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对视

写给一位朋友,就用“他”来称呼.

从外地回来后,他请的第一顿饭是小笼包,四五个朋友只点了三笼,一笼哥几个分着吃,两笼带给他女朋友.

太他妈不要脸了.

他养成晨跑的习惯是从谈恋爱开始的,每天早晨打卡似地跑到女朋友家楼下,然后原路折返,无数次穿越这条小道,春夏秋冬,道路两侧树叶重生又枯黄.

有几次他叫朋友们出来跑,于是打卡的从一个人变成很多人,人姑娘还没睡醒的时候,在楼下列队,一并抬头痴望窗台,完全不顾旁边大妈的疑惑眼神.

后来高中开学,朋友们都四散一方,很少陪他晨跑,也鲜有机会再去吃那家小笼包.

我们和他再见面时,剩他一个人.

他逮住正读小说里的一句话,问很多人:

“列车不是停靠两分钟吗,为什么告别只用了一分钟呢.”

我们面面相觑,答不上来,只是看着他猛嚼包子.

告别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表情,

重逢的时候他一直疲惫地笑,

一切如常,直到有一天晚上挤牙膏挤掉进水池,他打电话给朋友,然后关上麦克风哭很久.

电话这头的我们,没一个知晓状况,也没一个挂掉电话,就默默地听着,听着哭声缓慢消失,被黑夜无声地掩埋.

夜里,他说梦见在车站送一个人,那人第一次自己坐夜车回家.他执意要陪同,目送她上楼,她执意要锻炼自己,不要他送.

他说:“我们比赛谁先到家,你坐车我走路,我赢寒假骑自行车来看我,你赢我骑车去看你.”

他注定要输,因为彼时他正坐在后一班车的第一排,看着前面车里的她坐在最后一排,斜靠窗户,头发垂到两肩,对着屏幕傻笑.

寒假第二天,他早上五点半疯狂敲我家门,老妈递给我一把刀,我提刀追杀他十条街.

这小子自行车爆胎,来找我借车骑.

我一边找钥匙一边对此感到不解.

玩笑而已嘛,不至于.

后来?后来那什么我也骑过一回...

穿着大两码的棉袄,耳朵冻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骑四十里路.

那天雪花和雨水不曾到访,唯有太阳为他引路.

今年再聚,他往新家置办物件,几个朋友帮忙收拾东西,见到那件旧棉袄.

“小啦,穿不了.”他冲我们一笑,语气平和地说.

去KTV唱歌的时候,一改之前的鬼哭狼嚎,所有人都在认真唱.

他大醉,指着跟前的一面墙,问我们说:“有光,看见了吗?”

几个人一头雾水,其中一个说:“日光吧,他之前拍过的照片,球场上空的夕阳,照耀着他的单车,照耀着追风的小孩,照耀着后座女孩的长发.”

另外一个说:“灯光吧,像无数次电影的开场,仿佛全世界突然黯淡,身边人却比大荧幕更加明亮.”

他不回答,只是摇头.

我说:“没那么复杂,大概是他觉得自己变成了迪迦.”

他不回答,鼾声渐起.

那天把他送回家,之后再也没有要回味醉酒的意思,朋友们也默契地没再提过.

吃过晚餐,还是那家小笼包,站在阳台吹风,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是一段视频,视频里是我们的母校,红白楼房,矮矮院墙,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他问:“看我们的教室,看到了什么.”

几个人争先恐后讲:看到迟到在班门口坐蹲起的同学,看到我们在精心挑选毕业班服,看到一张张熟悉又许久未见的脸.

“你看到了什么?”我问.

他顿了顿,“我看到一次班里有人出糗,大家哄堂大笑.”

我笑着,我想他已经知道告别只花一分钟的答案了.

“好多人一起笑的时候,我和她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