,不休不止的怂恿我买了一束玫瑰花,原谅我没有经验,这是我第一次买花送人。后来接着和你漫步百花萃,奔走白沙滩,徜徉枫林晚,多少个日夜里诗意的相约,你带我跻身另一种生活,我心跳得厉害,这种甜蜜得让我一时难以适融。‘’
子楣合上本子,回想着和澹儿的往日,可惜这里没有雪没有海,是多么的遗憾,真想替她去看一场白雪,看一眼海洋,用文具盒装了回来给她,不,如果去的话,一定会叫上晴月一起,因为约好了的。
数不清的夜里,子楣反复梦见学校坍塌那晚,几日下来,气短身虚,李婶和齐德胜带她去王医师那看病拿药,不想王医师不在,向旁边邻居一打听才知道,王婆说这里是不详之地,所以在前天下午和王医师已搬离了这里。看着子楣卧床难受的样子,齐德胜李婶两人一刻也不敢耽搁,带她上城里的医院去治疗了,住院住了好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