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五届茗壶大赛

供春制壶多是做缸瓷的陶土中淘出的细土,窑厂上俗称洗手泥,尤其是他的晚年紫砂作品里。这种泥土烧制后为黑褐色,经过百年的氧化,再加上茶沉的包浆,所以呈现黑色质地。

应该是福州的茉莉花茶才对!

可是昨晚在跟美女茶人叶品媛湿吻的时候总感觉她舌尖的气息有点欠火候……

卿泉一的眼睛疏懒地望着眼前的桌面,眸子里晃动多彩的斑点:粉绿色的天、青莲色的灯光、橘黄色的人影、赭石色的笑脸。他细长睫毛排列有序,一根根倔强地挑着弯,好像被那些天生丽质的漂亮女人精细修整过一样,骄傲、矫情。每一次眨眼间卿泉一的脑子里总能翻出一幕幕昨夜茶浴的画面。叶品媛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子、直视着卿泉一的乳房舔着粉色的嘴唇向他喘着气、丝绒质感的长腿好像白色茉莉花下的虎爪,舒展张开迎接着卿泉一下体的进入、还有那随着五线谱的音符上下翻动的下巴和那一抹怪异的茉莉花的香气……

叶品媛喝完茶后身上已经沁出了原茶的香气,在卿泉一脱去她身上的青色薄纱内衣,拥着她进入茶池的时候,那股香气被池中的温水一萃,她身上特有的体香和茶香就由着劲儿地散发开了。从她娇媚的曲线边缘,卿泉一甚至能看到那香气的颜色和形态,高明度的柠檬黄里贴着一丝丝的暖绿,随着雾气中曲线的光晕向上升腾,那万丝光芒形态轻盈飘逸煞是美丽。

“啊啊……啊!”叶品媛细碎的呻吟犹如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卿泉一的身体,轻柔缓慢的在他脑中谱成一支婉转的曲子,似是一只柔嫩的手将他从头到脚温柔爱抚,让他觉得无比舒适放松,甚至忘乎所以,恍然感到自己身处仙境……

可下一刻,这安祥舒适的所在就被打破。

“我从草原来!我立马千山外!”一阵嘈杂哄闹的声音将卿泉一惊醒,他起了一个激灵,茫然看向四周,待看清周遭围绕的如山如海的观众,才发现他是在第五届茗壶大赛现场。这是韩哲前两天给他的邀请函的紫砂壶王大赛的评选现场。他内心忍不住一阵烦躁,在下意识对比起脑海中的茶浴景象,只觉得眼前这现实,让他抑制不住的一阵反胃,他烦躁的甩了甩脑袋,正了正衣服坐好。

耳边依旧吵闹着凤凰传奇的音乐,循着视线移到舞台中央。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两米高平台,平台很大,四个角落分别立着四个SONY音箱,舞台前端又是连着四个回音小音箱。而在舞台的最中央,从那地下的升降机上,出现了五名衣着暴露的妙龄女子。女子穿着金色低胸抹胸裙,裙摆紧束,束着修长白皙的大腿。随着升降机的上升,五人各自摆出撩人姿态,在炫目的聚光灯闪烁下,露出了白花花的软肉,显得无比的俗气!如果不是看见舞台背景屏幕上打着“第五届茗壶大赛”的字幕,卿泉一俨然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根本就是一城乡结合部超市的开业典礼。如此粗俗不堪哪里有一丝一毫作为中国源远流长的茶文化的优雅和内敛,只是似乎现下越是应该高雅的地方,越是搞得乌烟瘴气,似乎不用龌龊的下半身展示就不能显现出自己那点可怜兮兮存货。而所谓的雅俗共赏,也只是更加无所畏惧的恶心到了极致,仿佛要应什么“物极必反”的真理,以显示自己多么懂得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一般。

当然,不止这茗壶大赛一处,几乎现在所有所谓有格调的拍卖会都是这个尿性,都是在邀请函上印着:请着正装出席。然后在所有人都衣着华丽,举止得体的背景下,叫上一帮画着高原红的大妈跳一场广场大秧歌,才能显得这举办者多么的别出心裁,出其不意。这就是所谓的中国特色——一种文化变革时期的欲洋又土的混搭风格。

卿泉一轻哼一声,表示不予置评,而舞台上,穿着清凉的姑娘还在唱——

“风从草原来,吹动我心怀;吹来我的爱,这花香的海!”一首歌曲很快过去,五名性感女子退到后场,平台中央呈现了四个古香古色的方形木台。第一个木台上摆着一款棕红色的汉方壶,第二摆的是一款金色泥制的珐琅彩壶,第三、第四个木台上盖着锦缎。舞台顶上悬挂的射灯五颜六色,聚光打在锦缎上,流光溢彩。

“欢迎大家回到我们的全国紫砂壶王比拼现场!纵观今时今貌,我们的文化发展真是蓬勃啊!”女主持人兴高采烈地说着。

男主持人立刻接话:“是啊!刚才清代紫砂壶大师陈鸿寿绝品汉方壶被拍出800万的价格!谁还敢说中国的经济不好,我们的文化收藏市场简直就是四个字‘小牛生大象!’”

“那是五个字啊!”

“牛逼大了!”

台下观众哄然大笑,女主持人说:“其实我倒是想起了四个字。”

“哦?美女,你说说看。”

“实至名归!今天能摆在这个台上的紫砂壶都是经过这几天的角逐,由几十位专家从上百件紫砂壶珍品中甄选出的极品。怎么可能不被拍个高价!不赚个满堂彩呢!”

男主持人转身指向台上的紫砂壶:“是啊!它们都是名副其实的壶王!而今天的评选,将通过台上专家评委的点评、买家估价、紫砂壶品相、收藏价值等几个方面在它们中比拼出王中之王!”

男女主持一起向着台下的观众大喊道:“我的亲们!还记得我们这次比赛的宗旨是什么?”

“去伪存真!去伪存真!”场下观众异常兴奋,同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对!去伪存真!那么在拼杀出今天的壶王之前,我要先隆重地为各位介绍一下今天请来的三位重量级评委老师。首先欢迎‘卿茶世家’的新一代掌门人,卿泉一先生。”

随着男主持的话,聚光灯打在卿泉一身上。

“‘卿茶世家’在全国拥有300多家品牌茶艺体验店,同时在各个茶叶的主产地都有专业的制茶坊,PAXIAN、RANF,印绿等茶品牌在欧美盛名远播,其父亲,‘卿茶世家’前董事长卿泽远先生,也是我们所熟知的近20年来在国内、国际的‘茗战’交流会上公认的茶王。”

话音微微停顿,主持人又将手探向卿泉一左边那处评委席,“第二位评委是‘张一壶’品牌的总经理周婧芳女士。”

“周婧芳女士是国家一级工艺美术大师,她在现代紫砂壶的制作工艺上做出了很多创新,她主抓的‘薄壁晶体烧制’、‘紫砂高温包锡工艺’等项目都获得过国家级的奖项。”

一个身着暗红色暗纹镶边唐装的中年女士站起身,微笑着向台下的观众招了招手。

“第三位是著名收藏家、近几年全国茗战的新茶王陈元庆先生!”听到茶王两个字台下的观众齐刷刷地鼓掌。主持人缓缓走向陈元庆:“陈先生现在是宜兴紫砂壶发展协会主席!他也是我们今天的重量级嘉宾……”

“陈元庆?他也来了?”卿泉一心里暗叹一声,视线向陈元庆那儿投去。

“怎么会这样?!”卿泉一瞳孔猛然收缩。从卿泉一眸中呈现出来的,是一张如冠玉般的脸。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润,就好像新生的婴儿,隔着老远都能嗅到不一样的气息。

卿泉一震得心中乱颤,昨夜与柯九思玩笑一隅历历在目。八十岁老人成了年轻模样,谁都没有认真,以调侃的方式解释着从未放在心上的事儿。可如今亲眼所见,卿泉一不得不承认此刻心中就好像有万把重鼓齐鸣,个中震撼不言而喻,他确实是个美男子。

“下面让我们继续大开眼界吧!”主持人的话打断了卿泉一的思绪。会场灯光陆续熄灭,一抹清脆的琵琶弦音如清泉入壶般,滴答滴答落入人群。这是民乐大师张国权的《听壶》组曲,随着音律的加快,聚光灯也相继亮起。但灯光只是于四周徘徊,未掠及舞台,故而台上依旧昏暗。

霎时,昏暗中又多了些朦胧,仔细看去,竟是淡淡铺叙的白烟。随着聚光灯愈渐明亮了,第二尊壶王渐渐升起。

“有请,第二位壶王!”男主持挥动手臂。一束暖光从舞台顶部直插红木台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束金黄色的光吹开了红木台子上的黄色锦缎,在黄灯的照耀下一款金色的壶褶褶生辉跃然台上。

这是一款金色泥制的珐琅彩壶,通体饰珐琅彩。台下观众先是被这一片的金色晃瞎了眼,定神细看发现此壶圆体、圆口、曲流、环柄、圆足,在金色的壶体上流动地雕饰暖色珐琅彩,壶盖面饰有深浅不一的黄菊和树叶纹饰;壶肩绘有红白相间及黄色的吉祥如意图案;壶体两面开光,一面绘有金色牡丹、一面绘有长留仙桃图案;象征着长寿富贵,吉祥如意,清香悠远。整器制作规范,工艺精湛。

周婧芳和卿泉一先后走到了红木台的边缘,细细打量眼前的宝贝。卿泉一小心翻过壶身细细打量,而依旧稳坐在椅子上的陈元庆只是顺着大屏幕审视。壶底髹黑漆,漆下隐现描红漆“时大彬制”四字楷书款。

“宫中艳说大彬壶,海外竞求鸣远碟。该壶胎选用的是古名‘梨皮泥’。产于黄龙山岩层与紫泥共生矿层中,仅数厘米厚极其珍贵。以我的见闻,名匠时大彬所制紫砂器为漆器胎骨者,仅见这一件,掺以金色云母烧制而成;金色泥制的珐琅彩壶更是绝品,此壶应属皇宫定制。”陈元庆缓缓评述。

主持人立刻拍手:“陈茶王已经给了宫中绝品的最高评价,让我们来听听其它评委的见地吧。”说着,聚光灯指向卿泉一。

“时大彬为宫廷定制紫砂壶时,大多以宜壶为胎底,上面添加剔红、珐琅、洋金、炉均等工艺,以增加其富贵气息。说到加彩紫砂器,他在不同时期的制壶工艺和绘画风格是不一样的。该壶的确为明末万历时期的紫砂珐琅彩风格,但是并非绝品,至于是不是宫中之物还待考证。”

台下顿时起了骚动,显然在这种场合里评委出现分歧比较少见。

男主持人尴尬地笑了两声:“看来两位评委意见有分歧啊。那周专家怎么看?”

周婧芳怔了怔,趴在壶边,装模做样地拿放大镜看了半天:“磅礴大气!真品!真品啊!”

女主持人接话:“好,下面就请评委估价。”

陈元庆:“1200万。”

周婧芳:“1200万。”

卿泉一稍作犹豫:“300万。”

场下再次轰动,一瞬间出现了两批人。一批认同陈元庆,一批力挺卿泉一,两方人马吵得热烈。女主持人有些尴尬,连忙插话:“几位评委估价有差异啊。但具体值多少,我们说了不算,下面进入拍卖环节。”

台下土豪纷纷举牌,一个大款模样的皮草男提前举牌。

男主持人兴奋地吼:“1200万……1400万……2000万,2000万!这是要刷新纪录了吗!”

前排一个戴着粗大金链子的男子挑衅着叫道:“2500万!我看谁敢跟我争!”

皮草男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他,“3000万!”

女主持人惊叫:“天啦!3000万啊!我不是听错了吧!还有没有更高的出价?3000万第一次……3000万第二次……”

场下阵阵欢呼,一时间都忘记了之前的争吵。可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眼镜藏家模样的小个子冲上台:“对不起各位,这是祖传宝贝,我是来参赛的,不卖的,不卖的!”

场下一阵骚乱,嘘声连连。

陈元庆隐蔽地朝台下招招手,皮草男朝陈元庆会意地点点头。

金链男道:“不就是嫌钱少吗?我出3500万。”

皮草男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站起身:“那我就跟3500万。”

金链男面露不悦:“你这不是较劲吗?”

皮草男讥笑道:“我就跟你较劲了!咋地吧?我再加500万!4000万!凑个整吧!”

主持人不禁低呼:“什么?4000万!”

皮草男好像战胜的公鸡,轻蔑地瞥了金链男一眼:“你还跟吗?”

金链男有些犹豫,颤抖的声音喊道:“我跟!”

此时台下一片寂静,大家都等待着这两个人飙价的最后结果。

皮草男扔下手中的雪茄,独自走上台向着远方拍拍手,四辆沙滩摩托的横跨上堆满了一捆捆百元钞票,从后门开进来,耀武扬威地越过人群,直接开到了舞台的上面。百元大钞堆积在舞台上,像座小山。

皮草男向着地毯上吐了一口痰,狠狠地盯着金链男叫道:“我说的是4000万!美金!钱老子多的是!这个壶,我要定了!”

金链男瘫软地坐在椅子上。

这时所有人都看向那个站在舞台旁边带着眼镜的藏家,小个子看着钱的眼睛都绿了,咬了咬牙叫道:“这么多的钱!我……卖就……卖了吧!”

然后是台下传出的观众疯狂的掌声“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啊!”“太震撼了!”“老祖宗的文化万岁!中国的收藏万岁!”所有人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美金好像就要装进自己的腰包一样兴奋。

陈元庆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皮草男得意洋洋。

“赛程过半!两大壶王皆已揭晓!别急!下面还有更刺激的。”男主持打个响指,灯光瞬间熄灭,场里一片漆黑。一束灯光打在男主持人的身上,剩下的两个盖着锦缎的壶王若隐若现。男主持人神秘笑笑,好像变魔术一样,双手一挥,第三、四个壶上盖着的锦缎瞬间消失。

射灯同时亮起,聚光打在两个壶上。两壶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有古朴的树瘿纹路,但第三个壶身成深褐色,壶体偏大,手柄的倒角呈现圆润的弧形;而第四个壶通体漆黑,好像一块生锈的硬铁,壶体明显小了很多,手柄的倒角方硬尖利,好似刀砍斧切一样。值得注意的是靠近壶嘴的手柄有一块被磕碰过的残痕。

男主持人道:“这两把壶……嘿!容我先卖个关子!各位都是爱壶之人,想必都听说过供春壶吧……”

“供春!”

“供春壶怎么会拿来拍卖?这可是国宝!有数的!”场下观众立刻议论。

听到供春的名字,第一排的土豪们也不禁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躬身前看。后面的观众也往前挤,场面一时间有点失控。

男主持人对场下观众的表现很满意,得意洋洋地讲道:“大家猜得没错!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两个树瘿壶就是紫砂壶鼻祖供春的杰作!小一点的供春壶是卿茶世家多年的藏世绝品今天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亮相,大一点的是这次主办方宜兴紫砂协会推荐的镇馆至宝。我相信,今天的壶王之王一定是其中的一个!”

“俩供春壶?这不可能!”

“绝不可能!出世一件都是当世之宝,怎么可能出俩!一定有假!”

女主持人继续煽动情绪:“真是开了眼了!能看到供春的手器,哪怕一眼都不枉此生啊!”

男主持人也接话道:“是啊!更何况今天的舞台上有两个供春!我想替在场的观众说上一句心里话!”

“什么话?”

“白兔子来了大姨妈啊!今天没白来,真是见了红了!”

“你骂谁呢?”女主持人故意娇嗔道。

众人哈哈大笑,男持人也笑了,然后伸出手:“现在,请三位评委上前品鉴!”

随着音乐的响起三位评委分别上前,各自看壶,卿泉一打眼一扫,看到宜兴紫砂协会推荐的褐色大供春树瘿壶时眼神一动。陈元庆走到卿茶世家推荐的黑色小供春壶的时候表情僵住了,但是短暂的惊愕又恢复如初。之后,陈元庆拿起大供春壶。

“这壶,来头可不小哦!传闻供春伴读吴颐山于金沙寺时被一老和尚看中,剃了发成了金沙寺的小沙弥。后偶得灵感,仿照金沙寺旁大银杏树的树瘿形状做了一壶,命为树瘿壶。而这尊壶,从材质、到工艺、还有年代很可能是供春所制第一壶,也就是紫砂壶的第一个祖壶!它可以说是现在所有紫砂壶的鼻祖了!”

台下的观众沸腾,主持人也兴奋得瞪大眼睛。周婧芳拍着手附和:“是啊!是啊!它磅礴大气!憨态可掬!真品,真品啊!”

陈元庆转身指向卿茶世家的小壶,“但反观这个壶,恕我直言,我个人觉得此壶不真啊!”周婧芳也指向小供春壶义正言辞地说:“不但不真,我觉得根本就是个仿品!仿得还不对路。明末文震亨《长物志》里表述,供春贵,第形不雅观,亦无差小者。这说明供春壶都是大壶!而且,你们看这壶身的颜色好像一个被烧糊了的木头,我都怀疑这壶是不是紫砂做的。”

台下一片嘲笑声,周婧芳继续带动情绪:“主持人曾经说过,去伪存真乃此次大赛的主题,更是茶道界的立身宗旨!这等假作,一旦流入市场,不知会坑了多少人!作为这个行业的专家我要坚守自己的公信力!不能让假货脏了国人的眼睛!我建议砸了它!”

听到此话台下前排的皮草男和金链男都带头大声喊道:“对!砸了它!砸了它!”

有几人带动,场下观众全部跟着大声吆喝。工作人员已经举起卿茶世家的供春壶准备放在另一个台子上砸碎!

“慢着!”卿泉一冷着脸挡住了欲砸壶的工作人员。随后转身冲着主持人问道:“为什么要砸壶?”

周婧芳尖声回话:“去伪存真是我们这次大赛的宗旨,你推荐的壶明显是假的,我们当然要砸!”

卿泉一心有怒意,这壶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唯一线索,父亲失踪前疯癫的岁月就是在研究这壶,若说有人敢砸,那便是触了卿泉一的逆鳞。卿泉一强压住心中火气,沉声道:“去伪存真我全力支持,但真要砸的反到是另一支壶!”

周婧芳看向卿泉一手指方向,赫然是另一支供春壶,她眼神一闪,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卿先生,您的偶像是赵高吗?指鹿为马不应该是你卿茶世家的做派啊!”

卿泉一怒不形色:“既然说到指鹿为马,那我倒要讨教一下何为鹿、何为马了。眼前这两个壶都是以树瘿为纹饰,这也是树瘿壶的标志纹理。那我问你,供春壶树瘿的特点是什么?”

“这……”周婧芳话音停住。

卿泉一低笑,“怎么,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供春所做的树瘿纹饰遵循的道法自然心得,大自然中每一棵树的树瘿都不相同,就好像每一棵树的年轮一样,看似雷同却各有风景。我们细看这个壶的树瘿纹,每一个脉络的走向和沟壑深浅都不一样,好似天工之笔,神来之作,这才是供春紫砂器的精髓所在。”

场上所有的摄像机都拉长了镜头,把景别卡在了两供春壶身上树瘿纹的特写上。两个壶被近距离地拉到观众眼前,众人似有思索,时有评论。

卿泉一指着大壶道:“看这只壶的纹理,每一个树瘿的造型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明显是模具成型的工艺,这不是仿制又是什么?”

观众顿时安静下来,更有人在频频点头,似已认同。

卿泉一见她答不出,又道:“我再问你,供春制壶多用什么泥?”

周婧芳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也没有说出话来。

卿泉一冷笑,“供春制壶多是做缸瓷的陶土中淘出的细土,窑厂上俗称洗手泥,尤其是他的晚年紫砂作品里。这种泥土烧制后为黑褐色,经过百年的氧化,再加上茶沉的包浆必然呈现黑色质地。而眼前的大壶使用的是晚期的红筋细泥,明代的紫砂工艺里根本没被使用过,它看似漂亮,包浆油亮泛着光,连茶陈都是刚做上去的!这不是仿制又是什么?”

“这……这并不能说明我的壶就是仿品。”

“你的壶?”卿泉一的眼神逼近了周静芳。

台下有些观众似有所悟的哄了几声。

主持人见缝插针:“既然几位专家意见无法统一,我想请问,可有什么验证的办法?”

卿泉一低头想了想:“供春壶的特点想必各位都清楚吧?”

主持人道:“嘿,供春壶是出了名的结实,素有那栗色……对!栗色暗暗,如古金铁之称!”说到这儿主持人脸色一变,连忙比着手势追问,“卿老师,你该不会想让两个壶……啪,火星碰地球吧?”

卿泉一摇头,指挥着身边的工作人员。

“给我拿来两个烧着炭的炉子,再给我架上两口铜盆!”卿泉一低喝一声,工作人员应了一声后立刻去后场准备。很快工具准备就绪,卿泉一将铜盆注满了水。炉子本就烧得很旺,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铜盆内的水就已经咕嘟咕嘟沸腾起来。

“丢壶!”卿泉一喝了一声,工作人员将两壶丢入沸水中。

炭火太旺以至于把铜盆烧得通红,而紫砂壶则在沸水中上下浮动。大壶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但卿泉一的黑色小壶……

“你看,这壶变色了!”不知谁低呼一声,场下观众将目光投在黑色小壶上。

只见这壶在滚烫的沸水中轻轻浮动,但整个壶壁平稳如钟,没有像大壶那样发出吱吱的颤响。这壶上下浮动,每来回浮动一圈,就都会产出一丝极难察觉的光晕。最初没人发现什么,可当它来回浮动了几圈后,一缕缕红色的微茫,顿时从壶壁中射出。

而随着壶体的来回浮动,那红芒越来越盛,到最后就好似一个红色的聚光灯,照耀着整个铜盆。

“紫晶的颗粒在灼热的高温下会发生光变。这是洗手泥的原土向里渗透而紫晶的颗粒向壶外扩张形成折射,散发出异彩的光芒。”卿泉一缓缓讲道。场下观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个个的点头不已。

卿泉一笑笑:“破冰。”

主持人拿两个盛满冰块的铜盘来!片刻装满冰块的铜盆放置在卿泉一指定的地点。

卿泉一低喝:“起壶!”

工作人员将壶取出,又在卿泉一的指挥下放入冰水中。

水汽蒸发吱吱作响,周婧芳越发紧张,额头上开始冒汗。陈元庆冷脸站在两个人的身后。“嗤嗤……”水汽继续蒸发,观众死死地盯住卿泉一的供春壶。

可是,只见那散着红芒的供春壶冒着白气,而壶身上的红芒开始迅速减弱。也就几个弹指的时间,那红芒就已是彻底消失。壶,还是刚才那般模样,没有丝毫特点。

一人心中疑惑,不禁低声开口:“这是怎么了,这……”

“嘘……”可他刚开口,就被全场的静音嘘声制止。

再回头看去,发现那壶又一次有了变化。壶在水中飘动,但飘动的幅度很小,甚至离着远的观众,都看不到壶身的起伏。气氛牵动着人们的呼吸,随着吸气、呼气的变化,卿泉一的供春壶外壁慢慢发生了改变。由暗色再暗,再暗,暗到最后就只是一片漆黑。与此同时,一缕幽蓝闪过,尽管光芒很淡,但在众人高度的精神集中下,还是准确地察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幽蓝每隔一会儿就会闪过一缕,最开始是十几秒,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间隔频率也是慢慢提升,到最后每隔一秒就会闪动一次。不知那是光还是气,闪动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在壶的四周停留。就这样,渐渐的,那幽蓝光芒围绕在整个壶身上。供春壶,瞬时成为了一个晶莹剔透,幽蓝深邃的晶体壶!当然,这只是光芒所带来的视觉误导。壶的材料没变,只是那美轮美奂的蓝光,让大家心里产生了变化!

场下都看呆了,卿泉一面带笑意地说:“那么接下来让我们看看,这个大壶会是怎样!”随着卿泉一的话音,工作人员又提起竹勾,将大供春壶置于冰水中。也就在它刚入冰层时,只见那壶身猛地一抖,随后砰得一下寸寸炸裂!

场下也随着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叫声,很多人都惊奇地喊:“这是怎么回事啊?”

卿泉一拿起其中的一个碎片笑道:“这内壁的紫砂还是新的,连茶陈都没有,做假做得太不够严谨,能不能有点职业道德啊?”

场下瞬间变得寂静。片刻过后,如移山填海般的掌声,从四周的观众席上呼啸而来!掌声如雷鸣般络绎不绝,主持人兴奋地大喊:“今天真是开眼了!我宣布,经过激烈角逐,第五届全国茗壶品鉴大赛的壶王之王终于诞生了!它就是——卿茶世家推荐的供春壶!真正的供春真品!”

“1个亿,这壶我出1个亿!”

“1亿5千万!”

“我出2亿!”

“3个亿那是必须的!”

“3亿算个屁!老子出价5个亿……”

在观众大喊着自己开出的天价时,卿泉一拿起父亲留下来的供春壶轻轻擦拭。由外壁到壶口,由壶口到内壁,当卿泉一正要擦拭内壁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见壶内有着微弱的铭文在极度的温差下在隐隐地闪现——像是古楔形文字一般的印记,笔触极细,勾勒出一个看不懂图案,上面蜿蜒的两笔,如同一个变形的“M”,其下勾着几条细小的波纹,仿佛一个很奇怪的印章,闪着隐隐的红光,吐露着诡异与神秘。

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恍惚中大堆的记者和摄像师已经冲向了卿泉一,卿泉一为了躲避快步走出会场。

主持人回过头刚好看到这一幕,忙喊:“哎,卿先生请留步,卿先生……卿先生!”

卿泉一脚步不停飞速越过后台直接离开,实则他现在的心情已经糟透了。他本来就对商业活动没兴趣,更何况还是今天这种宛如妖魔作怪的活动,要不是为了堵住大多数茶人口中的谣言,还有被韩哲逼着赶鸭子上架拿自己做自家“卿茶世家”的品牌宣传,这地方他根本都不想沾脚,更别提拿出自家的镇宅之宝且是父亲最喜欢的供春壶出来面世。现下虽然他毫不意外赢得了比赛,但心中完全没有一丝快意,相反他现在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刚才壶中一闪而过的古怪图案和那一圈不知为何的密密麻麻的咒文。所以他现在根本没心情理会周边一切无聊的人和事,只想赶紧离开这纷杂喧闹的多事之地,一秒钟都不想多留。毕竟,于他而言,“抬腿踢开俗尘世 偷得浮生半日闲”才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