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战争是人类文明演进的伴生物,其本质为毁灭性暴力。同时,战争又具有鲜明的双重属性,即正义性的抗争与非正义性的侵略。换句话说,战争既是挥之不去的魔咒,又是保家卫国的利器。于是,围绕战争而展开的所有军事活动,便成为历史进程中的重要内容,可谓江山成败皆与此息息相关。事实上,军事问题从来就不纯粹,往往涉及政权、民族等方方面面,尤其是政治背景及动因。从这一意义上说,“军政”一词可以涵盖广泛的军事议题。
“军政”一词早在《左传》中已多次出现,如“不为军政”(《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军政不戒而备”(《左传·宣公十二年》)等,其本意主要指军队建设、军中政令及军事规则。其后“军政”又与“军志”等成为早期兵书之名。如《孙子兵法》中就曾引用早期兵书“军政”的内容:“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孙子兵法·军争篇》)同样,《三略·上略》亦指出军政问题在军事行动中的核心价值:“将之所以为威者,号令也。战之所以全胜者,军政也。士之所以轻战者,用命也。”现存兵书《司马法》,《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言大抵据道依德、本仁祖义。三代军政之遗规,犹藉存什一于千百”,甚或可说《司马法》即是一本军政类的兵书。而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军政”不仅囊括以上军事内容,还在更高层面包含军事与政治的交互关系。就此而言,今天的认识则更具广度与深度,因为任何时代的军事建设及规章制度,无不深受国家政治演变的牵引,从而决定了军事力量的表现与战争形态,并深刻影响到国家发展的趋向。诸如秦国的远交近攻谋略与统一战争、两汉的南北用兵进程、唐朝前期的开疆拓土行动、宋初的先南后北方略、蒙元的西征与南下、明朝的重修长城与九边重镇部署以及清代的多次平叛战役等,都是这些王朝推行治国目标的重大举措。与此同时,相应的军事思想与战争观、兵役制度、统军体制、军兵种建设、军法军纪、后勤保障以及战略与战术运用等方面的变迁,又成为指导和支撑战争的各项必要条件。诚如西方近代军事鼻祖克劳塞维茨(Carl von Clausewitz)的名言:“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因此,从广义的军政视角审视历史,意义十分重大。
军事与国防从来是国家紧要的大政,直接关乎国之安危,如孙子所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兵法·始计篇》)同时,统治者对战争的基本态度亦关系国家的存亡,亦如《司马法》所言:“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司马法·仁本》)在战争中,将帅具体指挥作战,其作用同样不容忽视,正如孙子所云:“故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孙子兵法·作战篇》)又曰:“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孙子兵法·谋攻篇》)因此,军事与国防的设计和组织,皆与政治意图的驱动密不可分,至于将帅的选任亦离不开政治因素的左右,由此遂产生了诸多军事战略、战役、战术、制度及规则,构成了各个时代丰富的军政内容。在中国历史时期,上述军政内容及其范畴,既是统治集团意志的体现,也是历代王朝兴衰演变过程中的重要轨迹,其经验教训对当今有着深刻的启示和借鉴,因而值得高度关注。
长期以来,学界对包括军事史在内的中国古代军政方面的研究,已取得诸多成果,然而相较于政治史、经济史、思想史及文化史等领域,在广度与深度上仍存在明显的不足,也与其在历史进程中的重要性难以匹配。不仅大量的具体史实有待澄清,而且具有重大影响和规律性的问题还有必要加以深究,这就需要史学研究者持续不断地深入探究。我多年关注中国古代军政问题,尤其对“文盛武衰”的两宋时期着力颇多,有所收获,并培养了许多有志于此的学生。亦基于此,我们专门组织并推出了这本论集,取名《中国古代军政研究》,希冀对中国古代军政研究有所补益。
本书讨论的议题,大多属于军政范畴,涉及中国不同历史时期的兵学思想、战争观、军事机构与职官、统军体制对比、皇宫宿卫、赏功制度、边防治理、治军与驭将、军事决策、军制改革、军功集团、军法军纪、区域民兵、城池防御、用兵活动、南宋抗金人物、绘画中的武将形象以及对古代堡寨遗产保护及利用的观察等问题。此外,还有数篇论述宋代宰辅、禅让、治世、诉讼及家族人物等问题,固然与军事的直接关联不大,却也从侧面折射当时施政背景的特点。就涵盖的时间段而言,虽上自先秦,下至近代,但以两宋时期为主。需要说明的是,除了我本人的论文系旧作之外,其他论作皆属未发表的新作。作者则都与我有密切关系,或是我历年带过的学生,或为指导的博士后合作者,他们大多在高校或研究机构供职,在中国军政史研究领域各有所长。各位作者在百忙中挤出时间精心撰写论文,曹循副教授还承担了具体组稿、初审的工作,付出很多辛劳,深情厚谊,特此一并致谢!是为序。
陈峰
2020年5月于西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