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崎文吾
平成十六年。事后回首,会发现这是平成时代的中点。但是那一年人们对此一无所知。时间,是正月。
“这边真的好冷啊。”
藤崎文吾搓着胳膊嘀咕道。
他在多摩川沿岸的露天停车场停了车,刚打开车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水腥气和冷风。他感觉这一带的气温比市中心低了一两度,靠近河边则更冷。
停车场周围的铁丝网上贴着执政党与在野党的海报。可能由于车场主人是支持者,“致力改革”的宣传语下面还张贴了执政党党首——K总理的特写照片。他领导的K政权在成立时打出了“不留圣域的结构改革”口号,一度获得了超过八成的高支持率。其强硬的政治手段虽然屡遭批判,但两年前,也就是平成十四年,该政权实现了史上首次日朝首脑会谈,让五名被绑架的人质返回了祖国。
“这可是雪女出没的土地。”
从驾驶席下来的冲田数晴说。
“雪女?”
“是的。拉夫卡迪奥·赫恩[1]的《怪谈》里不是有雪女的故事吗?故事舞台就在这一带。不远处那座调布桥头还立了碑呢。”
“那不是雪国的故事吗?这里是东京啊。”
虽然从青梅市千濑町开车到市中心要将近两个小时,不过这里行政区域上属于东京都。
“听说以前这里也会下很大的雪。”
“是吗?真有你的,不愧是答题王。”
冲田身高一米八,体重九十公斤,长得又高又大,头发剃成短寸,戴一副银边眼镜。尽管外表看起来魄力十足,他的爱好却是看书和猜谜,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杂学知识。
他们顺着停车场边上的小路往前走去。
时值正月,两个大男人到这里来,并非为了烧香拜佛。
他们都是警察,而且是警视厅调查一课的刑警。藤崎是班长,冲田是下属之一。这个外号答题王的人脑子很灵光,思维也很有条理,据说休息日还会为了晋升考试学习。再加上此人优秀又不显死板,以后迟早能往高处走。目前,他是藤崎的左膀右臂,两人经常一起行动。
年尾年头时节,平时不在家的人往往也会待在家里。于是调查本部决定,这三天在市内展开地毯式调查。
遗憾的是,他们目前还没找到新线索。于是两人决定顺便到现场再看上一眼。
现场走百遍。百遍走不通就走一百零一遍。这是刑警前辈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格言。藤崎认为,即使现在用上了DNA鉴定这个划时代的技术,调查的工作被分担出去一部分,那也是永恒不变的原则。
他们要找的地方就在巷子尽头。
那是一座胭脂色水泥板屋顶的木造二层小楼,五十平米的院子里设有停车空间和杂物房。停车位上有一辆白色卡罗拉。整块地皮被砖墙环绕,正面装了一扇铝制小门,门板上挂着“篠原”的铭牌。这一带虽然是住宅区,但房屋并不密集,小楼与邻居家隔了一片小树林,彼此听不到生活噪音。
根据居民卡记载,这座楼有五个人居住,分别是户主篠原敬三(六十一岁)、其妻篠原梓(五十八岁)、长女春美(三十三岁)、次女夏希(三十一岁),还有春美的孩子优斗(五岁)。长女春美三年前与丈夫离婚,回到娘家独自抚养孩子。
篠原家是个教师家庭,敬三原本在当地小学任职,一年前退休,现在也义务担任市民讲座的讲师。梓是一所初中的家庭课兼职讲师,每周两次到学校讲课。春美回到娘家后,一直在吉祥寺的私立高中“青灯学园”担任国语教师。
篠原家的成年人中,唯一不是教师的人便是目前无业的次女夏希。正是她,大约一周前残忍杀害了其余四人。
现在,住宅门前拉起了禁止入内的警戒线,门口还有一名制服警员站岗。那是辖区警署奥多摩署的地区课警员。看来在过年期间,他们也要轮流值班。现场已经完成了取证调查,但目前还处在封锁状态。
制服警员认出藤崎和冲田后,用教科书式的标准动作敬了个礼,对他们问候:“辛苦了。”
“大过年的也辛苦你了,我们想到现场看看,能给我钥匙吗?”
“没问题。”
他从警员手上接过钥匙,走了进去。
穿过狭小的院子,便是玄关大门。
六天前,也就是平成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当天下午四时许,案件的第一发现者佐佐木瑞江也站在这里。
瑞江是青灯学园的教师,与长女春美是同事关系。
发现当天与前一天,春美都无故缺勤。二十五日是第二学期的结束典礼,二十六日学生休息,但教职员工要开会并参加大扫除。春美家中的电话和手机都无人接听,一直联系不上她。
根据瑞江的证词,春美是女性教师中典型的认真负责的性格,其仪表和态度都一本正经,就算教师同事相约去喝酒聚会,她也不会过于放松。
那是春美第一次无故缺勤,而且还在学期结束的关键时刻连续两天联系不上。同事们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担心是否发生了什么。于是,跟春美关系相对较好的瑞江便决定下班后到她家去看看。
两人虽说关系相对较好,但也从未到过彼此家中,所以瑞江照着教职员工名册上的住址,找到了春美家。
她先在距离最近的JR青梅线东青梅站下车,然后乘坐出租车,大约五分钟后便到达春美家。当时院门大开,瑞江一直走到宅邸正门,按了门禁的呼叫按键。她听见屋里传出门铃声,但没有任何反应。此时瑞江已经有点不祥的预感,壮着胆子转动了门把手。
现在,为了防止无关人员进入,这座房子的大门已经上锁,但是瑞江访问那天,门并没有锁,于是她喊了一声“打扰了”,便打开了门。
藤崎打开门锁,像六天前的瑞江那样走进屋里。
玄关连接的走廊没有窗,如果不开灯就光线昏暗。藤崎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五分。急脾气的冬季太阳可能快要西斜了。瑞江访问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应该比现在更暗。
玄关贴着春美的孩子优斗的画作,好像是一家人。画纸上有三个貌似成年人的蜡笔肖像,还有一个小孩。那可能是外公、外婆、母亲和他自己吧。
由于取证人员收集过证物,目前门口一双鞋都没有。无人的家中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跟瑞江进门时的情况不一样。当时门口摆着春美平时上班穿的单鞋,还有孩子的小运动鞋等等,共计六双鞋,而且家里还有声音。
那是歌声。
花店的门前并排陈列着
形形色色的花朵
虽然人们的喜好不尽相同
但每一朵花儿都很美丽
《世界上唯一的花》。不用说也知道,这是人气偶像团队SMAP的歌曲。据瑞江说,她一听就知道那不是有人唱歌,而是在播放唱片。
《世界上唯一的花》去年春天发布后创造了超过二百万张的令人震撼的销量纪录,满大街都能听到它的旋律。连藤崎这种不熟悉演艺圈的人也能凭前奏辨认出来。
瑞江以为屋里有人,就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打扰了!”然而还是无人回应。
藤崎穿着鞋走了进去,冲田也跟在后面。走廊的木地板似乎有些松动,两人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走廊中间是客厅的入口,门口地板上留下了污渍。那是血迹。为了方便现场勘验和后面的现场检查,地上放置了标记牌,还用白色胶带圈出了人形。
瑞江当时站在门口,很奇怪怎么家中无人回应,但眼睛适应黑暗后,很快就发现走廊上躺着一个人。虽然看不见面孔,但是从头发长度和身体轮廓来看,她判断那应该是春美。而且一开始,瑞江还以为她是因为生病不舒服,所以倒下了。
瑞江脱掉鞋子跑到了标记的位置,先确认躺在地上的人的确是春美,紧接着发现她浑身是血。刚才她在玄关没看见,春美脚边还躺着一个小男孩。那是优斗。
瑞江惨叫一声,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出屋子,冲进了大约相隔三十米的邻居家。
邻居姓村西,是一对老夫妻,看见陌生人突然闯入,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意识到邻居篠原家可能出了大事,马上拨打一一〇报了警。管辖青梅市的奥多摩警署接到报案,派出调查员出警。其后,专案组又在该警署设置了特别调查本部,警视厅一课的藤崎等人也加入调查。
藤崎在客厅门前合掌默祷,冲田也有样学样。
当时瑞江匆忙逃出屋子,因此没有发现客厅里还有两名被害者,也就是春美的父母敬三与梓。这两名被害者的发现人是当时出警的奥多摩警员。客厅靠近中央的部位,分别用胶带标记了两具尸体的位置。当时两人跟春美一样,都倒在血泊中。
司法解剖结果显示,四人的直接死因都是勒死。敬三、梓和春美的身体都被利刃反复戳刺,怀疑是凶手先令其失去抵抗气力后,用绳索勒住颈部痛下杀手。唯独年幼的优斗略有不同,他身上没有被刺伤,不过颈部也呈现被徒手勒死的痕迹。
客厅一角掉落着绳索与单刃菜刀,已经被鉴定为凶器。另外,单刃菜刀的刀柄部分还检出了次女夏希的指纹。
推测死亡时间是发现前两日,即十二月二十四日傍晚到深夜。换言之,这是圣诞前夜的凶案。但四人并非同时遇害。经鉴定,第一被害者是梓,接着是敬三,最后是春美和优斗母子,中间隔了一定时间。
周边调查结果表明,案发当天,几名被害者可能分别因为工作或有事外出,最终被等在家中的夏希按照回家顺序杀害了。
客厅部分家具已经被作为证物运走。发现时,茶柜是翻倒在地的状态,电视机从电视柜上滚了下来,打斗痕迹明显,满屋子都是血迹。
靠窗的墙上贴着一封儿童笔迹的信。
“圣诞老人:我想要Game Boy Advance SP。优斗”
显然是向圣诞老人讨要礼物的信。
发现时,地上掉落着应该是准备晚餐食用的鸡肉和蛋糕的购物袋,目前已经被收走。
客厅内部设有隔扇,另一端是七平米大小的空间,里面放有衣物、收纳箱等物品,似乎被用作了橱柜。房间内的衣物散乱,一些女装家居服和贴身衣物无法分清使用者。
调查人员在壁橱中发现了圣诞礼物包装的玩具,里面就是优斗想要的游戏机。如果要藤崎读出这东西的名字,他很可能会咬到舌头,但游戏机本身似乎很有人气。除游戏机外,还有一盒游戏卡带,应该是外公外婆送给孙子的礼物。如果没有发生这件惨案,它应该会在晚上被放到优斗枕边。
他定定地看着标记优斗尸体的胶带。
春美与优斗母子几乎同时遭到杀害,不过优斗应该是最后遇害的。
他一定很期待圣诞前夜。可是回到家中,外公外婆已经死去,母亲也在自己面前惨遭杀害,最后连自己也被掐住了脖子。这对五岁的孩子来说,是多么悲伤、恐惧又痛苦的事情啊。
玄关贴的蜡笔画上并没有嫌疑人夏希的身影。无论这一家人发生了什么,都没有理由杀害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藤崎之所以会到现场来,是因为他被刺激了。
他一定要亲手查明真相。
只有这样才能解决案件。他的方法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冲田这些人内心可能也觉得不够合理,可藤崎就是认这个死理。
藤崎拉开了走廊上正对客厅的门。里面是浴室的更衣间,正前方装有带大镜子的盥洗台,还有一台大型洗衣机。洗衣机上方置有CD播放器,就是它在反复播放《世界上唯一的花》单曲CD。第一发现者瑞江当时在门口听见的便是这个声音。
进入更衣间,左手边是浴室,大小可以算一般标准。
出警的奥多摩警员在浴室内发现了第五具尸体。
那就是疑似杀害了一家人的嫌疑人——次女夏希。
更衣间里发现了她脱下的带血衣物。
夏希的死因是心脏骤停。她身上带有可能是行凶时造成的擦伤,但没有足以致命的外伤。另外,她体内还检出了大量兴奋剂成分。推测死亡时间是其余四人遭到杀害的半日以后,即十二月二十五日正午前后。
警方推测,可能是夏希杀害四名家人后,打开音乐泡澡,并因此死亡。在过量摄取兴奋剂的状态下泡热水澡,可能是心脏骤停的原因。
“您觉得自杀这个说法靠谱吗?”
冲田低头看着浴缸,问了一句。
部分调查人员认为夏希过量摄取兴奋剂是为了自杀。
“很难说啊,她吃的又不是安眠药。”藤崎摇着头说。
经过司法解剖,虽然无法断定是自杀还是事故,但至少得出了并非他杀的结论。
两人走出更衣间,回到走廊,然后一路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有两个房间,一边是春美和优斗在用,另一边则是夏希的房间。
藤崎打开夏希的房门,走进室内。
这是一个十平米大小的房间,榻榻米上铺了地毯,改造成西式风格,放着床和书桌。这应该是夏希从小就住的房间。
“真是越看越像时间静止在昭和时代的房间啊。”冲田从后面进来,叹息一声。
藤崎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最先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同样参加了本案调查的本部另一个组的年轻女刑警。按照她的说法,这个房间像是“年号还属于昭和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女子高中生的房间直接被冷冻保存下来了”。
房间墙上贴着当时人气绝顶的偶像团队光GENJI的大幅海报,已经严重褪色。
“之前好像提到过吧,我妹妹很喜欢看这个。”
冲田面对书架,指着上面的漫画单行本。他说的是题为《Hot Road》的少女漫画。
“哦,那东西以前很出名吧?”
“是的,我也看过一点。”
藤崎完全不知道这部作品,但冲田这些不到三十岁的下属,即使是男性也听说过。内容好像是一个普通女孩子跟暴走族少年谈恋爱,很有时代特色。
书架上还胡乱塞着几本漫画和杂志,版权页上印刷的年份全都是昭和六〇年代。最新的一本是昭和六十三年(一九八八年)二月发行的偶像杂志《明星》,房间里再也找不到那个时间以后的出版物了。
书架最下层目前空着,此前则摆满了磁带。那些磁带都被取证人员带回去确认内容了。除了海报上的光GENJI,里面还有尾崎丰、米米CLUB、中森明菜等人的八〇年代流行歌曲录音。一部分磁带已经老化,无法播放。
夏希死亡时应该在听SMAP的CD唱片,但是这个房间并不存在平成年代才开始博得人气的SMAP的相关周边和CD。连最近年轻女性人手一台的移动电话和小灵通都没看见。
然而,虽说看起来像时间静止,但房间里并非毫无生活气息。
地上散落着杂志和漫画,床单和被盖也都乱七八糟,屋里有着很明显的生活痕迹。
被子上检出了微量的被害者血液,夏希有可能以浑身沾满血污的状态躺在床上休息过。
“十五……还是十六年了?她真的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吗?”
冲田又环视了一遍整个房间。
“谁知道呢?不可能一步都不离开,因为要洗澡上厕所,说不定偶尔还会出去散散步,买个东西。不过目前看来,完全没有人在户外见过她。”
篠原夏希——
她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也是残害了一家人的三十一岁女性。大约在十六年前的昭和六十三年春天,她成了所谓“家里蹲”,过上了几乎不离开这个房间的生活。昭和六十三年就是昭和最后一年。她的房间之所以停留在昭和,是因为从那时起,她就切断了自己与外部的联系。
开始家里蹲那年,夏希还是高二学生,但可以查到的最后一次上学记录,是她去参加高一学年的结束典礼,升上高二后,她就从未去过学校。
自从夏希开始家里蹲,她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以及左邻右舍就都没有看见过她。
可能是想保住面子,篠原一家也极力隐藏了夏希的存在,只对关系特别亲密的人提起过女儿是家里蹲的情况。他们也没有任何与相关机构或医生联系的记录。以第一发现者瑞江为代表,春美的所有同事都不知道她有一个家里蹲的妹妹。
通过周边调查发现,夏希开始家里蹲之前,是远近闻名的“任性小孩”。她从来都坐不住,也不擅长迎合他人,一有什么事情不合心意就大发脾气。上小学时,她就经常突然生气,对同学施展暴力。升上初中后,她又跟小混混玩在一起,后来因为惹怒领头的女生,没多久就被赶了出来。后来,周围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她一个朋友都没有。高中上了市内的女校,但她依旧无法融入,经常不去上课。
在父母看来,她恐怕是个很棘手的孩子。
藤崎也有一个正在上初三的女儿。她从未惹过什么大麻烦,成绩也还算好,目前正忙着复习考试,想考上某升学率高的都立高中。
他完全无法想象女儿变成家里蹲,更别说被女儿杀害,也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但事实是,他对女儿的了解并不能让他断言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因为家里育儿的工作基本都是妻子在做。
被杀害的父亲——篠原敬三又如何呢?
夏希闭门不出十六年。她跟家人的关系如何变化,又如何导致了这场凶案,目前尚不明确。
他们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了长年家里蹲的次女在过量摄取兴奋剂的状态下行凶的事实,已经引起了媒体骚动。
调查本部给案件起的正式名称是“千濑町一家四口遇害案”,但媒体普遍使用了知名度更高的案件所属市名,称其为“青梅案”。
被害人一家都是老师,而凶手夏希又是家里蹲;其中一名死者优斗年仅五岁,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夏希由于过量摄取药物而死亡,等等。这起案件可谓充斥着话题性,这让年尾年头的综艺节目纷纷聊起了诸如现代教育系统的黑暗这些吸引眼球的话题。刚过完年,记者就开始到处打探,周刊的新春号恐怕也会对这件事大书特书。
但是,这起案件还有一个重大线索未对媒体公布。正因为这件事,即使在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之后,藤崎他们还是得牺牲新年假期,持续调查。
客厅发现的凶器上,除了夏希的指纹,还有一枚不明指纹。取证人员在客厅其他部位和夏希的房间里也发现了同样的指纹。
另外还有毛发。屋子里发现了好几根显然与夏希及其他家庭成员质地不相同的毛发,其中多数是及肩的长发。
由于毛发是不带毛囊的自然脱发,取证人员无法从上面采集DNA,连性别都无法确定。但可以肯定,这里曾经出现过篠原一家以外的人。
这起案件本身就很难想象是女性一人所为,目前警方比较确定,除夏希之外,至少还有一名共犯。
“不过那到底是谁呢?”
冲田盯着贴了光GENJI海报的墙壁说。
他并没有在看海报,而是凝视着旁边的虚空。这里曾经贴着一张照片,目前已经被作为证物收走了。
那是一张普通尺寸的覆膜照片,拍摄了某个湖的带着雾气的蔚蓝水面。不知出于什么自然现象,连雾气也被染成了蓝色,远处还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巨树轮廓,可谓梦幻又美丽。那不是明信片,而是个人拍摄的照片,右下角印着“97 7 18”的日期。如果标记无误,那就是大约六年半以前拍摄的照片。
“照片里的风景不是日本吧?”
藤崎问了一句,冲田点点头。
“应该不是。那张照片上的树木缠绕着触须一样的气根,很可能是孟加拉榕或细叶榕。这种树生长在冲绳、台湾、中国南部和东南亚地区。但是据我所知,冲绳没有那样的风景。”
收集证物时,冲田也说过同样的话。后来警方找到专业风景摄影师咨询,也得到了类似回答。现在判断那可能是东南亚某地的风景。真不愧是答题王。
长年蹲在家里的夏希不可能拍摄那张照片。而且这七年间,篠原家其他成员也没有出国记录。
夏希如何得到了那张照片?
而且,房间里还有一样来路不明的东西。
那就是夏希服用的药物。勘验时发现书桌上摆着一个没有标签的塑料药瓶,里面残留一片药物。经过分析,那是国外的减肥药麻黄碱。
虽说是减肥药,但其主要成分是用于兴奋剂的生物碱。这种成分成瘾性极高,滥用可能导致死亡,早就明确了危险性。按照日本的药事法规定,禁止销售和宣传这种药剂,但是最近由于网络个人走私,偶尔能见到这种东西。由于持有药物并不违法,它跟兴奋剂不一样,被称为“合法毒品”。
夏希死亡时身高一百五十六厘米,体重三十八公斤。不知是否出于药物作用,她的体重比健康体重低了十公斤还多。
根据精神医学家介绍,闭门不出的人看似不会在意体型,但实际通常并非如此,因此夏希会服用减肥药并不奇怪。
麻黄碱在网上很容易买到,闹市区也有一些店铺在私下贩卖。可是,没有手机和电脑的家里蹲女性,要如何买到它?
“走吧。”
四处查看一番后,藤崎与冲田走出房间,继而离开了篠原家的房子。
房子外部也发现了共犯的痕迹,那是几个脚印。院子里残留着从房子走出去的运动鞋脚印,有可能属于逃跑的共犯。脚印长二十五厘米,男女皆有可能。
他们把钥匙还给站岗的警员,走了出去。
返回停车场的小巷是一条路通到底,没有岔路。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周围没什么路灯,因此特别暗。
停车场门前有一条沿河的马路,如果共犯意图逃跑,肯定会来到这条路上。
“您说,那人往哪边逃了?”冲田嘀咕道。
这条路右拐是上游的奥多摩深山,左拐则是下游市区。很难判断共犯究竟会逃往哪个方向。那人极可能藏在山上,也可能混进市区。
“应该是左拐往下游去了吧。”藤崎说。
“为什么?”
“直觉。”
“哦……”
听冲田的回应,他显然没有被说服。这人肯定不相信“刑警的直觉”这种暧昧的东西。
但藤崎认为这东西不可小觑。
他还有一个直觉。
这案子可能会拖长——
尽管现场留下了指纹等众多物证,但锁定共犯的调查依旧停滞不前。另外,夏希房间里那张蓝湖的照片,以及麻黄碱的来历,同样查不明白。
这种感觉就像拼凑缺少了重要部位的拼图。这种案子一般都会久拖不决。
藤崎心中略有不安。
注释:
[1]即小泉八云。
[2]昭和最后一年为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