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雍并未进去城里,他照旧在城外的茶铺等褚泽。
不知怎么回事,这天都要黑了褚泽还未出来。
褚雍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太阳,急的就要进城去。
“大哥。”些许不稳发颤的叫唤,让褚雍刚走两步的脚顿住。
他一抬头就看见褚泽头发凌乱面庞多处青紫,藏青短衫被拉扯出一个口子,而褚泽也是踉踉跄跄一瘸一拐的缓慢前进。
如此情形褚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被人殴打了。
褚雍心中憋着气却还是快步跑上去扶住褚泽。
褚雍搀着他的手忍着气道:“这伤怎么回事?”
结果褚泽一听就怒道:“是镖局的人,那个王虎诬陷我偷钱他还从我衣兜里掏出了五两银子。”
“然后镖局的师傅就来了,他说按照规矩打十板子再把我赶出去。最后我拿着一个月的月钱回家时,王胡带人堵了我,要我把钱交出来。我当然不给了,然后就打起来了。”
褚泽的声音在褚雍冷冷目光中越发小了,片刻后他献宝似的从被扯坏的短衫中掏啊掏,最终掏出三两钱。
“你看,我把钱藏在你给我绣的内兜里,王虎果然没发现。”
看着褚泽捧着那三两笑的像花一样的脸,褚雍压下了心中怒意,把钱收好带着人回家。
路上褚雍多问了几个关于王虎的问题,等褚泽说完也到家了。
“你先进屋处理伤口,我去看看娘。”褚雍把人带到屋子前小声说着。
褚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方法,为了不让娘亲担心,每次谁受伤了就偷偷处理以免她担心。
褚雍先进了褚林氏的屋里,看她睡的正好帮她压了压被子,再轻手轻脚的出去。
他和褚泽同住西边的屋子,他进去时褚泽已经处理了脸上的伤就剩背后的了。
褚雍拿过一瓶药膏,让褚泽趴下,勾了点白色药膏均匀的抹在伤上。
一屋静默无言,昏黄微弱的烛光摇摇晃晃照映着他们单薄的身影。
趴在床上的褚泽闷声低落的说道:“大哥,娘会好的,我们也会好的,是不是?”
抹匀药膏的手顿了一顿,半响,褚雍才回答:“会的,都会好的。”
分明有些无力又像承诺的话,让闷在枕头里的褚泽悄然红了眼睛。
他忍不住的道:“如果爹没死…”
话一出口他就赶紧闭嘴不再说了,而正在抹药的人也停止了动作。
褚泽今天的一番话和经历让他恍然又回到了初识褚家人的那天。
那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冬天,他因被诬陷偷主家东西被赶出去,不过他却没这么好命还有钱领,他只有一件身上穿的已经被打烂的破短衫。
那年的京城格外的冷,雪下的密密麻麻又大如鹅毛。
路上行人都是一身暖和厚实的冬衣,唯有他孤零零的一身单薄短衫。
那时还没有名字的褚雍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是不能死在大街上,不然尸体会被别人践踏而随意丢弃;是不能再碰见那个从他有记忆就鞭打、让他沿街乞讨的人贩子,他不想再回去。
所以他一人踉踉跄跄的行至荒林里,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能去哪。
他犹如荒原孤魂那般行走其间,饿了就捉小型点的动物或捡野兽吃剩的,渴了就摘野果或喝溪水。
被殴打的伤口也因为没有上药和淋雨而溃烂导致他发烧,他迷迷糊糊摸黑找了个洞穴躺了一夜。
醒来看到洞穴深处卧着一只老虎,当时他已然没有想活的念头,所以他干脆躺在原地等老虎把他吃掉。
奇怪的却是他躺了多久这老虎也卧了多久,它是半点都不想吃他。
褚雍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命真大这样都不能死。
可是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思,他活在这世上只能看见黑暗无望的生活,只能苟延残喘的依他人话语活着。
褚雍拖着病体就这么来了青州的边界,那时多日未进食烧的滚烫,恍恍惚惚的就倒下了。
等再醒来已经在青州平会县褚家村,带他回去的是褚林氏。
褚林氏被家人买到青州,她不愿入青楼奋命抵抗。
恰好此时欲要进京赶考的褚安及其它考生得知科举前三已被内定为世家贵族子嗣,他愤懑考试不公却无力改变,于是毅然挥袖离开并立誓永不入这污泥浊浊的“世家官场”。
而这时的褚安正带着剩余盘缠回到了青州新乐城,又恰好撞见了褚林氏抵死不入青楼的决绝。
他那盘桓心间的清明高洁瞬间被她烧的更烈了,于是他想也不想的出钱把褚林氏赎出来。
他本意只是帮助褚林氏并未要娶人家,哪成想褚林氏已芳心暗许紧跟着他。
褚安回村告知父亲,年迈的父亲只是叹息一声就随褚安去了。
自此褚安仅得了个秀才称号在城中私塾教书,并与褚林氏相处中互生情感结为夫妻。
婚后两年他得了个大胖小子,可褚林氏却因拐卖途中逃跑落水及难产落下病根,体弱多病需得时时吃药,所以也再未生育。
虽说褚林氏只生了一子还是个药罐子,可褚安从未嫌弃糟糠之妻,对妻子和孩子也是想当疼爱了。
这些都是褚雍来了几个月听村里人讲的,是的,他有名字了。
他叫褚雍。
褚是跟着褚安姓;雍,是褚安希望南朝与外邦民族友好往来,不再打杀抢掠欺压百姓。
褚安把他的希望与心愿寄托在这个干瘦薄弱却有着强劲坚韧心性的小男孩身上。
褚林氏之子名褚泽,他生的壮实自是喜欢舞枪弄棒的不喜读书。
但他爹可是个秀才岂能让儿子肚里毫无墨水,所以他亲自教授又请了个武学老师教导。
其实褚雍每每看到褚泽读书学武,他心里羡慕不已。
但他也知道褚家家境不是很好,两个孩子学习的费用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也从未提起。
只是会偷偷躲在书房窗户下听褚安讲解,偷偷看褚泽在院里的一挥一刺。
在夜深时自己出来练字和习武。
直到一天半夜被褚安发现了,他惴惴不安的捏紧用来写字的小树杈。
褚安蹲下看了看褚雍写的字,连连点头赞赏。
“不错,在沙子上写这字就刚劲有力,那在纸上还不知如何呢!”
听着褚安的赞赏,褚雍整个人都是懵的。
“来,阿雍,去我书房。”
褚雍迷迷糊糊的跟着进去了。
等他站在桌前才回过神来,立马想要离开。
褚安拉住了他,“你莫慌,也是我的不好,竟没能想到阿雍也是要读书的。”
“不是的,是我觉得如果我和泽弟都读,用的钱会很多。”
褚雍下意识解释,不想被人误会和成为他人的负担。
褚安看他那紧张兮兮不安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想起刚见到褚雍时,他冻的四肢僵硬面色发紫,身上伤口溃烂发炎,还有大小不一的鞭伤、烫伤、刀疤,连大夫看了都不忍。
这孩子必是过的痛苦极了,才会在感受到温暖时如此心思敏感、小心翼翼。
褚安如是想着就越发疼惜他,他拉过褚雍粗糙皲裂的手,轻拍了拍。
安慰道:“不用担心,你就和阿泽一样跟着我学,若是也想习武那就跟着阿泽学。”
那三年时光是褚雍十年人生中过的最舒适温暖的时候,没有乞讨时的肆意打骂,也没有在京城贵府里的算计低贱。
他与褚泽一同念书习武,与褚家人一起用饭,与褚家村的小孩嬉笑玩闹。
他会因为学的快背的多,能举一反三被褚安夸奖;他会因为帮助别人而获得喜欢。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人生还可以如此快乐,原来生活如此有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