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为官之地,处处是触目惊心的环境危机

由于古黄河下游改道频繁,导致各支流河道不定,古地理的考订难上加难。借助古籍资料来考证就显得尤为重要。《水经注》载:“(古淇水)北迳白祀山东,历广阳里,迳颛顼冢西。”“淇水又东屈而西转,迳顿丘北。”“淇水东北,迳枉人山东、牵城西。”在《水经注》作者郦道元生活的北魏时代,东汉旧顿丘县依然存在,所以该书中的记载是可信的。

白祀山即今之白寺山,枉人山即今之善化山。东汉顿丘县城应位于二山之间,即浚县白寺乡和屯子镇一带。据此,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史念海先生对这一带进行了四次实地考察,最后认定浚县西北屯子镇蒋村遗址就是东汉顿丘县城遗址。这里濒临古淇河,应为《诗经》中提到的顿丘。

浚县屯子镇蒋村村西的蒋村遗址

蒋村遗址位于屯子镇蒋村村西。据考古发掘,这座古城南北长约千米,东西宽约七百米。在位于地下一米至两米厚的文化层中,地层叠压复杂,内涵丰富,显示出此地自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活动的痕迹。而其中自春秋至两汉时期的文化遗存最多,有瓦当、板瓦、筒瓦、绳纹砖、画纹砖、铁镢等,这在时间上正符合《竹书纪年》中“(晋)定公三十一年,城顿丘”的记载,所以这里很有可能就是自春秋至汉代的顿丘城遗址。

我来到蒋村时,天色已近日暮。有两位中年妇人正在家门前聊天,我凑过去询问有关顿丘城的情况。她们指着村西口的麦地说:“听说那边地底下埋着一座顿丘,种地的时候经常还能刨出砖块来。但是现在啥也看不出来。”

我将车停在村西口,放眼向西望去,果然是一片旷野,地表没有任何遗迹。谁能想到一座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就埋在那绿油油的麦田之下。再向旷野更深处眺望,一座古怪的山岭斜卧在夕阳与地平线之间。按地理方位来看,那一定是善化山了。

相传纣王曾派人刺杀比干于善化山,因其枉杀好人,故此山得名“枉人山”。此山在古时山高林深,有猛兽出没其间。相传,唐代尉迟恭曾于此山的松林中打虎;明代时这里有汩汩清泉72处。清代《浚县志》提到此山说:“山或偶出云气,为楼观、亭台、舟车、旗鼓、人马之状,变幻不恒,故曰善化。”善化山因此得名。

但这座豫北名山怎么会是如此尊容?

眼前古怪的山岭让人怎么也不能将它和以上的记载联系起来。这里寂寥荒凉、了无生气,光秃秃的山岭已经没有了主峰,山间到处是采矿留下的洞壑,几株无精打采的枯树和几座破败的窑厂呆立在山脚下。

善化山今貌

善化山的采石历史很悠久。山上出产一种稀有的花斑石,自汉唐以来便为皇家御用之物,元大都和明清北京城皇宫里的很多花斑石就采自善化山。但花斑石储量稀少,不至于把一座山开采成这般模样吧!

我想找人问个究竟。正巧山下麦地中有一座鸭寮,其中有数不清的白色鸭子正在嘎嘎乱叫。我来到鸭寮前叫门,一位中年人出来开门。

我了解到,善化山在20世纪60年代还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山上郁郁葱葱,小溪潺潺,几十眼清泉涌流不息,终年不涸。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村里组织人上山开荒种地,植被遭到破坏;80年代以后,村子为了致富,办起了采石场,不仅开采名贵的花斑石,而且连普通的石头也开采——采来烧成石灰,或者打成石子;到最后,连山上的泥土也拉下来烧制砖瓦了——短短二三十年,硬是把善化山的主峰削平了,留下了遍地的石坑、土坑,使泉水干涸,小溪断流,山上自此寸草不生。

直到2012年,人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禁采禁伐、封山育林。

眼前这位中年人就是当年的一位砖窑主,封山后便改弦更张,做起了养鸭的营生。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便向他告辞。临别时,他似乎突发奇想,说道:“你们那里有没有砖厂?我手上有一些需要砖瓦的客户,可以帮你们牵线搭桥。”

我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建安十九年(214),曹操已经进位为魏公。这年七月,曹操南征孙权,命三子曹植留守邺城。当时的曹操对曹植颇为器重,视其为候选接班人之一,因而写了一纸书信,对他谆谆教导,即为《戒子植》:

吾昔为顿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欤!

看来曹操对于外放顿丘令的这段经历颇为自豪,以至于身为魏公后,仍可以将之拿出来教导后辈。的确,顿丘令看似只是一个小小的县级令守,但这是曹操第一次成为一城一地的行政主官,是他在成为当时孜孜以求的“治世之能臣”之路上迈出的重要一步。

曹操赴任顿丘令大约一年后,朝中发生变故。灵帝废宋皇后,诛其父及兄弟。宋皇后之弟宋奇娶妻曹氏,而曹氏是曹操的从妹。这下宦官们终于找到了机会,将曹操连坐免官,令其回乡思过。曹操只好离开了顿丘——“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很可惜,他当年在顿丘令任上干了什么、有何政绩都于史无考,如同那座顿丘城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风烟中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回了蒋村村口。待我再回首时,善化山连同那片埋葬着顿丘遗址的麦田已经完全被夜色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