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诗选(1)

《丙戌清明雪后侍太夫人、夫人游西山诸寺》

三月山花尚未发,一春忽忽过清明。

云移列岫山无数,雪满丛林树有声。

怪石自成蹲虎势,老松谁与卧龙名。

晚晴碧涧添新水,归路回看暮霭平。

【注释】

丙戌:道光六年(1826),顾太清时年28岁,和奕绘贝勒刚结婚两年。

太夫人、夫人:分别指的是奕绘的母亲王佳氏、奕绘的正室妙华夫人。

西山:北京西郊群山的总称,属太行山脉,山势连绵,风景胜地。

岫(xiù):本指山洞。陶渊明的《归去来辞》:“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里是指山的峰峦。

暮霭:傍晚时分,山涧中升起的云雾。

【鉴赏】

顾太清和太夫人、正室妙华夫人一起去西山游览,这首诗大概是她出嫁后所写的第一首诗。

三月时候,山花还没开放,忽然间就过了清明。云雾漂浮在山巅峰峦,丛林间满是初春的大雪,凛冽的风正在肆意她吹,刮得林木振振有声。

“怪石自成蹲虎势,老松谁与卧龙名”是说山石如俯蹲在地的猛虎,松枝似盘曲的虬龙。宋代的吴渊《游青山》诗:“怪石巉岩蹲虎豹,老松偃蹇卧龙虬。”

快到傍晚黄昏,天色转晴,回看归路,暮霭沉沉。

虽然对景物的描写中点出了遇雪和晚晴的变化,但总体来说是波澜不惊,没有特意的渲染。这可以看作是顾太清王妃生活的开端。

《题李晞古秋涉图》

乱石枯藤积水边,疏林叶净晚秋天。

寒滩欲济无舟楫,如此风波不可前。

【注释】

李晞古:姓李名唐,字晞古,河南人。宋代的著名画家。擅长画人物山水,笔意不凡,尤以画牛著称。存世作品有《江山小景》、《清溪渔隐》。

涉:徒步过河。

【鉴赏】

乱石旁边缠绕着死去的枯藤,古渡岸边是稀疏的林木,纯净的晚秋,透出微微的荒凉之意。

从诗人的描写可以看出,这幅李唐的《秋涉图》画的是行人深秋徒步过河的情景。画中的萧瑟凄清感动了女诗人,她不禁担心起行人的安危,以至发出“如此风波不可前”的惊呼。

其实,就算是想渡河,恐怕也是不能,因为“欲济无舟楫”,秋季的河中水流湍急,水底遍布暗石。这和李白的《横江词》所描绘的情境相似,“横江馆前津吏迎,向余东指海云生。郎今欲渡缘何事,如此风波不可行。”

诗人在欣赏画作之时,投入自己的思想感情,对古人营造的画境,生发出特殊的感悟,可见读画时所倾注的非凡热情。诗句的语言自然流畅,简练生动,短短数句,就营造出了有景有色、富含哲理的画面。

尤其是结尾,奇峭险峻,正如时人沈善宝的评价“太清诗结句最峭”。

《东山杂诗九首(选一)》

晚晴峰更密,残溜各通河。

野旷居人少,山深暴雨多。

怒蛙喧涧水,垂草乱风莎。

落日松阴静,牛羊欲下坡。

【注释】

东山:指清东陵一带。坐落在河北遵化西北部昌瑞山南麓,为清代皇室陵墓群所在。

溜(liù):指的是因为暴雨,而从山涧迅急流淌下来的小股水流。

莎(suō):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的块根称“香附子”,可入药。

【鉴赏】

道光九年夏天,顾太清陪同丈夫奕绘前往东山守护东陵。

这首诗是初到山中所作。山雨过后,小股的水流如瀑布般顺流而下。黄昏时,牛羊归于栏舍。这种悠然的意境,和《诗经》中的“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相合。黄昏时,满坡的牛羊,发出哞哞、咩咩的叫声,在牧人的指挥下回家。

京城的繁华热闹,自是不同凡响,但是等到了“野旷居人少”的东陵,欣赏其中的自然风光,就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味了,山居生活的乐趣就在于其中的悠然自得。

这首诗记述了鲜活的生活片段:暴雨之后,阳光重现,黄昏下,峰峦醒目。积水流淌山涧,被打垂的莎草舞动于风中,躁动的蛙声响彻水际。

但是,很快这些触动人视觉、听觉的活跃因素因日落而荡然无存,只有幽静的松阴、步调闲散的归畜,以及晚归的行人渐渐地被夜色所遮掩。

这是《东山杂诗九首》的第一首,全篇笔调清新,张弛有节。

《九日登后山四首(选二)》

九日登临一怆颜,从游幸喜此身闲。

高人妙语惊神鬼,帝子魂归冷佩环。

百岁无非真梦幻,千年犹是旧河山。

不堪亲故凋零甚,鬓插黄花独自还。

官柳萧条落叶黄,五陵松桧自苍苍。

秦砖万里长城在,铁瓦高峰古庙荒。

尘梦半生吹短发,清歌一曲送残阳。

回思故国年年事,佳节题糕宴北堂。

【注释】

九日:指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古代有重阳登高的风俗。梁吴均《续齐谐记》:“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

帝子:这里指娥皇、女英,传说中尧的女儿。《楚辞·九歌》:“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明徐祯卿《古意》:“帝子葬何处,潇湘云正深。”

佩环:玉制的环形佩饰,多指女子所佩的饰物。唐柳宗元《小石潭记》:“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

官柳:古代官道边上的柳树,相当于现在国道旁所栽种的树。

五陵:原指西汉五个皇帝的陵墓,这里指清陵。

题糕:糕,重阳节所食蒸糕。宋吴自牧《梦粱录·九月》:“此日都人店肆,以糖面蒸糕,上以猪羊肉鸭子为丝簇订,插小彩旗,名曰‘重阳糕’。”题糕指写重阳诗,用“糕”字。宋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刘梦得(刘禹锡)作九日诗,欲用糕字,以《五经》中无之,辍不复为。宋子京(宋祁)以为不然,故子京九日食糕有咏云:‘……刘郎不敢题糕字,虚负诗中一世豪。’遂为古今绝唱。”

北堂:指古代士大夫家主妇常居之处,后代指母亲。

【鉴赏】

客居山野、静守祖陵,这样的光阴未免有点寂寥。

正逢重阳佳节,于是词人登高望远,却引起了思念亲人的愁绪,以致容颜黯淡,怆然欲泣。

身处山巅,遥想古老的传说,颇有点“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想法,同为女子之身的娥皇女英,如今早已是魂归潇湘了。

写到这里,诗人发出了有力的伤感悲叹,“百岁无非真梦幻,千年犹是旧河山。”江山易主,多少人世沧桑,而个体的生命竟然不过百年!

到了最后,想起自身的孤单,亲友凋零,只能是“鬓插黄花独自还”,让人满心哀怜,感情深沉哀痛。情感回旋往复,达到顶点,让人凄然泪下。

这组诗登高远望,感怀身世,思绪纷杂,充满凄凉悲怆,有着挥不去的惆怅。如同杜甫诗中的感慨,“摇落深知宋玉悲”,“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尘梦丰生吹短发,清歌一曲送残阳”,所以,虽然虽然说是登高,心中的愁怀却终究是难以排遣。

《戏拟艳体四首(选一)》

采采芙蓉洛浦姿,碧阑晴雪落花时。

一溪春水浮山影,尽日灵风飏柳丝。

玉笛闲吹翻旧谱,红牙低拍唱新词。

娉婷合是神仙侣,小谪人间归去迟。

【注释】

艳体:指描写男女爱情的香艳诗。

采采:茂盛的样子。曹植《洛神赋》赋中洛神出现时“灼若芙蕖出渌波”。《诗经·蒹葭》中有“蒹葭采采”。

芙蓉:即荷花,又名芙蕖。唐韩倔《已凉》诗:“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

洛浦:洛水岸边,传说中洛神的出没之处。

尽日灵风:李商隐《重过圣女祠》诗:“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尽日,指终日。灵风,神风。

红牙:乐器名,调节乐曲节奏的拍板,多用檀木做成,色红坚硬,所以叫红牙。

【鉴赏】

艳体诗,原本是男人写的描写男女爱情的香艳诗,太清不拘一格地戏作,自显其别致风韵。称为戏作,并不直写美女,仅以典故叙述古代男女相欢相爱。

所选的这首诗,描绘了仙境一般的美艳生活:荷花盛开、春山映水、柳丝摇荡,这些美景缀合在一起,不拘时令,亦梦亦幻。

这样的美景合为神仙佳偶所设,吹笛唱曲,添加了一份闲雅情调。长久远离尘嚣的守陵生活放松了她的神经,使她敢于放手一为。细读本诗,写的是飘渺的神仙之恋,题目加上“戏拟”二字。

当时的大清王朝,国势日益颓危,只有宗室的特权,才能使他们享有如此神仙般的生活。“娉婷合是神仙侣,小谪人间归去迟”,正是形容这种美好生活。

才华洋溢、感情丰富的太清,对于自己的深挚爱情,虽不能直抒自己内心的激荡,还是别有风致地作了一番抒情。

“玉笛闲吹翻旧谱,红牙低拍唱新词”。闲雅幽美,正是词人和奕绘夫妇两人相互唱和的真实写照。

如果说顾太清的这首艳体,只是描写神仙眷侣生活,虽然心里高兴,但毕竟是女儿家,面对身边的心上人,依然端庄含蓄,有点收敛的话,那么他的夫婿奕绘因为美人在侧,就不免有点欣喜若狂了,这也正是自由恋爱的浪漫甜蜜。

被爱情滋润的两个人,写的诗也甜得发腻。奕绘的这首《戏拟艳体诗》是这样写的,“芳草秾花妒断肠,美人娇躯散浓香。巫峰挟雨原非梦,洛浦凌波太近狂。日暮藤萝空密密,天寒修竹自苍苍。一泓湖水无穷碧,可许相随一泛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