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护良人

序、

阴历十五,是京城市集的日子,这天的京城总是热闹得异常,熙熙攘攘地街道穿插着巷子里大小买卖吆喝。

阿良一袭黑衣,在堆满人的街道,不管前面是谁,奋力地向前挤着,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

忽得踩了对面壮汉的脚,壮汉抬起脑袋,准备指着他的鼻子开始骂街。可看清来人,卖力吆喊起来“良少来了,都让开。”

本该拥挤的街道听了这话,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你说,月亮圆了,你就回家。我找你,咱回家。”众人听着阿良自言自语,疯疯癫癫,一直重复这句话从身边跑过,都叹了一口气。

阿良的身后是追着他跑得仆人,在后边叫喊着“世子,世子,将军回来了,咱回家。”

阿良听了这话,不回头,只顾向着西北方跑去,嘴里回了一句“别骗我,他还在西北战场。我去找他。”

太阳从东南方向缓缓落下,留下了阿良面朝西北方的长长的影子。

过了不久,他们却又看见,靖安王骑着匹烈马,载着被捆着良少,大摇大摆地进了靖安府的大门。

一、

阿良姓楚,他父亲是皇帝的亲弟弟,是执掌兵权的靖安王。

武将王侯之家,偏生出一个不能练武的体弱少爷,就是阿良。

说到阿良,生在月圆夜,却从娘胎里带来病,打记事起,会吃饭就会喝药。宫里御医和江湖名医郎中请了多少,都不见好转。

请来的道士和尚也是不计其数,都说阿良命弱,活不过20岁。

后来,王爷不知听哪个云游道士的话,说将军杀孽过重,故还报于长子,长子命弱,需命硬之人挡灾,还塞给他一个小男孩,说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而他,只是比世子早了几个时辰,必保佑世子平安。

王爷本不信,但依旧死马当活马医,留下来孩子,收作了义子,取名楚鹄,一求志向鸿鹄,二求护阿良平安。

阿鹄入府是满月,阴冷阴冷,夜光透过窗子照在阿良惨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属于孩童的鲜活气息。

阿鹄把系在胳膊上的红绳解下,小心地带在阿良右手手腕上,看着阿良虚弱的眼神,心头一紧,伸手将他揽在怀里,用同样小小的身子暖着阿良冰凉的双手。

阿良团在阿鹄怀里,抬起头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平时不愿碰人的他竟觉得格外亲切,糯糯地喊了句“哥哥。”

阿鹄抱得更紧了,坚定地回了句:“哥哥在。”

靖安王和王妃就站在旁边,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有些动容,心中开始真正接受这个“长子”。

两人走上前,与两个小小的人抱在一起。月色依旧,依旧阴冷,被挤在中间的阿良却察觉出了平时没有的暖意,来自哥哥身上的暖意。

就这样,靖安府,多了一位长子,单名鹄。

世子却是二公子,名为良。

那年,他们八岁。

二、

“哥哥,你快看,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阿良摇着哥哥的胳膊,“我想去上边看。”他指了指院子里的房顶,一脸渴求地看着阿鹄。

阿鹄见状,把他揽在怀里,轻功点地,来到房顶上,剩下院里一群被吓坏的人。“世子殿下,您快下来吧。摔坏了怎么好?”

阿良朝着她们吐了吐舌头,“才不会呢,有哥哥在,我怎么会伤到呢?”说完自豪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阿鹄。

阿鹄入府已有几年,阿良的身子开始好转,虽看起来依旧比同龄的瘦弱,但性命无忧。

阿良很黏哥哥,每天晚上要和哥哥挤一张床上,才能入睡。

阿鹄,无父无母,从小跟师父长大,可师父说,他的命数在王爷府,非要让静安王收他做义子,当时小小年纪不理解。

可当那天,他看到没有血色的阿良时,他大概有些明白,他只想好好地护着他,用一生。

如今,看着怀里的阿良,正在痴痴地望着月亮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柔和的月光照在阿良有了一点红润的侧脸上,“阿良,你说你这么好看,以后要娶一个什么样子的弟妹啊。”

阿良白了一眼,没理他,只是看着天上的圆月,一轮明月挂黑蓝色幕布之下,在黑夜里照得靖安王府通明,这黑夜中光,像极了自己的哥哥,在那个万念俱灰只带等死的夜晚,紧紧抱住自己,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哥哥。

“我必须有世子妃吗?哥哥不行吗?”阿良想着,手不自觉地牵住了哥哥的手。阿鹄先是一愣,没有多想,只以为阿良怕冷,便又往怀里抱了抱。

“哥哥,我们下去吧。”阿良开了口。阿鹄应了一声,准备带他下去。忽然脚下突然一滑,众人惊呼,两人掉了下去。阿鹄来不及多想,把阿良护在怀里,将自己的背朝向了地面。

只听得“砰”地一声,两人摔落铺满银杏叶的叶堆里,将刚整理好的银杏叶摔了个四散。

“我没事,阿良没事吧。”被众人扶起来的阿鹄,对着阿良仔仔细细地瞅着,生怕他有一丝伤口。

阿良力气小,只能由他摆布,却看到了哥哥被树枝划破衣裳和后背隐约漏出的淤青。

还没看完,阿鹄觉得眼前一黑,在阿良“哥哥”叫喊声中,倒在院子里。

等阿鹄再醒过来时,背上的淤青也涂了药,散发出丝丝凉意,减轻了不少疼痛。

刚想挪动一点,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一只手拽着,这只手的主人躺在自己身边,满脸泪痕,睡得刚好,嘴里却一直嘟囔着:“哥哥快点好,阿良不能没有哥哥。”

阿鹄听了这话,轻轻地摸了摸熟睡中阿良的头发,看到了阿良胳膊上的红线,想起掉落那一刹那的心痛,“哥哥也不能没有阿良。”

这天依旧,月光如许,满月当空。

这年,他们十五岁。

三、

时光飞逝,岁月穿梭,本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时节,却因为一场雪灾,北方异族南下。靖安王带长子楚鹄北上御敌。

临走时,阿鹄是少年将军,提一杆家传将军枪,牵着马,看着面前默默含泪的阿良,本想抬手抱住他,愣了一下,想起人前,便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脸关切。

“阿良,等今年生辰,月亮圆了,我就回家。”

说完,一转身,提枪上马,飞奔离开,留下直愣愣地呆在原地的阿良,死死地拽着手上的红线。

不知为何,戴了这么多年,红线鲜红依旧如当年模样。

阿良在王爷府收到一封封从边关到来的家书。从边关大漠黄沙,到月落孤城,还有阿良从未听过的新奇事物。

阿良读了一遍又一遍,他在等,等信上的人骑着战马,在月圆之前,走进王爷府,陪他看月圆夜的满月。

四、

“对不起。”靖安王说这是阿鹄的最后一句话。

阿鹄带的军队绕道后方,在最后却暴露了行踪。

已经几近夜晚,乌云密布,看不见一丝亮堂。等到静安王带兵赶到的时候,一片狼烟战场,血流成河,几近无人生还,在大波敌军面前,只听到到零星几句,“活捉靖安王长子者,赏黄金百两。”

最后跳崖一瞬间,阿鹄依稀看到率兵赶到的父亲。他想到了还在京城等着自己回家的阿良,心头一痛。

“阿良,对不起。”阿鹄用尽所有力气,将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喊给父亲。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送到了靖安王耳边。

“我的儿……”靖安王听到了这句话,看到在身边养大的儿子掉入悬崖,内心愤然,“冲!!”

副将从侧面直冲而上,前后夹击,敌军大惊,大获全胜。

战斗结束,在悬崖边,靖安王穿着染血的战袍,跪在阿鹄跳下去的地方,一口气没提上来,急火攻心,一口鲜血直喷而出,倒了下去。

五、

阿鹄跳下的那瞬间,他想起了阿良,隐约之中出现了相似的记忆,好像是很久以前。

在闪过的树丛中,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众人“道德败坏,天理不容”的逼迫声下,抱着一个男子,从悬崖边一落而下,绝望中带着凄凉。

“阿鹄,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身边的男子将他护在怀里,用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最后的承诺。

“阿良,带好红线,要不然你会把我弄丢的。”阿鹄扯了扯身边男子手腕上的红线,闭上眼睛,纵然绝望,纵然被世人不容,但能与爱的人共赴黄泉,我愿意期待来生。

那晚的月,很明,很亮,将两人眼角的泪痕,嘴边的微笑和紧握的双手铭刻在两人深处的记忆之中。

如今的阿鹄,重复着曾经的记忆,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中划过。

红线是师傅给了自己,说是上辈子留下的。

一碗孟婆汤,一座奈何桥,红线牵着的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这辈子,看到阿良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两个人便有过往和今后。

“阿良,对不起。”

这辈子我又要失约了。

下辈子,我们找一个地方,没有战争,没有偏见,我正大光明站在你身边,对着满座宾客,将爱意说到尽兴。

将军府,阿良不知所谓地留下一滴眼泪,浸湿了手上的红线。

他坐在窗前,抹去眼角的泪痕,“哥哥,我想你了。”

当夜,月黑风高,乌云满天,没有满月,只有阿良的一夜无眠。

六、

天上的月亮升了起来,满月的夜。京城并不起眼的小茶楼,宾客满座,人声鼎沸。小二提一壶热茶,在人山人海中穿梭。

这晚上的天儿,大家都等着这月圆夜必在的角儿。

醒目一拍,满座皆惊,只见台上走出两个俊俏少年,一袭大褂长衫,翩翩少年郎,一个桌子里,一个桌外,站定上台鞠躬。

一个腿子活,开扇合扇之间,包袱抖落而出,台上两位对话滔滔不绝,精彩之处,台下满座哄堂大笑。

桌子里的少年先说了话。

“咱们分一分角色。一共两个角色,我来薛仁贵,剩下的您挑。”

“那我只能来柳银环了。”

“诶~”

“那咱们什么关系?”

桌子里的少年一愣,伸手打开桌子上的折扇,露出套在胳膊上的那节红绳,轻摇折扇,浅笑开口:“两口子,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