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的两个人里,弈北宸入定般的不闻刺耳的声音,月如故则是差点被周离吵得耳膜穿孔。
终于,他道:“我倒是好奇了,你为什么不愿意放过周临,毕竟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在蜀中书画阁时我听周临说他想找到他的姐姐,因为姐姐是他最后的亲人,我当时还以为你对他会很好,没想到是我在自欺欺人,他所要找的姐姐根本就没有在乎过他,反而要动手杀了他。”
周离嗤笑道:“我在乎他?他的母亲区区一阶贱妾,生下他后就母凭子贵的坐上了主母的位置,对我更是无情无义,什么都向着那个孽种,我在乎他?我怎么能不在乎他?我在乎得恨不得杀了他!”
闻言,月如故的脸色有些难看,道:“即使你父亲在怎么有错,可周临只是个孩子,他又没有作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杀了所有人,为什么就不愿意给他一条生路,偏偏要赶尽杀绝。”
周离道:“你以为杀了宗门里的人我就可以解恨了?月公子你真的是太天真了,我放过他?开什么玩笑?他是周清和那个贱女人的种,只要是跟他有关的我都会全灭不留,周临他是个孩子又怎样,孩子就可以无辜了吗?孩子就可以颠覆我在穹峰宗的地位,让我二十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在一间院子里,让我放过他,可笑至极!你也不问问他的出生给我带来了什么,我恨他不应该吗?”
二十年前,她的母亲姜氏因生下她后元气大伤,在她六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那天他就在母亲的房里,母亲对父亲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姜氏卧在床上,伸出枯瘦的手紧紧的拽住了周清的袖子,微弱的道:“周郎,我死了请你照顾好阿离,我的肚子不争气,没能给你生下个继承香火的孩子,但阿离她也是我们的孩子,我求你照顾阿离,求你求你……”
然后她看见母亲拉住父亲袖子的手垂了下去,眼睛也紧紧的闭上了,她没有哭,如母亲所说,她相信父亲会好好的照顾她,周清确实是按照姜氏临终前的遗愿照顾周离,却不是父亲喜爱女儿的那种照顾,对她的照顾就像是怜悯与施舍,只是定期的关注一下她,目光从来都不会放在她的身上。
周清从来都没有陪伴姑娘她,就连和她一起吃饭都没有过,别人都说宗主对她这个女儿不重视,甚至不存在,可他还坚信父亲只是事物繁忙,一直都在等着父亲放下手中的事陪她一次,哪怕是一次也好,可惜从来都没有,让她彻底失望的就是有一次周清对她的责罚。
有一次周清让大弟子去书房里取一只珍贵的和田玉砚台,那弟子慌慌张张的从书房里往外跑,路都不看的就只知道觅头往前走,恰好她从走廊经过,两人就在拐角处撞了个结实,那和田玉砚台也随即碎成了几块,周清问询赶来,那个大弟子却把污水泼到了她的身上,不论她怎么解释周清都不相信,还让人取来戒鞭,将她打得遍体鳞伤,自此她对这个父亲失望至极,回去后就把自己关在了院子里,很少踏出一步,而她这个父亲也没有注意她,那时只是单单的失望,真正转变成恨是在十六岁的年。
那一年是周临出生,也是那年她的失望转变成了深深的憎恨,她看到了周清把妾室抬为正妻,把她遗忘在了那间屋子里,对周临疼爱有加,对自己冷落无视,对周临百般呵护,对自己不耐烦。
在宗门里别人对周临都是趋之若鹜,就像这位小少堂主不可一世,而她却受尽冷眼,连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都不如,所以她被这种恨湮没了,开始策划着如何报复这个宗门。
月如故此时对她生出了一点怜悯之心,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能让一个女人变成这个样子。
周离道:“月公子,你觉得我难道不应该杀了他们所有人?”
这一瞬间月如故尽然答不上来,对于周离的遭遇他深感同情,可自始至终周临都是无辜的。
他道:“可你就不能放周临一条生路吗?他毕竟是你弟弟。”
周离道:“不能,他我杀定了。”
随后她错开月如故,望着高台上的弈北宸,也不管弈北宸有没有听见,兀自的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办到我不管,但必须办到。”
话音一落就从容的转身,倏的顿住脚步侧脸对月如故道:“月公子,多谢你的佛祖善心,可惜你终究是度化不了我,还是自己多为自己谋求些福吧,你猜猜余疏行在听到了你失踪的消息是什么表情?”说完潇洒转身走出了大殿里。
等周离走后,高台上弈北宸才睁开眼睛,漫不经心的看着月如故。
弈北宸道:“阁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么就该尽到自己的作用,你可是拿来威胁鬼魅最好的发码。”
就在月如故要被人带下去的时候,月如故冷静的道:“我倒是好奇了,这五册全部集结起来到底有什么作用?能让阁下这样耗尽心思的想要得到?”
弈北宸道:“这可是个秘密,阁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集齐它自然是有我的用处,至于是什么用处就不必多言了。”挥手示意带月如故下去。
月如故晦暗不明的看了弈北宸一眼,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人又丢回了地牢里。
百般无聊的坐到那张桌子前,月如故支着下巴喃喃道:“余疏行啊余疏行,我这次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口里正在念叨的余疏行此刻正在医馆里提笔写诗,修长纤细的手指握住笔杆,落笔苍劲有力,暗含一股肃杀之意。
吱呀!能被推开,毕何明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余疏行先是行礼,道:“庄主,外面有个人找您,声称是您的朋友。”
余疏行想也不想,直接道:“不见。”
毕何明犹豫道:“可那个人说是你让他来洞庭的,说是有事商谈。”
握笔的手一顿,将笔搭在了砚台上,道:“让他到前堂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
收拾好桌子上,余疏行这才兴兴的走出书房,往前堂而去。
步入前堂,只见堂里正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皂字的男子,听见声响慢慢的转过身来,他有着一双微光涟涟的桃花眼,鼻梁挺秀,竟有些男生女相,眉目间却带着一副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
见到余疏行走进了本想客套一句,结果余疏行只是轻蔑的扫了一眼他的脸,就冷冷的道:“把你脸上的易容术给我撤了,我不喜欢对着一张皮相说话。”
来人被他的话气了个倒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伸手到耳根后面,揭起一块薄如蝉翼的面具角,霍然一撕就撕下来一张精美的面具,而他藏在面具下的面孔也随之露了出来。
只见他生着一双凌厉尖锐鹰眼,嘴唇微泯,但只要一笑起来就是个让人觉得风流倜傥的江湖侠客。
那人道:“这样总行了吧?在你面前说话我连面具都不能带,你还真是够狠的。”
余疏行不以为意,道:“萧鸢,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明知道和我说话不可以遮遮掩掩,你却明知故问。”
来人正是江湖十首之首的画骨千萧鸢,他把玩着手里撕下来的易容面具,啧啧的道:“这都过了多久了,你不也还是看样子,一样的不近人情,我当初到底是有多倒霉才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
多日前,他正在塞外的北漠体验风土人情,结果余疏行的一封信就把他给拉了拉回来,路远不说,一路上可是把他累了个半死不活,本以为一路上可以顺便体验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没体验成不说,还累了个虚脱。
萧鸢语气不好道:“你这个人坐拥一群暗影,消息灵通到皇帝都天怒人怨,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帮忙的?”
余疏行道:“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不过是找你来谈谈心罢了。”
闻言,萧鸢为之吐血,愤愤的道:“你大老远的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谈谈心?你莫不是拿我消遣?”
余疏行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最近都闲散惯了,活动活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他怒不敢言的指着余疏行,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所以你所谓的活动就是让我千里迢迢的赶来,客气话不说反而让我在这里干站着,你到底是找我来有什么事?没事我可就走了。”
十几年前他和余疏行抢夺首位时两人就不打不相识,他就感觉余疏行闷闷的,在争夺十首排位时,抢夺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这个能和他对上的人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看起来文邹邹的像个书生,不像练家子的,但动起手来才知道这人可不是他三两下就可以打发的,一张嘴更是让你服气。
那场争夺十首的决战到天明,才堪堪的分出胜负,即使萧鸢得了个第一,可对余疏行他也是刮目相待的,更别提去招惹这位鬼魅。
余疏行道:“急什么?慢慢来,等会儿我会一一道来,在说了你不是很闲吗?那也不差时间。”
萧鸢为之吐血,这人怎么老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请他来还以为有什么棘手的问题,没想到这人一点紧急意识都没有。
可萧鸢又不能甩手走人,只能耐着性子的面对余疏行,道:“你老人家能不能有点请人意识?”
余疏行不言语,只是示意他坐,让人给他添了一杯茶。
两人都默默无言的坐了半响,余疏行不开口萧鸢也不言语,气氛有些肃穆。
最后还是余疏行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种气氛,他道:“还记得当年我想你提起过的五册吗?”
萧鸢有些反应不过来,道:“啥玩意儿?”
余疏行重复道:“五册。”
萧鸢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早就模糊了,最后摇头道:“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哪里还记得,你说清楚些,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余疏行简言的道:“集齐五册书册,能使人长生不死的五册。”
萧鸢猛地一拍桌,激动的道:“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失踪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对不对?”
余疏行点头,道:“这东西恐怕要重出江湖了。”
“噗!”萧鸢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咳嗽道:“咳咳!什么?这东西不是都失落二十多年了吗?怎么如今又要出现了?”
虽然三十多年前的那场纷争他们都没有亲眼所见,但血腥程度是被载入史册的,一点也不难想象那时是有多血腥。
余疏行道:“你几年前就跑到了北漠去体验你的风土人情了,哪里会知道中原江湖发生了什么,早在一年前就有人知道了五册的存在,开始收集五册了。”
萧鸢抹了一把嘴,道:“谁啊?按道理说这东西都失落了这么久了,早就被世人给遗忘了,那人是如何知道这个东西的?”
余疏行揉了揉眉,道:“恐怕是三十年前那个人,也就是害得我师父离世的那个人,我师父曾想尽办法的要抓到他,到底是最后都没有抓到,这人都躲了二十多年了,现在他的出现恐怕不是一个好兆头。”
萧鸢支着下巴沉思,道:“你是要抓他吗?不好抓吧?毕竟你师父都没有抓到。”
余疏行摩挲着茶杯,道:“不好抓也得抓,不能在放虎归山,在放他回去日后在动手就难了。”
萧鸢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打算怎么抓?”
余疏行道:“不知道,眼下这人还没有露面,却已经向一个人透露了五册的存在,那人已经开始收集,不过也只有两册而已。”
五册集结会有什么功效如今还是不知道的,所谓长生不死也许只是江湖人的一种幻想。
想要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恐怕只有百年前铸造五册的古淮上仙了,可物是人非,古淮上仙或许早就圆寂,这世上无人知晓其中奥秘。
萧鸢道:“收集五册的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和那个人认识?当年你师父虽没有成功的抓住那个人,但那人想必也是元气大伤,躲了这么久恢复了元气,不好好继续躲着又出来干什么?难道不知道会被你追杀吗?”
余疏行摇头,道:“收集五册的这个人是冥火宫主。”
萧鸢道:“哦,是那个老头子对不对?”
余疏行摇头,道:“不是,是他的徒弟弈北宸。”
萧鸢一愣,奇怪的道:“不对啊,那老头子还身强体壮得很,怎么可能让位给自己徒弟?应该还有好几年吧。”
余疏行道:“不知道是不是那老头子自己让的位,如今这位宫主才二十多岁,依照冥火宫的规矩,每任宫主都是三十多年才继位,这位弈北宸多半是篡位。”
萧鸢想了想,道:“也是,每到三十就继位了,肯定不是什么正规的继位,要不是动了什么手脚我才不信。”
两人又聊了一会,余疏行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给在北漠体验风土人情,消息闭塞的萧鸢补了补这江湖一年里发生的事。
萧鸢听了半天,即使余疏行简言描述,可他还是听得有些耳朵疼,道:“也就是说,如今你手里有三册书,而弈北宸手里只有两册书册。”
余疏行道:“嗯,我要想法子拿到他手里的书册,集齐五册后将其毁去。”
萧鸢一惊,呛了口茶道:“什么!!你要毁了五册!!?”
余疏行道:“嗯,药圣前辈与北君前辈都让我在拿到全部的书册后,将其毁去,让五册从此从这世上消失,还这世间一片安宁。”
他们一个因圣医册失去了宗门,失去了最要好的姐妹,一个因紫金册失去了此生知己,都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留给他们的就只有寻一处不闻世事的深山度过余生。
这五册说是一本长生不死的武功秘籍,倒不如说是催命符,拿到他的人要么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要么失去了立身江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