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沼泽地会吃人

王小北一直在吹冲锋号,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在他的眼前,红军战士一个又一个倒在沼泽地里。使用木棍探路过沼泽地的方法,虽然有人能过去,可大部分人还是陷进了沼泽,再也没了踪影。

王小北的冲锋号吹得断断续续的,最后,冲锋号停了,他泪流满面。一阵微风从王小北的脸颊拂过,把他的泪水吹进了唇齿。他感觉到口腔里有一股咸涩的味道,说不出来的难受。王小北想继续吹军号,当他拿起军号时,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沼泽地,而沼泽地里没有一个人。他突然觉得,这一大片的沼泽地,是多么荒芜啊!

毛林抚摸着王小北的头,说:“唢呐,我们给他们敬个礼吧,他们都是烈士!”

王小北挺直了腰板,缓缓举起了手,向着这片沼泽地敬了一个——他认为是他这辈子敬得最标准的——军礼。所有人都举起了手,向着这片沼泽地敬礼,每个人的眼里都饱含热泪。

“王小北,你要晓得,战争是残酷的,是会死人的,但战争不仅仅是和敌人作战,不仅仅是硝烟四起,还有没有硝烟的战场,就像是这儿。”陈胜利看了一眼王小北,指着沼泽地说,“这儿同样是战场,一样残酷,一样会死人,但我们不会怕,红军什么都不会怕。”

“我不怕!”王小北擦干眼泪,他能听懂陈胜利的话。

“我们都不怕!”十三班的孩子们异口同声。

“我们都不怕!”所有的红军战士也都异口同声。

陈胜利敬了一个军礼,朝着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他的眼里流出了热泪,嘴唇微微颤抖着:“勇士们,我们只有不断向前,向前,再向前,才能取得胜利。我们不怕死,我们怕的是百姓受苦,国家蒙难,所以,大家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所有人齐声高喊。

“同志们,请紧握手中的木棍,出发!”陈胜利率先取过一根长木棍,向前探了探路,一脚踏上了前进的征途。他是一排之长,从参加红军开始,他早就置生死于度外了。他是王大河最好的兄弟,王大河也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在与敌人作战时,紧密配合,敢打敢拼;他们在生活上相互照顾,一起挨过饿,一块儿喝过酒。这一刻,陈胜利的脑子里,想的全是王大河。陈胜利想:“王大河,我要是死了,就能和你见面了,我会告诉你,你的儿子是咱红军的司号员,他的军号,吹得好听着呢!”

陈胜利的目光又转到了林见鹿身上,在他的印象中,林见鹿的脸蛋是白嫩的,而现在,林见鹿的脸蛋是干燥的、泛黄的。他不明白林见鹿参加红军的原因,但他能看出林见鹿参加红军的决心。林见鹿是他带过的唯一一个学生,也是他陈胜利带过的极出色的学生,他是红军的未来,中国的希望。不仅仅是林见鹿,十三班所有的孩子,红军所有的红小鬼,都是未来的栋梁。

陈胜利吃力地向前走着。王小北紧跟其后,他用木棍试探脚下的土地,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红军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在草地中行进。王小北回头一看,发现水草都被踩烂了,水也浑浊不堪,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泥洞。

大草地水流交错,但能喝的只有雨水。粮食也越来越少,很多战士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栽倒在泥潭中,再也没能起来。

到了晚上,潮湿、寒冷、饥饿和病痛也令大家难以入睡,红军战士们只能用体温相互取暖,用歌声彼此鼓励。细小而坚毅的歌声在大草地上飞翔,呼唤着熹微的曙光。

“我们终于过来了!我们终于过来了!”

“万岁!万岁!万岁!”

红军战士们欢呼着,经过五天四夜的艰难跋涉,终于穿过了大草地,他们相拥而泣。

本以为只要通过了沼泽地,就等于战胜了死神,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就算通过了沼泽地,死神也没有离去。在休整期间,一些红军战士倒在了地上,惨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红军战士倒下了。

程夏和卫生队的同志们立刻给这些红军战士做检查。他们发现,倒在地上的红军战士身上都有伤口,而且这些伤口都有不同程度的肿胀和溃烂。程夏明白了,大草地里的植物有很多是带刺的,它们割破了战士们的皮肉,伤口沾到沼泽地有毒的水,就出现了肿胀和溃烂的情况。沼泽地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和动物,这些人和动物的尸体在沼泽地里腐烂,使得沼泽地里的水积聚了太多的毒素,而这些毒素,谁都不清楚是什么,该怎么解。

“谁有酒?我们要拿来消毒,酒精没有了!”卫生队的一个女医生大声喊着。

没有人回应她。

女医生的声音是孤独的,微风带着她孤独的声音,在沼泽地的上空徘徊。女医生又喊了两声,可仍旧没有人回应她。

“药也快用完了,怎么办?”程夏的声音和女医生的声音一样孤独,两个孤独的声音碰撞在一起,更加孤独了。

乌云压顶,微风突然变成了狂风,眼看着天就要下大雨了,这些受伤的战士根本走不动。

“抬上他们,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首长发话了,“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兵。”

大家开始用木棍搭担架,准备抬着受伤的战士们离开沼泽地,找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搭建营寨,避一避雨。

“首长,同志们,别忙活了……你们快走……”

这个虚弱的声音来自一位姓孙的连长,他是受伤战士里官职最高的,也是受伤最重的。

“说什么胡话!”首长走到孙连长面前,一把背起了他,“你要是个战士,就给我活下去。”

也许是路不平,也许是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首长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孙连长流下了两行清泪,他仰头望着天空,那里仿佛有一个和平的国度,没有战争,没有侵略,每一个孩子都有书念,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战士们扶着孙连长,让他坐到了地上。孙连长翕动苍白干裂的嘴唇,想说话却没有力气出声。他吃力地从衣服里掏出干粮袋,递给身边的战友,又缓慢地解下腰间的手枪,交给首长。

“你这是……”首长颤抖着接过曾随孙连长征战沙场的手枪,他心里其实都明白。

也许这袋干粮能延续另一个战士的生命,也许这把手枪能继续帮助另一个战士杀敌。

孙连长牺牲了!

乌云翻滚的天空下,唢呐声响起,雨水“哗哗”地从天而降,拍打在所有人的脸上,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战士们向这位严厉却又关爱属下的连长敬礼,做最后的告别。站在王小北身边的林见鹿,幽幽地念出一句诗:“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行军计划不能再耽搁了,那些身受重伤的红军战士不想拖累大部队,于是自动组成一队,决定跟在大部队后面慢行。

这些红军战士还能走多远?王小北不知道。王小北知道的是,这些伤痕累累的战士,只要一息尚存,便会一直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