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238.安定门经典

安定门应该是京城每天最先热闹起来的城门之一,只不过这个热闹因为气味难闻,所以除非必要,一般的人还是尽可能地不走这个门。不过今天一大早,安定门突然格外地热闹了起来。

城墙外侧,一个被五花八绑挂在垛子上的,居然是个婆子!

有人立刻就想起几年前的那一幕来,纷纷指点着评论。

“这是又得罪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的同一个。”

“看那手法不像,上回可是一下子捆了五个,还有一个有钱的。”

“什么有钱的啊?那是个管家。”

“啊?真的啊?哪家的?”

“嘿嘿,这个啊,附耳过来。”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荀妈妈早就被吓晕了,一直到被人拉上来松了绑之后也没醒过来,还是某个上了岁数的使劲掐了掐人中,这才把人给弄醒了。

荀妈妈一睁眼就喊:“救命啊!”

围观的人哄笑。

“没事儿了啊,没事儿了。”

有心善的人就赶紧安慰,然后就耐不住好奇地问:“你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怎么就不知道喊一声呢?昨儿夜里就挂上去了吧?”

荀妈妈恨恨地瞪了那人一眼,揉着自己发麻的四肢,慢慢地坐起来。又缓了半天,扶着墙站起来,一句也不说,自己慢慢地往前挪。挪动了几步之后,腿脚越来越灵活,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大。

后头还有人不断地问。

“你是哪家的啊?”

“家里还有人吗?”

“让人来接你吧?”

“看看身上的钱还在不在?”

“哎呦,这老婆子还挺厉害!”

又是一阵哄笑。

荀妈妈收回了怒瞪的目光,转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后头那群杀千刀的,要跟就跟着好了。腿长在人家身上,她也管不着不是?

走着走着,荀妈妈就缓过劲儿来了,不能往家走,要是让那些人知道自己是吏部侍郎家的下人,那岂不是给家里丢了大脸?老夫人最是看重脸面……

荀妈妈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四下张望了一番,看到了一个早点摊子,肚子顿时闹起了饥荒。她下意识地摸摸腰间,荷包还在。捏一捏,熟悉的触感传来,心里踏实了。

她坐在早点摊子上要了一碗面茶,又要了俩排叉,安安稳稳地坐着慢慢地吸溜那碗面茶。那群孙子不是要跟着吗?这儿离他们家走路要花一个多时辰呢,她就慢慢地走,走累了就歇歇脚,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她荷包里还有几两碎银子呢,够她吃吃喝喝好几天的。

等她慢条斯理地把这顿早点用完,后面跟着的人就少了一半。等她进了某条胡同又七拐八拐地从另一头钻出来,人又少了一半。等她钻进某处早市再出来,后头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了。

荀妈妈冷笑一声,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土,认准了方向继续往前走,可累死她了,她得雇辆车。

等她终于看见李府的角门所在的胡同时,眼圈儿都红了,可算是到家了。

胡同太窄,驴车进不去。荀妈妈付了车钱,又捶了捶酸胀的双腿,强忍着脚底板传来的火辣辣,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胡同,敲响了角门。

看守角门的婆子一见她就大呼小叫地道:“荀妈妈啊,您可回来了,老夫人找您老半天啦!”

荀妈妈擦擦头上的汗:“知道了。”

看门婆子这才注意到她的狼狈,不解地问:“荀妈妈,您这是干嘛去了?怎么累成这样啊?”

荀妈妈懒得理她,强撑着勉力维持着脚下的平稳,径自走了。

看门婆子不屑地撇撇嘴,装,还装,都瘸成那样了还装,当别人眼瞎看不出来吗?

老夫人在看到荀妈妈的样子时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被久寻未果的怒气给遮盖了去。

“你跑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

荀妈妈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还不敢回嘴,等老夫人出够了气,这才把自己的经历说了。

老夫人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大丫鬟急了,忍不住埋怨:“荀妈妈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连话也不会回?看惊着了老夫人,老爷可饶得了你。”

老夫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大丫鬟的手腕子:“快,快去把,把老大叫来。”

大丫鬟屈膝答应一声,小心地把手腕子从老夫人手里挣开,退后几步就转身离开了。

老夫人魂不守舍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良久才注意到还在屋子中间站着的荀妈妈,不由叹了口气:“你也受惊了,先坐下吧。”

荀妈妈感激地谢了恩,自己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了一边。

李和斌来得挺快,一进门就问:“娘,您怎样了?”

老夫人看到儿子,心里才安定了下来,往后看看,不觉怒道:“你媳妇儿呢?婆婆身体不适,怎么不知道过来请安?太没规矩了,这就是她郭家的家教?!”

李和斌叹了口气,温声道:“不是娘说的,要她少往您这儿来么?儿子怕您生气,她又是个年轻的不经事儿,怕来了添乱,这才没让她跟来的。”

老夫人拍着桌子:“那昨儿夜里呢?今儿一早呢?晨昏定省她都不知道了么?”

李和斌又叹了口气:“娘,昨儿夜里儿子跟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怕扰了娘休息,这才没过来的。今儿早上的事儿怪儿子,难得休沐,我就贪睡了些,她也不好撇下我,这才晚了。今儿工部那边就要信儿,我正打算带着她回一趟郭家,然后还得去一趟国师府,昨儿国师大怒,儿子儿媳赔了半天不是方好些。你儿媳更是坐了半天的冷板凳,连口热茶都没喝上,若不是儿子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转头对着荀妈妈喝道:“你个老货,昨儿在国师面前胡言乱语些什么?!害得夫人为你吃了多少委屈!”

老夫人怒道:“荀妈妈也是受了委屈回来的,被人在安定门城墙上挂了一宿,你知不知道?!”

李和斌反而松了口气:“那就好,看来国师的气是消了。”

挥手让荀妈妈退下,耐心地一点一点劝告亲娘:“娘啊,儿子这个官儿,外人看着威风,其实也甚是不易。左侍郎边大人是魏相多年的心腹,儿子在吏部待的时间不长,在魏相面前远不如他有脸面。如今好不容易七拐八绕地跟国师拉上了关系,讨好尚且来不及,怎么还好得罪他?国师可不是一般人,娘您想想,能够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挂到城墙垛子上去,得有多大本事才能做到?这样的人,咱们家哪能得罪的起?”

老夫人拉住儿子的手:“儿啊,你不是管那些官儿的官儿吗?怎么还管不了一个国师了呢?”

李和斌道:“儿子这个官儿,只不过是个三品,看着风光,可比儿子品级高的有的是。娘,咱们如今是在城里,不是在老家,您在老家待久了,不知道城里的官儿多,贵人更多。咱们家在城里,真排不上号。”

老夫人失落地道:“原来是这样啊。”

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都怪我失心犯糊涂。只想着你前头的媳妇儿跟着你这么多年不容易,生的孙子孙女们也都孝顺,没娘的孩子可怜,就想着来给他们撑撑腰,这才对你如今的媳妇儿苛刻了些。这么说来,是我错了。”

李和斌见好就收:“娘您也别担忧,有儿子在呢,媳妇儿年轻,我多哄哄就行了。只是这外头的事儿吧,娘您不懂,就别插手了。四弟的事儿,我心里有数。可不能让媳妇儿回娘家找人情,岂不是让人看轻了咱们家?郭家的人情不是这么用的,人家昨儿直接就问到咱们家头上,为何还没给她请诰命。娘您说,这话里话外的,是不是对咱们家不满了?人家的闺女在咱们家过得不好,哪里还有帮咱们忙的道理?”

老夫人又被他说糊涂了:“可你以前的媳妇儿,老丈人儿,不都是一门心思地帮你吗?你来赶考的时候,还是你老丈人儿托了以前的老伙计,这才能租上房子的。”

李和斌道:“娘您也说了,那是以前的媳妇儿和老丈人儿,他们家还不如咱们家,自然是尽心尽力地帮着儿子出头的。儿子这些年也没少帮他们,这人情不欠他们的了。可郭家不一样,那可是国公家,还有个大长公主府,几家如今还都在一个门头里住着呢。媳妇儿虽然出身二房,可只要他们还不分家,她就是国公府的姑奶奶。就算是以后分了家,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都在,儿子自然能借上力。娘啊,这个媳妇儿跟以前的那个不一样,您得疼着些哄着些,要不人家不帮您儿子的。”

老夫人眨巴眨巴眼睛:“成,我懂了。以后我就可着劲儿地对你媳妇儿好是吧?那我孙子孙女呢?”

李和斌笑道:“您是祖母,自然该疼的还要疼的。”

老夫人这回是真懂了:“好,你放心,娘以后一定对你媳妇儿好。你在外头该干嘛干嘛啊,娘一定不给你添乱。”

李和斌放心了,回去继续安抚妻子:“我劝过娘了,她也不是诚心的。只是在老家待久了,不知道京城大户里的规矩,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只当是为我了。”

郭十三本就是个和软的性子,自然答应道:“嗯,我自然不敢怪老夫人的。”

李和斌心里叹气,知道这个媳妇儿要比亲娘难哄多了,一两句话怕是不成,还得要个天长地久地善待,最好还要有个嫡亲的孩儿,这才能慢慢地哄过来。

李和斌便从此走上了两头哄的内宅路数,到后来果真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让他哄了个婆媳和睦家宅安宁。不过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李家的内宅暂时和睦了,可他家的四老爷还在纠葛之中,工部可不会随便你犹豫来犹豫去,说是今天要确认,那就绝对不会等到明天。

玉锦兮今儿本不想过来的,可有一件事情有她在会更方便些,便只好过来。一反昨日的健谈,只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喝自己的茶。

郭明兴见她如此没精打采,忍不住问:“昨儿让那群孩子给累着了?”

玉锦兮打了个呵欠:“他们也就是吃吃喝喝,又不用我动手,不到八点就散了,哪里能累着我?”

郭明兴奇怪都问:“那你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做贼去了?”

玉锦兮笑笑:“莫问,问就是做贼去了。”

郭明兴拿她没办法,转头跟杂物局大使吩咐:“去看看那五家人的意见,若是同意了,便在你那儿领了玻璃刀。在京郊的那两家不必管了,在外地的那三家还得麻烦国师送一送呢。嗯,你什么时候有空?”最后一句却是问玉锦兮的。

玉锦兮:“明儿早上八点,让他们到思诚坊去。”

郭明兴便冲着杂物局大使点点头,大使退下了。不过半个小时之后就回来了,说是五家都答应了昨日的条件。

郭明兴笑道:“我还以为会有两家不同意呢,长安的裴家可不像会答应的主儿。”

大使道:“裴家倒的确也问了,他们远在外地的这三家,日子该怎么算。下官一说国师要送他们一送,本来还有点犹豫的,也都放心了。”

郭明兴笑:“到底还是沾了你的光。得了,明天你跑这一趟,下回再找你帮忙便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儿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玉锦兮算算:“没什么打算,跟以前一样到处跑跑呗。”

就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郭明兴又跟她说了几句闲话,见她实在没精神,打发她回家去了。

玉锦兮自然不会继续窝在工部,回家之后痛痛快快地补了一觉,这才觉得把熬夜的亏空补了回来。

到了第二天一早,三家的人早早地就到了,却不敢敲门,到底还是等到快到时间的时候,这才去请潮平禀告。

国师习惯了说时间,昨天三家的人竟不约而同地去了玉珍楼买了怀表挂在身上。岸阔是专门负责卖海外奇珍的管事,怎么认表上的数字,还是他教给他们的。

真是好东西啊,裴少东家就动了心思,这表能不能造出来呢?

在见到玉锦兮的时候,他就真把这个问题给问出来了。

玉锦兮微笑:“对这个感兴趣?”

裴少东家点头,再点头。

玉锦兮:“成啊,你有这份心思就好。这样,你家在玻璃制作上的确也不太有优势,你不是看中这怀表了吗?呶,只要你把玻璃制出来,这怀表制作之术嘛,我就教你。”

裴少东家一蹦三尺高:“真的?!”

玉锦兮最喜欢这样的少年性子,点头应道:“真的!”

唐之林和卜天志羡慕地看着裴少东家,这小子是怎么入了国师大人的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