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这秘书长当得还真是轻松,20天里仅开了一次会,是商讨关于会员企业的债权债务问题。这两年石材企业不大景气,有的老板干不下去“跑路”了,连带其他业主受累。这次会长办公会议就是讨论如何处理这类问题,帮助受牵连的企业度过难关。李宏的工作就是做好会议记录并整理制作会议纪要。这对李宏来说当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世界上的事情是不会永远那么简单易办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总会冒出些让你防不胜防的棘手事情,使你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阴暗起来。
这天上午,李宏办公室来了一个自称是某杂志编辑的中年人。
“您好!”中年人一进门就礼貌地打招呼并作自我介绍,“我姓宋,是《星光》杂志的专栏编辑。阮会长让我来找您商量一下年底协会举办周年庆典活动的事情。”
“哦,请坐!”李宏礼貌地请对方坐下,并为他沏了一杯茶。然后坐回原位听对方侃侃而谈。
“是这样的,”宋编辑递一支烟给李宏,见李宏摆手示意没吸烟,便自己点燃了手里的香烟,“年终要举办本届协会周年庆典活动,会长让我们商量一下怎么组织文字宣传材料,以便制作纪念画册等。”
“哦,是这样啊,”李宏放下手中的茶杯认真地问道,“那典型材料呢?据我所知目前并没有什么可以入刊的材料呀?”
“这并不困难,”宋某胸有成竹地说,“只要把以往的事迹材料拿来改动一下,增加一些当前时髦的用语就可以了。”
“你这是换汤不换药呀,就不怕明眼人看出来不好收场?”李宏惊讶的问道。
“哈哈哈……”宋某大笑道,“哪会呢?来参加的人不过就是感受一下气氛,领一份纪念品而已!至于你具体都做了些什么,有什么成效,他哪里知道,也懒的知道。”他将手中抽剩的烟蒂摁到烟灰缸里继续说:“再说,我们还会请京城著名的演员来献技,保准让前来参会的人觉得不虚此行!”
“哦,原来是这样呀!”李宏站起来,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和厌恶情绪,边整理桌上的文件边说,“那让我跟会长们汇报一下再说吧。”
“好,那您忙,我就不打扰了。”宋某也看出了李宏不大乐意合作的愠容,便顺坡下驴地随手拎起自己放在办公桌一侧的手提包走人。
下午上班时,李宏将上午与宋某谈话的情况向阮会长作了汇报,并谈了自己的想法:“我翻阅了之前协会的有关材料,上届协会的确做了不少好事善事,如捐资助学,抗震救灾等。而本届除了帮助会员企业向银行争取贷款之外,几乎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不过,从现在到年底还有好几个月,可以设法弥补一下。您看如何?”
“这个嘛,”阮茂贵用左手梳理了一下他那油光可鉴的大背头,“你跟宋编辑商量一下就行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如果按照他的做法,就是将往年的材料改改,包装一下再用。这样也行吗?”李宏疑惑地问。
“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的!”阮会长站起来掸掸笔挺的西服衣袖漫不经心地说。
“这恐怕不行吧,”李宏在惊讶之余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应邀参会的人中定有不少是参加过上届协会庆典活动的,难道会看不出什么?”
“那你们就看着办吧!”阮茂贵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李宏无语,转身离开阮茂贵的办公室。但他还是不死心,又专程前往郭敬东的办公室,将上述情况又向他叙述了一遍,想听听他的意见。
郭敬东此时正穿着背心短裤在跑步机上挥汗迅跑,见李宏进来说事,便停了机子,随手拉下挂在扶手上的毛巾,边擦汗边听李宏说他跟宋某的谈话及向阮茂贵汇报的情况。
开始李宏还以为郭敬东是个有主见有作为的执行会长,对这件事应该会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但当他汇报完毕,并满怀希望地征求他的意见时,得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我一听这样的事就头疼。你就按会长他们说的办吧!”
李宏再次无语,失望地走出了郭敬东的办公室。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高报酬的后面,隐藏的竟是“高难度”的工作啊,就像俗话说的“没有金刚钻别揽磁器活。”李宏不禁自问:“你有‘金钢钻’吗?”
“没有。”
“那你怎么揽这磁器活?”
“东家事先没明说呀!”
“这么盲目的活计你也敢接?常言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现在看你怎么个消灾法?”
正在愁肠百结,百思不得其解时,会计小叶送来了李宏这个月的工资单,“秘书长,请您核对一下。”
李宏看到上面的工资数额似乎有些不对,随即计算了一下,果然是按原先郭敬东所说的试用期工资6000元核算的,便问小叶:“这是郭会长让你计算的吗?”
“是。”
李宏立即拿这工资单去找郭敬东:“不是说好取消试用期,按每月正式工资结算的吗,怎么现在又是这样?”
“谁说的?”郭敬东反问,“原先不是说好的吗,前三个月拿试用期工资。”
“后来阮会长不是同意改为正式工资了吗?”李宏以为他不知道这后面的变动,“难道他没跟您说?”
“我现在就打电话问他,”郭敬东不知为什么突然口气显得很生硬,“如果不满意,你可以另找工作!”
“可以!”被激怒的李宏以同样的口气回应。
半小时后,陆助理通知李宏到会议室开会。
李宏进门时,会议室内已有六个人,除阮茂贵、郭敬东外还有另外四个副会长,表情都显得异乎寻常地严肃。李宏预感到这次会议是冲着自己来的。
李宏坐定之后,郭敬东先开言道:“刚才请大家来,就是想议一议关于李宏工资的事情。”郭敬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面对李宏:“你先说一下吧。”
李宏说:“好吧,既然是说我的工资问题,我就先把到这里的情况说一说。来之前,郭会长是跟我说过试用期工资6000元的话。后来我和我爱人考虑到,孩子还小,才上幼儿园,两人肯定要有一个放弃工作照顾家庭……”
“出来工作还谈什么家庭的事,更主要的是能力不够!”阮茂贵恨恨地插话。
郭敬东也说:“是呀,前任秘书长的工作虽然不尽人意,但他起码在帮助企业贷款方面也是做了一些工作的。”
“你们到底让不让人说话?”事已至此,李宏也横下一条心了,大不了走人,“如果不让说,那就你们说,我不说也罢!”
会场因了李宏这一问而重归沉寂。
李宏见没人说话了,便接着说:“我爱人在外企上班,一个月工资五千元,加上福利补贴等,一个月的收入不少于六千元。我出来,她肯定要放弃工作。既然都是六千元,那我不远千里北上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在正式上班之前我就跟会长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说男子汉就应当出来干一番事业。至于工资,可以取消试用期,干得好年底还有奖金。事后,我跟郭会长通电话,想告诉他这件事,但他当时有客人,回答我说‘会长怎么说就怎么做。’想不到这么快就变卦了!说到能力问题,我不好自夸,但有一点我有自知之明,那就是我不会做无中生有的事。要说这样的能力,我的确一点没有!再说,古语有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们什么时候对我信任到可以将与银行打交道的事交付与我了?”李宏说到此稍作停顿,见众会长没有吱声,便自问自答:“没有。那又怎么知道我会办不了这方面的事情呢?当然,话又说回来,到这里二十多天,我的确没做什么事,要是一分钱都不给,我也没有怨言。”
“那不会,那不会!”郭敬东笑着应道。
李宏自我总结道:“看来,我来这里是个误会!”
“是误会、误会!”郭敬东笑着附和道。其他人则仍如泥菩萨般毫无表情地坐着。
“如此说来,我并不适合这里,是该走人了。”李宏识时识趣地收场,并目视阮茂贵,“阮会长,你看我手头现在的文件资料是不是交给陆助理?”
“嗯,”阮茂贵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那么各位,我就不奉陪了!”李宏说完起身,离开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移交。
约十分钟后,郭敬东到李宏的办公室:“李宏,我们几个刚才商议了一下,工资还是按正式的发给你。回去的机票也给你报。你看什么时候走,我派车送你。”
“谢谢!”李宏说,“我这次是跟家人一块走,坐火车不坐飞机。”
原来,前几天淑英带着两个正在度寒假的孩子来京找李宏,目的是让孩子到京城开开眼界。现在他们已游玩了长城、天安门、故宫、颐和园等名胜古迹,还参观了奥运村、“鸟巢”等现代体育设施。明天准备带孩子去清华、北大,感受一下著名学府的气氛。
“那好,我们就按机票的价钱给你。”
“那就多谢了!”李宏觉得打工仔没必要跟钱过不去,“车就不用了。我们自己坐地铁去火车站也挺方便的。
“那也好,随后我会让他们把钱给你打过来。”
“让您费心了!”无论如何,李宏是不能拒绝郭敬东的好意的,何况关于工资变动的事,也许他当时因为忙根本就顾不过来。
李宏收拾东西移交后,拎着自己的挂包和一个装日常用品的塑料袋离开了这仅仅坐了二十多天的办公室。
李宏走到大厅时,看到阮茂贵正和几个副会长在打牌,各人的面前都码放着厚薄不等的百元钞票,旁边有几个年轻人在围观。这种场面对李宏来说已是司空见惯,平时遇到都是一走了之,但今天出于礼貌,他还是走过去跟阮茂贵道个别,象征性地与他握了一下手。而阮茂贵呢,眼不离牌,只是伸出冷冰冰的右手跟李宏触碰了一下。倒是随后走来的郭敬东和李宏热情地握手,并叮嘱道:“有空多联系!”虽然李宏也知道这是一句客套话,但毕竟明显感受到前后两人的“温差”。
郭敬东也真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李宏次日不仅收到了他承诺的全部工资及旅费,而且还额外多收了五千元——不知是财务的疏忽还是他的有意之为?李宏随即电话说明多转了五千元,让他提供账号汇还。他说:“既然转过来就算了,你留着用吧!”
李宏还是遵循“无功不受禄”的古训,请他发账号转回。然而,这事最后还是因为对方未予配合而不了了之。
半年后,石材协会涉诚信危机被银行起诉。几位主要负责人用自己企业的钱为自己买平安,但却买不回协会的信誉。至此,成立不到5年的协会就此解体,关门大吉。
李宏闻讯,即将此前郭敬东多汇的5000元托在京的朋友辗转送还。
郭敬东感叹:“看来我们当初是误会李宏了,如果都像李宏那样诚实办事,协会又何至于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