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演唱的體會

陳春苗

在親身接觸宋詞演唱之前,對其僅有的認識來自張麗真老師之前所唱的白石詞。還記得當初幾位老師錄製唱片時,我在現場聆聽,印象裏是幽婉的。後來幾位老師有重錄宋詞的打算,並希望在新的製作中增加幾首新詞,也希望添加男聲的演唱。因此有了這個參與的機會。我樂於嘗試,但無有基礎,便需要請古兆申先生先幫我拍唱。那陣子拍唱宋詞,似乎又回到跟古先生學崑曲的時候,頗相似,又有些不一樣。

擬宋音與閩南語

首先是字音,不用普通話,不是崑曲所用的中州韻,古先生擬定的宋音裏倒是帶有濃厚的閩南語味道。閩南語是宋遺音,也是我的母語,唱着似曾相識的字音,倍感親近。在拍唱過程中,古先生與我常討論某字閩語怎樣讀,時而修訂所擬宋音,既希望唱時體現出宋音的特點,但同時兼顧美聽且適於演唱。

或許有人會疑問,這樣揣摩字音肯定與宋音有距離。然而我們為自己下的定位很清晰,擬唱宋詞並非重現宋詞之當初,因而並不刻意為詞中每字尋根探源。帶着閩南語味道的擬宋音,有很多字的讀法與現今常用字音距離較遠,字中音素的轉換較複雜,變化明顯,感覺特別古樸,字音本身便具音樂流動的美感。

唱宋詞與唱崑曲

宋詞與崑曲同是曲牌音樂,同樣是演唱漢字的音樂,許多崑曲裏的講究,在宋詞演唱中也同樣適用。出字要「重」,指的是出字一瞬,早已做好用氣、口形準備工夫,用稍重的勁頭,使字頭清楚,務使人聽清所唱何字;過腔要「圓」,不讓聲音轉換處棱角四出,而追求轉換處無磊塊,雖然「聲中無字」,但「合聲即字」,更有一種溫潤閒靜之感;當然,還要把韻尾收好、收清楚,方是一字之終結。唱每一字,皆有頭、腹、尾,聲音的每一分寸都不容輕易放過。

有同自也有異。拍曲過程中,古先生特別提醒,須小心不讓每一字的頭、腹、尾轉換過度拖沓。不同於崑曲常是一字多腔,白石詞譜唱腔基本為一字一音,一音雖也可長唱,但基本上與崑曲每字多有延宕有別,所以每一字中音素過渡不可過分雕琢,以免聽者迷失在「聲」中,而無「字」感,更會使曲中「字字雷同」的感覺大增。

唱字、腔與唱詞曲

除了須防止「字字雷同」,還要小心不要唱得「曲曲雷同」。不少初聽擬宋詞的人,會覺得每一曲聽來分別不大,這除了白石詞曲文內容、音樂風格相近的客觀原因之外,也是我們還沒能完全唱出該詞名理意趣之故。

崑曲也好,宋詞也好,唱者當提防眼中只有字,只有腔,而沒有「詞曲」。白石詞雖然都是「清空」風格,懷遠、孤寂、哀傷是詞中主旋律,但兒女私情與家國感慨還是有氣質上的分別,每一曲的情緒都需要唱者用心體會。雖然唱腔經整理後已有了大致的框架,但曲中長短輕重,散唱急停,乃至特殊的聲音處理,都可以在摸索中嘗試,這是藝術的彈性,留給「作者」的創作空間。

好比《揚州慢》裏「冷月無聲」的「」,要停得俐落,停後稍留點空白,再慢慢用低緩的聲音唱「無聲」;又如「波心蕩」裏的「」,無意中唱過如「波浪起伏」的延長變化,讓人有「蕩」的感覺。唯是不是每次都能處理好,要自然而然,若刻意造就便落下乘,出來的效果相差甚遠。

最重要的還是需要唱出「曲情」,唱腔技巧的處理是可此或彼的。若唱者能有飽滿的內在情感支撐,就算簡單的唱腔,能凝起來的氛圍卻絲毫不弱。記得試唱《揚州慢》,偶有一二次唱得自己鼻頭酸,然而這種經歷可遇不可求,當知唱好曲子,殊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