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厷讲的这些事情,有很多都是成和第一次听到,没想到吕不韦身为大秦的丞相,背后竟有这么多故事。只是之前做为斥候的职责所在,收集到的情报大多都是跟军情有关,对于各国庙堂之事还是知之甚少。但是既然这秦王尚未亲政,须得吕不韦代为执政,又是为何要扶持寡妇清来对抗他呢?
听到成和向自己提出了这个疑问,巴厷大有深意的道:“小弟可知今年秦王多大年纪?”
“这个小弟不知。”
“秦王嬴政今年二十一岁,”巴厷自问自答道,“小弟可知,如果按正常惯例,秦王在去年年满二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亲政了。”
“难道说,秦王迟迟没有亲政,是因为吕不韦在从中作梗?”成和感觉到自己隐隐把握到了一些关键。
“小兄弟,本以为你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没想到此番谈话才发现你竟然神思如此敏锐,”巴厷由衷的赞道,“正是如此,吕不韦屡屡借口秦王尚幼,还需自己辅佐为由进行推脱。不仅如此,吕不韦把自己的名声也视为商品进行炒作,组织了大批天下的学子编綦了一整套书卷,名为《吕氏春秋》,号称能从书中挑出一处错字者,赏百金。一时间天下为之轰动,这吕不韦的名声更响亮了。天下各国只知吕相,而不知秦王也。”
“如此岂不是功高盖主?秦王怎能容忍?”成和有些吃惊的问道。他实在想不到任吕不韦如此精明之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正是如此,可是吕不韦已经被权利蒙住了双眼,兼之身处高位已久,我们这些普通人所能看到的,他反倒是参不透,”巴厷若有所思的道,“如果秦王是个庸才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是一个心中怀有雄才伟略之人。据说他自继位以来,每日都要学习各家典籍,饱览群书,经常是整夜不眠不休。即使目前尚未亲政,也是要对吕不韦处置过的每一项国事认真地参详。这十几年里,秦王成长极快,这也是吕不韦对其最为忌惮的原因,生怕他亲政以后会逐渐削减自己手中的权力。”
“可这吕不韦虽然位高权重,可终究是个外人,难道赢氏王族就不能群起而拥立秦王亲政吗?”成和问道。
“谈何容易啊?”巴厷摇摇头道,“这吕不韦虽是恋栈权力,可是平日里却是极为礼贤下士,且绝不结党营私,打击异己,故朝中人缘极好。像上将军蒙骜一系就与其私交甚笃,加之近些年来他府上的门客也纷纷择优录取入仕,占据了朝堂的大半个位置,各方关系盘根错节,谁敢轻易的去触他的逆鳞。此外最重要的是,由于吕不韦自秦王幼年时就开始辅政,故秦王印绶和兵符也都在他手里。如此以来,赢氏族人虽然人数众多,可一旦对抗起吕不韦来,完全如螳臂当车一样,一个不好举族覆灭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吕不韦有如此大的实力,为何不取代秦王自立?”天下大争之世,有权势的士大夫取代国君自立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这赵国就是当年晋国的赵襄子联合魏、韩两家攻灭了其他几家氏族,废掉了晋王,重新划分疆土而立的。成和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吕不韦权倾朝野,比当年的赵襄子有过之而不及,竟然还不能拥权自立,这就有些奇怪了。
“哼,他即便只手遮天,若让他做此悖逆之事恐怕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巴厷冷哼了一声道。
“这是为何?”
“这是因为百多年前卫人商鞅在秦国变法,给秦国的政权稳固打下了牢牢的基础,”提到商鞅,巴厷的脸上洋溢着一丝崇拜的神色,“这商鞅当真是法家首屈一指的人物,他给秦国量身定做的这套法令,虽年代已久却仍不过时,虽分门别类却环环相扣,虽践行法令却拱卫王权。而且历代秦王均把这些法令奉为经典,使老秦人不敢轻易废弛,就算是新打下来的领土,秦人也必是先去此地颁布秦法。故经过这几代秦王的操持,无论老秦人还是后来吞并领土上的新秦人都只认嬴氏才是大秦的唯一统治者。别看眼前吕不韦独揽大权,那是因为秦人视他为替大王办事的人。如果他真敢反叛,只怕是秦人立时就会倒戈相向,使其万劫不复。吕不韦精明如斯,怎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巴兄,我终于明白,为何秦王要选择扶持寡妇清上位了,”成和有些参透了这里面的奥妙,顿时觉得有些兴奋,“这是因为眼下秦国正是一场权力的博弈。秦王空有威望而无实力,而吕不韦虽有实权但无威望,所以两方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可是如果秦王能够扶持清家,而清家又可为秦王暗中提供财力的支持的话,秦王就极有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到那个时候要赶走吕不韦就顺理成章了。”
听到成和的一席话,巴厷不禁瞪大了眼睛,对他这样没有去过秦国,只是听到自己的叙述,就能判断得如此精辟感到了深深的震撼,假以时日,面前这个年轻人定当不同凡响。想罢把面前的酒碗端起来,对成和道:“小弟分析的如此透彻让为兄颇为意外,有如此心思日后定非池中之物。能与小弟这般人物结交,为兄荣幸之至。”说罢,也给成和的酒碗倒满,两个人又再饮了一碗。
放下了酒碗,巴厷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这回他可是真心想要听一下成和的意见,便开口问道:“有一件事情我们总也想不明白,刚才见小弟能够一针见血地看透事情的真相,说不定小弟能够指点迷津呢。”
“指点可是不敢,但究竟是何事能困扰大哥呢?”成和见像巴厷这样走南闯北的人都有想不明白的事,那一定是极为蹊跷的,便问道。
“你可知奉秦王命做为特使去拜见寡妇清的是何人?”
“何人?”
“这个人就是吕不韦的门客,现任秦王客卿的李斯。而且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他出使的消息最早竟是吕不韦一方传出来的。”
“什么?”这个消息不由得让成和惊得目瞪口呆。怪不得连巴厷都想不明白,此事本就不合常理。按理说秦王和吕不韦之间并未撕破脸皮,无论如何争斗都该是秘密进行的。可是眼下,秦王去招揽寡妇清竟然用的是吕不韦的人,而吕不韦显然也是知道此事的。难道刚才针对秦国朝堂的推测都是错的?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全天下都知道清家是独善其身,隐秘行事,可吕不韦偏偏将秦王遣使一事广告天下,究竟是何用意呢?
多年的斥候经历,让成和养成了一种逆向思维的习惯。事有反常必为妖,既然秦王同吕不韦的暗中争斗与眼前的种种迹象相矛盾,那就必然存在一种可能让这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难道说,两者之间的争斗已经从暗中转向了明处?
对,一定是这个原因,现如今两人都无法奈何对方,这种争斗又只是权力的对弈而不是撕破脸的对抗。无论明争还是暗斗都不是在违背秦国奉行百年的发令,表面上看并无不可。如果这个推论是对的,那么这种种违背常理的现象就说的通了。秦王通过对寡妇清的招揽明示吕不韦自己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今后也不必仰仗于你;而吕不韦一方也在明示自己已经知悉秦王的心思。
把秦使出访的消息透露出去,则是吕不韦在巧妙利用寡妇清一直奉行的不肯依附某一国的做法在布的一步妙棋。如果秦王招揽成功,则寡妇清就是违背了既定成法,日后在商界的威望和商路的开拓必会大受影响。以吕不韦惯于用商人的思维来看,这一定是他在做一场赌局,赌的就是寡妇清不敢也不能接受秦王的招揽而最终让秦王的这种挣扎落得惨败收场。
最后只有一个疑团,那就是秦王既然遣使出行,为何不按照选派心腹之人,而是用了本属于吕不韦派系的李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