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呵,女人

“哎,爸,爸,你晓得我爷爷的那门手艺?”我压低着声音问。

我爸点点头。

“那我爷爷咋个不交给你?”

我爸摇摇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并不是谁都能学这个手艺。”

“啊?那就是我能学,你不能学?为啥子?那要是我也不能学来?我爷爷的手艺是不是就传给别个了?”

“那就失传了,不传别家,只我们家才行。”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那要是失传了多可惜啊,我想。

全麦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嘀嘀咕咕齐齐擦擦的在商量着要不要将玉米给收了。

他们不住的看着天上发烫的日头,一部分人拍着胸口打赌不会下雨,一部分人则看看我家已经攒成一团的玉米,犹犹豫豫的说着,“这天说不准啊。”便撸起袖子开始攒玉米。

在我们将玉米装好,一布袋,一布袋的往我家抗的时候还有好几家都没有去攒玉米,其中便有笑我笑的最大声的李二婶。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扮了个鬼脸,心里坏坏的祈祷,赶紧下雨吧,赶紧将他们的玉米给淋坏生虫,让他们嘲笑我。

果然,那天好像真的听见了我的召唤一样,在我爸和我妈刚刚把玉米扛到家里,本来阳光万里的天气立马阴沉沉的转变的像墨水一样黑。

顷刻间开始雷声大作,轰隆轰隆的,一声接着一声像极了正午元宵时舞龙舞狮密集有力的鼓点。远远的天幕边不住的跳闪出银色的闪电,张牙舞爪的好像要将那浓墨的夜幕给生生撕开个口子。

雷电过后,大风四起,飞沙走石,鸟兽四散,吹得人挣不来眼移不住脚。

大雨终是哗啦啦的扑了下来,好似他与大地有这经年不消的仇恨,一下下的硬要将大地砸出个坑才肯罢休。

我光着脚,赤着脊背尽情的在前院里踩着水坑。哈哈,下雨了,啦啦啦,让你们不信我爷爷,让你们笑话我。

等玩够了,我便回到了屋檐下,我爸蹲在屋檐下一边抽着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妈说着话。

“当年那场雨也下的这么大,也下的这么奇怪......”我听见我爸叹息着悠悠的说出这个句子。

大雨连夜不停,噼里啪啦的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便将破烂了一半的窗子推开,从窗子里我恰巧能看到那棵槐树与爷爷屋子的情景。

我搓着鼻子,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怎么一夜过去了,槐树下的红线还没乱啊?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雨,又没石头压着,怎么着也该被刮走了吧。

但那根被摆成奇怪形状的红线就是没有变乱,甚至连泥土都没有沾染,干干净净的在新出的阳光下闪着红光。

我从床上起来,洗把脸后,便端了饭碗坐在屋檐的小板凳上吃饭。

正吃着饭,外面一声甜甜的“王家嫂?可在不?”便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妈妈听见了叫喊,连忙从厨房中湿着手出来。

来的是穿了一身淡蓝碎花头发搞成两个辫子的李二婶。

她笑嘻嘻的朝我打招呼,“小星子,还不上学来?可别迟到了。”

说着,还伸出手在我圆圆的脑袋上摸了一把,她的身上若有若无的瞟着一股香气。那双手虽说也是农家妇女的手,带着点茧子可看起来要比我妈的白皙细腻好多。

但想了想昨天她公然嘲笑我的事,我沉着脸闷声的回了一句,“不会迟到。”

她笑了笑,声音甜甜的,和昨天那个大声说话的声音尖锐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将另一只手中的酒往我妈手里推,“王大哥来?又下地了?哎呀,这可真勤快,王大爷来?”她又问。

我妈看着那瓶商标上尽是洋文的酒,有点摸不着头脑。

“二妹子,这是......”

我妈还没问完,李二婶那一双杏眼便泛了红,抽抽搭搭的似要哭起来。

“王家嫂,你也知道我的命苦啊,十五岁就嫁给了那个病秧子当童养媳,十六岁那病秧子就玷污了我,晨儿就给生下来了,你看晨儿才十二岁那病秧子就抛下我们母子走了,还好那病秧子给我留了点钱我才能勉强给晨儿去县里读高中,你瞧这都六月了,七月晨儿就该高考了......”

说到这里,她呜呜咽咽哭的更厉害了。我端着碗,仰着脸看她,平时没有发现,现在忽地觉得她长得真好看,白皮大眼小嘴的,都三十多的人了皮肤上竟然没有什么皱纹,要是说二十多估计都有人信。

现在她哭起来了,眼泪扑打扑打着往下掉,我看着莫名的就想到了我那城里来的老师说,“女人有两种姿色最动人,一种是笑的时候,眉目弯弯樱唇轻起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另一种便是哭的时候,泪眼朦胧,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啊,晨儿该高考了啊,那可是大事。”我妈妈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可不是嘛,这村里的娃,有什么比高考更重要的,我都跟他说了,咱什么事都可以不上心,这高考可得努力要是考上了,我就是砸锅卖铁都供他上。”

我妈认同的点点头,又顺带着瞟了我一眼。

我身子一震,立马加快了扒拉饭碗的速度。

“可是啊,他就是不争气,就剩一个月了竟然给我考了个倒数第十名,你说我气不气?但没办法啊,自己的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咋办,这几天来,我是烧香拜佛将这四周的庙可都给拜过了......”

此时,我妈立刻明白了她过来的用意,因为昨天见识了我爷爷预言的准确今天就来拜我爷爷这尊“佛”了吗?

我妈有些难为的看看她,“二妹子啊,我也理解你这个心情,但星子他爷爷吧,再怎么着也是个平常人,昨天的事就是恰好蒙对了而已,这高考的事怎么能帮什么忙来?”

“那给我蒙一个也好啊,我这心里真不好受,我也不求王大爷怎么帮晨儿考上了,就是和我说说能不能考上让我心里有个底儿也行啊。”李二婶扯着手绢,不住的擦着泪。

“晨儿一向乖巧,县城的高中都能考的上,肯定能考上大学。”我妈尽力安慰道。

“哎呀,就是因为上了县城的高中才不行来,一回到家什么都看不起,又是嫌家里脏又是嫌村里人粗俗的,都气死我了。”

正说着,爷爷打后屋走了过来。

“王大爷啊,你可来了,你可帮帮忙吧。”一见爷爷出来李二婶哭的更厉害,好像不是要求高考而是家里死了人。

“怎么回事?”

我妈低着头将大致的事情说了一遍,见我爷爷不说话,又跑到厨房将爷爷的饭盛上。

“你别哭了。”爷爷指指李二婶,有点好笑道:“我又不是神,咋能预测那么多事来?回去吧,这西洋酒我喝不惯你还是带回去吧,这事情我帮不了忙。”

我妈给爷爷端了饭,又将我的饭碗接走,从屋里将我的书包拿出来,拽着我就往外面走。

“还看,还看,这有啥子好看的?赶紧去学看书去。”她推了我一把催促我赶紧去学。

我撇撇嘴,一步三回头的往学堂走。

远远的我还能听见家中那软软糯糯的哭泣声。我下意识的往自己圆圆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然后将手掌凑到自己鼻子尖狠狠的嗅嗅,真香。

“臭不臭?小星子?闻自己的手掌干嘛啊?”猴子猛地从后面窜出来,拍了下我的后背。

“不丑,香着来,猴子,你闻闻。”我笑嘻嘻的将手掌伸过去。

“我不闻。”猴子不客气的拍掉了我的手掌,“女人的手掌才好闻,你没女人的好闻。”

“切。”我不屑的挑挑眉,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眼光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哎,猴子,你觉得李二婶怎样?就晨哥儿他妈?”

猴子咂咂嘴,立马笑嘻嘻的说道,“你问她干嘛啊?”

我将今早的事情说了一遍,猴子笑的更厉害了。

“不过,”猴子猛地又顿了一下,“还是不要惹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