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腾往嘴里扔了一个葡萄,三下两下吐出了葡萄皮和葡萄籽儿,他的双手握着手机,手指灵活的在手机屏上敲击着,他正在和几个朋友打游戏。一局结束,朋友发来一条消息:“不玩了,上课了。”方腾脸上没有了笑意,嘟囔一句:“没劲!不读书多好,想干啥干啥。”
他已经辍学一个多星期了。
方腾把手机往床头一甩,伸着懒腰走出门去。出门在大厅的长廊里就看见夏禾。方腾觉得夏禾是个没劲的人。此刻夏禾正低着头,面无表情的,而手里不停地串着串,一串、两串、三串......像个机器人。方腾与夏禾相识多年,曾经他有多么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如今就有多么的沉默内敛、少年老成。夏禾察觉到方腾的到来,抬头看了方腾一眼,很快的又埋头干活。方腾觉得无趣,撇撇嘴,转身回屋接着打游戏。
傍晚,夏禾把货物搬上车,检查确认无误,转身上车,接着启动。夏禾临走之前,方腾和万喜吵了起来。夏禾熄火走到万喜面前问发生了什么。万喜说她想让方腾一起出摊,方腾死活不愿意去,想赖在家里打游戏。万喜因为方腾的辍学,已经憔悴许多。
方达坐在厨房吃着饭,又闷不吭声的往嘴里灌了几口酒。长发草草盘在后脑勺,碎发糊了万喜一脸,她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疯了一样,双手挥舞着,砸碎了所有酒,嘴里大声嘶吼道:“喝,喝,喝!你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家里一点小事都需要我处理,要不是你无能,我会没时间陪儿子?我瞎眼了,嫁给你这个窝囊废!”方达又气又恼又羞愧,站在门后,板着脸,看着万喜发疯似的砸碎他珍藏的酒。夏禾冲上前去劝阻万喜。方腾像个看客,站在一旁看着。
夏禾一把拽住方腾的领子,拖拽着他就往一处空地走去。夏禾狠狠地揍了方腾,并警告他:“既然你选择辍学,就挣钱养活你自己,别跟个废物一样在家寄生,别让人瞧不起!”方腾一是害怕被打,二是因为自尊心被刺激,点头答应了。
方达和万喜一人一辆手推车。至于推车,不过是一个木头打造的长方体木摊、底下加上两个大轮子的模样,需要推车的人使用大力气才能保持车身平衡。方腾试探性的压住小推车,晃晃悠悠的没走几步,车身就开始摇晃,差点把锅里煮沸的水撒出来。方达接过方腾手中的车把手,默默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方腾低头看看自己细皮嫩肉的手,刚刚父亲手上的老茧刮红了他的皮肤。因为万喜力气小,方达会先把万喜的摊子推过去,自己后出摊。
万喜到达摊位点了,方达回家出自己的摊,方腾在后面跟着方达一步一步走着。方腾眼见着夏禾开着三轮车一下子驶出好几十米,而方达热的满头大汗还得推着手推车慢慢走着。方腾终于忍不住问方达道:“为什么你和老妈不买两辆三轮车,方便又省力。”方达说:“三轮车一辆好几千,每天还得充电,坏了一修至少好几十,但这老伙计坏了随便拿木头修修就好了。”说着方达拍了拍手推车。方腾一时语噎。说白了就是舍不得花钱。但是细想,方达和万喜对于他,都是有求必应,从未缺他什么。方腾觉得鼻头酸酸的,不再说话。
方达做的饭口味偏重,一晚上没有多少人来光顾生意,倒是万喜蒸的包子一笼一笼的卖出不少。方腾也不帮忙,玩起了手机,小声嘀咕着:“这么点生意,怎么就忙到没时间陪我了。”方腾背部一僵,不言语。一旁卖炒面的大叔看见方腾,疑惑的问道:“老方,这是?”方达讪讪的笑道:“我儿子。”大叔又问道:“放假了吗?还是请假来的,我记得你儿子高三了呀,怎么还出来陪你出摊?”方达讪讪的笑着,不说话。大叔的老婆戳了戳大叔胳膊,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方腾略显尴尬,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
凌晨两点多,已经没客人了,夏禾准备收拾摊子回家,万喜也在收拾东西了。夏禾走过去帮她收拾东西,万喜也没在阻拦,一边收拾一边说:“什么时候,方腾和你一样懂事就好了。可是现在他连书也不读了。”夏禾安慰着她,一边独自难受。
夜里万喜回到家,方达已经在家,方腾也洗漱好躺在房间玩手机了。
夏禾叫唤了一声方腾,让他上天台聊聊。方腾到天台的时候,夏禾正在喝酒,脚下零散的放着啤酒罐子,还有一扎啤酒未开。夏禾见到方腾,招招手,让他坐下:“喝点。”方腾说:“我不会喝。”夏禾说:就一点,“啤酒,没事的。”两个人喝起酒来,夏禾跟方腾说了自己的经历。
小时候的一场车祸把夏禾母亲带走了,也带走了夏禾父亲的一条腿和生活下去的意志。夏禾父亲整日里碌碌无为,喝酒打牌出去玩耍混日子。夏禾姐姐也早早脱离这个家,不愿再有牵连。夏禾爷爷奶奶也假装没有夏禾父亲这个儿子,跑到夏禾叔叔家里生活去了。刚上完初中的夏禾就被迫辍学出来工作,初出社会的他什么也不会,处处碰壁,受欺负,还要被残酷的现实欺压。夏禾父亲整日找他要钱,对待他不是打就是骂。他承受太多了。他想着要去自杀,是万喜和方达的出现,拯救了他。万喜面慈心善,嘴硬心软,对待夏禾如同对待方腾,教会他手艺,给他找摊位摆摊谋生,还在他受欺负时处处维护他。夏禾问过万喜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万喜说:“我的儿子和你也差不多大,我不忍心。”
夏禾借着酒精对方腾说:“我羡慕甚至嫉妒你,你有疼爱你的父母,有好的生活环境,有书可以读。而现在,这些我所奢求的,居然被你弃如敝履。”
方腾怔忡许久,他说:“你醉了,我扶你下楼休息。”
方腾被万喜带去摆摊了。其他摆摊的人也在询问方腾的情况,得知方腾辍学了,都不再说话,看他的眼神充满古怪,方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万喜性格好,做的饭咸淡适宜,最主要的是她会询问顾客意见,所以生意很红火,忙到不可开交。方腾忙到团团转,直到收摊前,方腾已经直不起腰。万喜心疼儿子,不让方腾再出摊了,夏禾在一边嘲笑道:“就这样也好意思辍学,你混得下去吗?”
方腾气得立刻开始收拾桌椅。
半个月过去了,方腾都和万喜一样的生活作息,方腾累到瘫倒,他有一点点怀念坐在教室衣食无忧、嬉戏打闹的日子。这天,方腾如往常和万喜出摊了。小推车刚摆好,就有客人过来点了个餐,万喜忙不迭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做饭,她让方腾去把夏禾三轮车上那桶水拎过来,方腾去了。
夏禾一边卸货,一边表扬了一下方腾:“总算有点男子汉样子。可别我夸你几句就翘尾巴。”方腾默默地拎水桶,一只手根本拎不动,他双手都拎着桶把,左颠右摆的往万喜那里走去。万喜也已做好了饭,端给女顾客。女顾客和她老公不知为何争吵起来,女顾客心情糟糕极了,筷子在碗里来回扒拉。
“这么大的虫子你看不见吗?你就把饭端来给我吃?”女顾客突然发火,声音大到吸引了周围的路人。方腾赶紧放下水桶跑过去,夏禾也闻声赶来。
万喜用筷子挑起那个黑色不明物体,在光亮处再三确认,万喜说道:“这不是虫,这是海带的碎角。”说着捏给女顾客看。
女顾客一把掀翻桌子,碗里的米线撒了一地,浑浊不堪。“你都捏碎了,你说不是就不是。大家不要吃这家饭了,没良心啊,坑人!不要脸......”
眼看着女顾客说话越来越难听,夏禾把女顾客老公拉过来恶狠狠地说:“你别看着你家婆娘撒泼,赶紧领走,不然我不客气了。”
女顾客不罢休的说道:“呦呵,毛都没长齐的毛仔子,不读书在这摆摊了?也难怪了,这么坑人的妈能养出什么好东西,一家子没教养......”
“啪——”时间都似乎停止了,所有人都愣住了,一向好脾气的万喜打人了。夏禾也愣住了。方腾喉咙哽住似的,他上前拦住万喜,大声地喊了一句:“妈……”
事情在公安局解决了,那对夫妻向万喜道了歉,万喜板着脸没吭声,她一手牵着方腾。一手牵着夏禾,回家了。
方腾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父亲需要母亲打理一切,母亲需要父亲进出采买。还有,原来他们那么卑微,任意一个人都可以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欺负他们。如果今天那个顾客没有羞辱到自己和夏禾,母亲会不会就此忍气吞声,方腾蒙住脑袋,想不到也不敢想。再想到自己的无理取闹,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自己那些散发墨香的书本。他忍不住哭了。
方腾从床上起来,敲响了夏禾的门,夏禾居然立马就开门了。他们又一次上了天台,看着天上繁星,他们聊了很久,夏禾讲了许多万喜和方达对方腾的挂念——方腾可乖了,独立不让人操心;方腾一个人在家苦了他了;方腾在学校拿了班级第一,年级十一;方腾瘦了,准是没好好吃饭......
方腾笑了,笑着笑着哭红了眼。他说:“我要回去读书。明天就去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