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出生

我叫大衞·科波菲爾,這裏記下的是我一生的故事。

我出生於薩福克的布蘭德,在一個星期五的深夜十二點來到這個世上。接生護士和左鄰右舍那些姑姑姨姨們說,不幸生在這個日子和這個時辰的孩子,命中注定要事事倒霉,結果如何呢?你讀了我這部傳記就會明白了。

知識泉

布蘭德:地名,離英國倫敦北面約五十英里。

那是一個三月的黃昏,我母親獨自坐在壁爐前面沉思。她身體虛弱,精神萎靡,思念着六個月前去世的丈夫,撫摸着腹中的我,滿心悽楚。對自己,對這即將臨盆的無父孤兒,她覺得前途渺茫,也不知道自己在今後這漫長的日子裏,能否掙扎得過來。

正當她抬起頭來擦眼淚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陌生女人挺着腰板、繃着臉,徑直向窗口走來。這位客人不去拉門鈴,而是把鼻子使勁貼在玻璃上往屋裏瞧,把鼻子壓得又扁又白。

這是貝西·特洛烏德小姐,我父親的姨母,也就是我的姨婆。她和一個傭人住在海濱的一所小房子裏。她結過婚,但與丈夫合不來,她就給了丈夫一筆錢,把他打發走了。

貝西小姐本來很喜歡我的父親,但聽到父親要娶我媽時,她大發雷霆,說我那不到二十歲的母親是個“愚蠢的蠟製娃娃”,為此父親和她鬧翻了,從此再也沒有來往。

知識泉

蠟製娃娃:在英語中指美麗而無頭腦的女孩子。

我媽雖然沒見過貝西小姐,但能猜到是她來了,便跑去開門。兩人坐在客廳裏一言不發,我母親按捺不住,終於哭起來了。

“好啦,別這樣!”貝西小姐說,“你還真是一個小孩子吶!”

我媽低着頭哭,但好像覺得貝西小姐在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這是我媽後來告訴我的。

“別哭了!你的女孩叫什麼名字?”

“還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呢!也許是個男孩。”我媽嗚咽着說。

“一定會生個女孩的,”貝西小姐說,“她出生之後,我願意做她的教母,我會給她取名為貝西·特洛烏德·科波菲爾。她應當接受良好的教育,不會犯錯誤,不會濫用她的愛情。我有責任這樣做。”

知識泉

教母:天主教、正教以及有些新教宗派為嬰兒舉行受洗禮時設置的女性保證人和監護人(男性則稱教父),英國小孩的名字往往跟隨教父教母的名字。通常在受洗時,要由教父或教母叫出受洗嬰兒的名字,算是正式命名。

我媽很怕貝西小姐,她太慌張太軟弱,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就又哭起來了。

這時女管家白葛迪剛好送茶進來,發現我媽的氣色不對,便馬上去請醫生來。

貝西小姐一直坐在客廳裏等着。幾小時以後,醫生終於下樓來,貝西小姐問道:“大夫,她好嗎?”

“科波菲爾太太的情況十分好。”醫生回答道。

“我是說小孩吶,她好嗎?”

“生的是個男孩呀!”醫生說。

我姨婆一個字也不多說,就此走出我家門口,再也沒有來過。

我,就這樣誕生了。至今我仍認為,我的提早出生,想必跟貝西小姐的突然來訪,使我那本已虛弱不堪的母親受到了驚嚇,是大有關係的。

在我幼年的朦朧記憶中,我媽媽生着滿頭秀髮、身材窈窕;而我們的管家白葛迪卻長得十分粗壯,她的雙頰像蘋果一般又紅又硬,我常常奇怪那些鳥兒為什麼不去啄她而去啄樹上的蘋果。

我還記得家中那舒適的小客廳,媽媽、白葛迪和我留在這兒度過一個個愉快的黃昏。星期天她們帶我上教堂,白葛迪在聽牧師講道時常回頭向我家方向張望,不是怕失火,就是怕有人來搶劫;我則不停地打哈欠。

一天晚上,白葛迪和我坐在客廳的火爐旁。白葛迪一邊用彩線繡着好看的花兒,一邊聽我唸一本關於鱷魚的故事書。我的故事是如此精彩,以致白葛迪高興地用她肥胖的身軀緊緊地擁抱了我一下,她長衫後面的鈕扣崩、崩地爆開了兩顆。

媽媽回來了。她站在門口,神采飛揚,旁邊還有位黑眉毛黑鬍子的英俊男子陪着她。

媽媽吻我的時候,那先生用手摸我的頭,我伸出手去把它推開了。

“別這樣,大衞!”媽媽溫柔地呵責我。

“晚安,我可愛的孩子!”他吻了媽媽的手,又要和我握手。我把右手留給媽媽,只向他伸出左手。他親熱地握了握,轉身走了。看起來他不像上流人,我一點也不喜歡他。

知識泉

伸出左手:握手時,應該向對方伸出右手,伸出左手則被視為無禮貌。

他叫馬史通先生,從此他常常來我們家。每當白葛迪在窗口望見我媽媽和馬史通先生親密地在園中散步時,就滿臉怒容,重重地梳我的頭髮,把我的頭皮扯得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