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恶煞般的太太,那年已经年过五旬了。
她胖得连脑袋都缩进了肩胛里,活像人家办喜事,煺了毛的大肥猪一样。
她这一声怪叫,听起来可真叫人恶心。
她每次骂人都是尖着嗓门吵,可却总是显不出一点威风来,尽管这样,她一吵起来,全家都吓得不敢吭声。
“死老太婆,简直像只老母猪!”
这话,是东家黄喜道先,偷偷摸摸的时候骂的。
可是,就连这个年近花甲,还老是拈花惹草的黄喜道,也不敢跟她顶撞,至于家里其他的人,更没有谁敢在这个老肥猪面前强头倔脑的了。
肥猪太太最恨年轻时髦的新女性,只要是标致的娘儿们,哪怕是过路行人,她也恨不得冲上去揪人家的辫子,抓破人家的脸。
她尤其痛恨那种脸搽得雪白,嘴唇涂得通红的女人。
可她自已,却不厌其烦的朝她那失去弹性,已经松弛得像个瘪口袋,白里泛青的猪脸上抹粉。
苦菊知道,她天天偷用女儿暑假回家时,从城里带来的高级化妆品!
挨了一顿臭骂后,苦菊觉得太荒唐了,便茫然的瞅着她。
这一瞅,更把太太气得一蹦多高。
由于春天的信息,已经传到了苦菊的心里,当她迎着燃烧着的晚霞,脸色绯红,坐在廊沿上的时候,那个样子确实是十分动人。
地主黄喜道的老婆,心里也想变得这么美,不过可悲的是,她认为美,只是靠高级化妆品打扮出来的。
苦菊这会儿,还没有弄清何以惹得太太生气呢。
她以为,是刚才自己神思恍惚的秘密,可能被太太发现了,不禁有点发慌。
后来听说是小姐丢了化妆品,又被搞得晕头转向,苦菊的大眼睛里,包含着哀怨,泪雾蒙蒙的瞅着太太。
谁知,这竟成了一种,绝对不能在盛怒的太太面前,暴露出来的致命的罪恶。
因为在这一瞬间,苦菊的模样,美得简直就像故意穿着破旧的衣裳,下凡到人间的仙女一样。
老肥猪简直气坏了,气得她那毛发全部脱落,只露出几块黄斑的头顶心,直冒热气。
她像饿虎一般扑了过去,拿着扇柄,就朝苦菊的后颈又戳又打,差点儿没把扇柄打断。
可是她还是不解恨,接着又用拳头狠命捶打顺女的脊背。
打了一阵后,她才发觉苦菊不但没有用化妆品,就连因干重活而冒出来的汗水,也没有擦掉。
可是,这个老妖怪却更恼怒了:
“烧饭丫头竟敢比太太漂亮,竟敢比在城里上学的小姐漂亮,你这个小千挨刀的!”
老妖怪折腾了一阵,终于累得气喘吁吁,胸脯就像拉风箱似地一上下,起伏不定。
最后,她还是把苦菊那如花似玉的面颊,狠狠的拧了一把,在心里骂道:
“臭丫头,我撕了你,看你这个贱丫头,以后还敢不敢擦粉!。”
苦菊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遭到打骂,她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她只是默默忍受着,听凭太太的辱骂,殴打。
太太拧得也真狠,把苦菊的一只腮帮子,都拧得紫一块青一块,已经肿起老高。
就在那天晚上,苦菊独自一人走到墙角的杨树下,默默伤心流泪。
“苦菊,别哭啦。”
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了一个粗浑的声音,苦菊吃惊得回头一看。
原来是允涉,在低着头站在苦菊的身边。
苦菊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到现在不去睡觉,就这么淋着露水,在墙根徘徊。
这时的苦菊,感到心里一阵发热。
说起来,他俩从没有长时间呆在一起过,说的话也不多。
可是苦菊清楚的知道,允涉此刻的难过,就是因为自己不明不白挨了一顿冤枉打。
自己挨打,有别人心疼,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奇的事呀!
痛苦和悲伤,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苦菊的心,又象顶着水罐往回跑的时候那样,剧烈跳荡起来。
打那以后,差不多每个月,都发生几次这一类的事情,每当苦菊挨打受骂的时候,她总会感到允涉,在向她投来分担忧愁的温暖目光。
第二年春天,允涉突然发现黄道喜那个老王八蛋,企图非礼苦菊时,便不顾地主夫妇的阻挠,在村里长辈老人的主持下,摆上一碗清水,光明正大的与苦菊结了婚。
黄喜道不愿放走允涉这个强大的劳力,只好腾出一间下房给他们住,可是虐待他们也就更厉害了。
最初讲定,允涉只当三年长工,这下变成渺渺无期了。
这使苦菊认识到,在这个险恶的世界上,一个纤弱的女人,是很难独自生活下去的。
同时,她又觉得不论怎么困难,不论怎么受虐待,自己也总算有了切实的依靠,因而她感到是很幸福的。
第二年冬天,苦菊生了头一个孩子元男。
允涉受不了黄喜道的虐待,尤其是对于他们拼命折磨苦菊,感到无法忍耐,于是他谋划了一冬天,终于在大地解冻时的一天晚上,叫苦菊收拾行装,跟他一起逃走。
半夜里,他们翻过天岩岭,来到了豆满江边。
他们生怕有人追赶,一大清早搭上了第一班渡船,告别了故乡,就是这样逃到了梨树沟。
现在一想,如果真的发生了没有丈夫的日子,她就怕得全身都发起抖来。
苦菊已被这个可怕的问题,完全吓呆了,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快亮了,总算才眯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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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明灿,突然当了爸爸,感情上一时还不习惯,别人一见他就说:“当了爸爸,心里乐吧?”
诸如此类的话,在明灿听来,都是在
逗他。
“哼!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爸爸,要是懂,我倒不见怪,偏偏你们啥也不懂,到底还穷叨叨些啥?”
明灿卷了一支粗大的烟,抹上唾沫衔在嘴上,心里嘟囔着。
刚才达三也来过,闲着没事,又逗了他半天才走,明灿的心里确实感到当爸爸这码事,还真有点别扭。
明灿蹲在路边抬头一看,只见达三肩上,扛着一根粗大的木棒,正急急忙忙的穿过马鞍岭,向佛子山那面的碾房走去。
难道是发生什么紧急的大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