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学校的空调突然坏了，我和柠就没机会亲眼见证老爸离开家的场面了——我们会按时到家，发现屋里少了一个老爸。我可不喜欢这样的画面。然而，眼睁睁的望着他把行李搬上车，这场面比前者要惨烈无数倍。
我呆立在马路另一端，注视着老爸拖出所有的行李箱，就像从前我们准备出发去旅游时一样。我惊恐万分，不知所措，这一刻来得那么迅速，让我始料未及。
恍惚间，我猛地冲向他：“老爸，你干什么呀？”我明白这问题蠢的不能再蠢了。我期待他回答什么呢？难道要他说：“我在跟你们玩游戏，你们猜猜一辆轿车能装多少个箱子？可好玩啦！”
但老爸看上去并不快乐。说实话，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疲倦黯然。“你好啊，儿子。”他说。接着，他的声音轻下来：“我和你妈一致认为，我悄悄离开比较合适。”
“可你要上哪去呢？”我急着问。
“‘奇妙之旅’的一位顾客要出国一年，他把房子租给了我，离这儿很近，我已经把地址告诉你妈了。”
妈妈出现在门口，我很难看出他们中究竟谁更憔悴。
“你们今天早放学，杰？”
“空调坏了，学校让我们吃过午饭就回家。”我解释道。这时，有个声音打断了我，它更像是一声惨叫。是柠，她在向眼前的这一幕表达不满，她好似一头愤怒的疯牛朝我们狂奔而来，脸上挂满了泪水。
“不，不行！不行！”她狂叫，“你不要走，老爸。我不许你走！”令人诧异的是，她居然把刚搬上车的一包行李拿了下来，捧着它一路跑上楼。包一定很重，而柠的速度却快到惊人，接下来，她把自己锁进了卧室。
老爸老妈爬上楼，拼命夸她哄她，可她就是不开门。
这下，他们犯难了。“这可不像她啊！”他们叹息着走进厨房，开始新一轮争吵，我忍不住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妈妈小声嘀咕：“我就是不想看到这种事，所以才叫你今早就走的。”
“我要准备好多东西，再说，我怎么知道他们空调出故障？”老爸低声抱怨。
我不会把他们的争论都写下来的，因为实在很无趣。他们只知道没完没了的互相责怪。突然，我听见他们提到了我的名字，于是趁门打开前赶紧跳开了。
妈妈对我说：“杰，乖儿子，你能和你妹妹好好聊聊，让她把门打开吗？她可能会听你的话。”
我对此深表怀疑，因为柠和我并不亲密。曾经有那么一阵，我们处得很好：她就像我的影子，我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但后来，我们渐渐疏远了。
在我看来，她太完美了，也太聪明了。你瞧，我们上同一所中学，别人总要拿我跟她比。
这么一对比，我就太一般了。即使努力，我的成绩仍然不上不下，除了数学(我是个数学白痴)。.而柠简直是个数学奇才。不对，她样样全能。这问题常常困扰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上楼敲了她的门。说实话，我也有点好奇，因为她平常从不乱发脾气。
“你一个人？”她在里头问。
“嗯，只有我，还有‘隐形人’。”我回答。
她让我进去，又迅速把门锁上。我盯着眼前这个脸色煞白、双眼通红的可怜人。她和我一点也不像。她娇小，有些弱不禁风，遗传了老爸的深色头发。而我，个子很高，永远一副厚脸皮的表情，很好辨认。
我在她房间巡视，平时我没进过她屋里——除了捣乱朝她扔东西，或告诉她水烧开了的时候——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告诉你，我不会把包还给他的，”她哭着，在床上蜷成一团，旁边放着老爸的行李包。“必要的话，我就在屋里躲上几周——也许你能带些吃的给我。但我不会把包给他的，绝不。”
“柠……”我只好这么哄她，“没有这个包，老爸也可以走的。包里没有他的生活必需品。”
“那里面有些啥？”她问。
我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叠衬衫。
“瞧瞧他叠的衣服，”柠说，“它们都要皱啦。”她把衬衫一件件重新叠好，“说真的，他没救了。”她是听妈妈这么评论老爸的。柠的口气和妈妈一样既深情又无奈。
“里面只有衬衫？”我问。
“不，还有些老碟片。”
“哈，他们倒是老爸的宝贝。”我笑着说。
我注意到柠床头柜上有一堆照片。最上面是我们一家四口野餐时拍的照片。那天雨几乎没停过，但我们还是玩的很开心。柠笑容甜美，我还是一贯的痴呆状。
“你看他们，”柠感叹，“那时他们多快乐啊，为什么现在却不快乐了呢？”
“家长就是这样，”我回答，“不称职又不负责任。不过，他们不是要离婚，只是分开一阵子。”
“万一老爸不回来了呢？”
“他会回来的，”我说，“我们一定能让他回来的。”
这时，柠眼里闪过了一丝光芒：“对，我们可以的。还有，我们不能把这事告诉同学。”
“这个么，我只会对俞一个人讲，别人谁都不说。这又不关他们的事。”
有人轻轻敲了下门。“柠？”妈妈柔声喊道。
“我还没准备好呢。”柠对我耳语。
“好，他们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让他们等久些也是应该的。”于是我朝门外大叫，“柠还没准备好。”
“好，没事，不着急。”妈妈温顺的和平日里判若两人。我和柠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把门打开，模仿医生助手的口气向他们宣布：“现在你们可以见见柠了。”
妈妈先进屋，与柠谈了会儿。接着，老爸又进去和她聊了很久。
后来，妈妈对我说了三个使我畏惧的字：“写作业。”我只好坐到书桌前，心里则暗暗埋怨这些功课浪费我的聪明才智，正想着，老爸探头向屋里张望。
他提着先前柠抢过的包，“柠睡了，”他轻声说道，“所以我想，是走的时候了。”
“好吧，老爸。”
“放心，我就在不远的地方。你母亲有我的新地址和电话。”他向我走近。如果这是个电视剧，他一定会给我个大大的拥抱。但是，我们家没有拥抱的习惯，他只是微笑地望着我，拍拍我的肩膀，“我会跟你们联系的。”他说。
“我也会的。”通常，你对交情不深或在旅游时偶遇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而不是对老爸。
他拿起包，慢慢下了楼。我没听到他和妈妈告别。我只听见大门关上的“咔嚓”声。
然后，我伫立在窗前，默默注视他开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