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徐老道点悟上官飞羽)

司马长撄是一个让人可敬的人物,更是一个痴情的男子,他为上官飞羽授业解惑,做到了一个老师该尽的责任,我相信这样的一位人物,将在我们的心中永远难以抹去。

一曲而终,蓦然间已是黑夜来临,天上升起一轮皎洁的玉盘,冬天的夜最是寒冷,北风呼啸。

上官飞羽黯然神伤的走出了草堂,手里举着一支火把,目光悲凉的望着这几间茅屋,脑海里似乎全是与他先生的回忆,教他如何下棋,与他坐而论道。他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凄凄惨惨的说道:“回首伤心处,湿眼望苍穹。皎月寒风星稀,往事今昔余情,怎一个痛字了得!”

上官飞羽黯然失色下,只将火把扔了出去,看着那草堂缓缓燃起熊熊烈火,他面色惨然,双膝点地,想这个他每日学习的地方,和他那位朝夕相处的先生即将化成一片灰烬,心头好不是一番滋味。

徐老道悄无声息的走到上官飞羽身前,望了一眼那泪流满面的男子,并未言语。他依旧一袭白袍,瘦骨嶙峋,将手里的纸钱往空中一撒,阴风肆意吹动着二人的衣衫,一轮皎洁的月亮穿梭云层,老人望着那棚大火,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往地上一倒,口诵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往生咒一毕,徐老道泯了口酒,一改往日的神彩,神情失落的说道:“想必他已将平生所遇不测告诉你了,有道是‘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我们皆是由一些因果关系而相聚的。”

“有这么一个传说,庄子在去楚国的路上,看到了一个死人的骷髅,骷髅已经干枯了,呈现出原有的形状,庄子用马鞭在上面抽了几下,然后就问它:“你是因为生前贪生怕死,做了不合理的事情所以被杀死了吗?还是因为国家有难,所以被害死了?是因为你生前行为不好,怕连累自己的父母妻子的名誉,自杀的吗?还是因为你穷困潦倒,饥寒交迫死去的?还是因为你阳寿已尽,自然死亡的呢?”庄子说完这之后便拾起骷髅,拿回去当枕头,枕着它睡觉。”

“这个骷髅半夜给庄子托梦说:“先前你对我讲的一番话是一个善辩的人说出来的,不过你所说的那些话,全部都属于活人要想的事情,死后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人一旦死了,上没有国君的统治,下没有官吏的管辖,也没有四季的操劳,从容安逸地把天地的长久看作自己的年岁,即使南面为王的快乐,也不能超过这种自由自在的乐趣。”

“庄子听了,不相信这骷髅的快乐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于是对它说:我如果让你当上掌管生命的神灵、恢复你的形体,还给你骨血和肌肤,将你送回到爹娘、妻儿、故里好友那边去,你愿意吗?”

“那骷髅听了,满脸忧愁地说:我怎么舍得丢弃这比皇帝还好的快乐的生活,而回到那人世的困苦之中去呢?”

“庄子从梦乡中醒来之后,对自己与骷髅的这番对话想了好久好久,竟悟出了好多好多。不久,庄子的老婆死了。惠子前来吊祭,却看到庄子不但没有丝毫的悲痛之色,反而竟然端坐在那边,敲着盆子在唱歌。惠子以为自己这位老友太匮乏人之常情了,以为他怎么这样没有人情味。俗话说:“一日伴侣百日恩”,即便不说“百日恩”吧,也不至于人才死,尸骨尚未寒的时候,你就在那边自得地边敲盆边唱歌呀?真是太不像话了!”

“惠子气愤地对他说:你和你老婆住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她为你生儿育女,吃尽不少的苦头,此刻他死了,你不仅一点也不哀痛,还要一边敲着盆子一边唱歌,这难到不是太过度了吗!”

“庄子答复说:你也不能这样说,当她刚要脱离的时候,我十分的哀伤!但是细想来,她早先本是没有生命的,不但没有生命,并且连形体也没有;不但没有形体,并且气息也没有。在这若有若无之间,她变成了气,由气而变成形,由形变成生命,此刻这生命又死了,变得虚无了。在这样生来死往的变化中,就仿佛春夏秋冬四季的运行一样。人家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是那样的宁静坦然,而我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岂不是不通达生命的道理么?所以我这才没有哭。”

“对你先生而言,死或许是新的开始,活着才是痛苦的根源。天生万物有盛有衰,地上草木有枯有荣,水往低处流,肚子饿了要吃饭,这就是大道。自古平民也好,圣贤也罢,没有永恒不变的大道,所谓的圣贤都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只剩下他们的言论尚且引领着后人。”

“圣人甘居下游,懂得等待积蓄能量,一个人发奋图强是对的,就是有。一个人静观时机,也是对的,就是无。有和无本是一体的,就好像一间房子,正是因为有外面的无,才有了里面的有,要是变成了一团黄泥巴,人就住不进去了,房子也不存在了。有的时候我仰望夜空,这些星星,在三皇五帝之前就有了,也许再过几千年,他们还会挂在那儿,可有些小虫子,它们的生命不过是一个夏天,他们看到能活几十年的我们,还充满羡慕呢。”

“我觉得,我们的生命就是一个罐子,身体是我们可见的有形部分,他会感到疼痛,饥饿,焦虑,快乐,忧思,恐惧,浮躁,张狂,放纵,宛若音乐从竹管中发出,又如菌类由地气蒸腾而起,这种情态心境日夜变化。可是里面的无却在指挥着罐子,有一天人死了,罐子碎了,里面的无和外面的无就融为一体了,所以有形的必不长久,无形的才是永恒,坚硬的反而脆弱,而柔软的反而耐久,所以人老的时候牙齿都掉了,但舌头还在,因为舌头比牙齿柔软。写书的人死了,可书的精神却永恒。”

“老夫说这么多,不希望你一下子就能够通达生命,超然世外,但至少该明白人的生死是必然的,不该在这里哭哭啼啼,使亡灵难安。有些事即便老夫告诉你了,他其中道理是对的,可是你没有亲身去经历,你也无法知晓这其中的滋味,你的人生我无法为你做主,还需你亲自去经历呀,即便老人言是对的,可是还会有人走上歧路。”

“你说这世上明明是贬恶扬善的,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恶人呢?孩子,记住老夫的话,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也没有绝对的善,当你损害了一个人的利益,他就恨不得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一个好人也有可能变成坏人,一个坏人也有可能变成好人,如果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那么还算是人吗?如果个人都拿自己意见作为衡量的标准,那么谁会没有自己的标准呢,难道只有智者才有吗?事实上愚者也有啊。”

“大智者悠闲自得,小智者斤斤计较,说大话的人气势凌人,说闲话的人喋喋不休,有些人休息时思前想后,醒来时恐惧不安,待人接物则勾心斗角,他们表现的慢条斯理,或故作深沉,或细心谨慎,他们小恐时坐立不安,大恐时沮丧落魄,他们有的出言如飞箭,先发制人,这叫做善于洞察是非,有的说话如盟约一样谨慎,这叫做以守取胜。他们有的言语,像秋冬一样,肃杀而日渐消衰;有的沉溺于自己的言行中,而不能自拔,有的缄默不语,而自我封闭,犹如死人之心,对一切无动于衷。心境千变万化,终是不能迈入大道的境界,与天地并生,与万物合一。”

“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却是无限的,但是我不想你把这些话看的太死,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做人处事都要圆滑灵活一些。大道可以比喻成太阳,而知识就是伸出手臂,可以指引你向往太阳的引力。”

“你是你先生半生的心血,继承了他的一身学问,希望你莫要辜负了他,凡是富贵显赫的身份,最后都会失去,坟墓将是我们最后的归宿。世上没有什么人比夭折的孩子更长寿,而传说中寿命最长的彭祖却是短命的,世人都羡慕长生,岂不知上古有一种大树名大椿,以八千年为春,又以八千岁为秋,而只活了800岁的彭祖却以长寿闻名,所以希望长寿的人往往拿彭祖做比较,这不令人悲哀吗?”

“此刻你先生才是真正的长寿了,如今他安静的回归于天地之间,把时间岁月当做自己的年岁,把天地当做自己成的棺椁,把日月星辰当做同自己陪葬的珍宝,还有人比你先生更长寿吗?还有人比你先生更富有吗?”

徐老道将自己对生命的认识一吐为快,微眯着眼,想以庄子的故事来使上官飞羽通达生命,拍了拍跪在地上男子的肩膀,他知道上官飞羽与司马长撄的感情深厚之极,这会心中悲痛无比,只希望能开导他,上官飞羽的路还很长,不想让他心怀愧疚,往后无法自拔。

上官飞羽听到徐老头这一番话,不能说他一下子悟到了大道,但佛仿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只是从生到死的一段不同他人的经历,想他先生一生凄苦,父亲,兄长皆因自己而死,每往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早已是心灰意冷,对心爱之人又思念成疾,可一想到他先生这些年来对他的严厉,只是希望自己快点将他的一身学问学成,上官飞羽便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闭口不言,望着那几间草堂被火势烧的开始倾塌,他一张英俊的脸惨然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