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善童来东响水的第二年四月的一天,吴天同命令他的大儿子吴玉威秘密去查阅南大甸子。
这南大甸子位置在横贯东响水屯子当中的捹牛河的南岸,兔子沟的道下。第一天玉龙书骑马走了大半天,天都下起雨了,他也没弄清楚边框四至。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晴天,玉龙书又走了大半上午才算把边界查清楚了。之后,就顺着山路由大神树下的大道往回走。当他经过栗忠实住房东面的山路上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年轻妇女的说话声。他顺着声音扭过脸向院里一瞧,见栗忠实的后院靠北站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小媳妇。他就着斜挂在东南天空的太阳光看得真而切真。只见那个小媳妇长得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玉龙书感到从小到大,从乡村到城圈,风月场里经常出入,可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标致的妇女。他怀疑这个小媳妇绝不是人,一定是那个院子年久没人住,被狐狸占据了,这女的可能是狐狸精。他越看越舍不得离开,甚至连眨巴一下眼睛都怕那妇女跑掉似的。他不错眼珠地死盯着不放。他从脸形看到五官,没发现一点缺陷。只见那个小媳妇长就的瓜子脸形,尖下颏。在那一头乌黑乌黑的秀发陪衬下显得非常相衬。那两个元宝一样的耳朵,更是美不可言。那悬胆也似的鼻子,樱桃般的小嘴,再加上柳叶也似的两道弯眉下面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真使人销魂。她面颊未施胭脂却像刚开放的桃花,嘴唇未抹口红却好似熟透了的一颗樱桃。他越看越爱看,简直看得丢了魂。忽然他的黄膘马打了个喷嚏,惊动了院内的佳人,只见她惊慌地向玉龙书这个方向斜了一眼,马上朝前屋跑去啦。美人的突然消逝,把个玉龙书惊呆了,他怔了半晌,才意识到是黄膘马破坏了他的好事,不由地怒从心上起,举起二龙吐珠的马鞭子,狠狠地抽打起来。那黄膘马以为主人是要它赶快跑回家吃午饭,就四蹄登开,飞也似的向回家的路上跑去。它这一跑,更惹怒了玉龙书。他本想再在那里等一会儿,等那仙女再临一次凡,好尽情地饱饱眼福。可黄膘马却错会了意,偏又拼命地向家跑去,这更使玉龙书恼火。他左一鞭子右一鞭子抽打个不停。黄膘马当然是负痛急驰,哪还敢稍有迟缓。
玉龙书被黄膘马驮回家里,不甘心地走进上房。这时吴天同正在用午饭,见玉龙书回来了,他忙叫小水仙又添一付杯簪,叫玉龙书在一起吃午饭。这时的玉龙书哪还有吃饭喝酒的心情,可在他老子面前又不敢任性,只好耐着性子喝了几盅酒。吴天同问起他查阅边界的事,他是答非所问地应付着。吴天同一见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是这几天查看南大甸子累着了,就对他说道:“休息去吧,有事以后再唠”。玉龙书恨不得他老子早发这句话。他忙答应一声,由上房走了出来。
他的住屋在西跨院东头三间的的东屋,他想到自己屋子里静一静。不巧,他由上房出来的时候,正赶上他老婆龙王盖由东厢房饭厅吃完饭走了出来。她准备先到上房给老爷子装烟袋,说句话好回自己屋去睡觉。她一见玉龙书回西院去了,赶忙进上房去应付一下,就想往回走。正巧老爷子对她说道:
“你相公可能身上有点不舒服,你快回去照顾照顾他,别闹大发了”。龙王盖听了正中下怀,她答应着刚想要走,吴天同又接着说:“眼下正有事等着他去办,你可千万好好伺候他点”。
玉龙书回到自己屋里,一头倒在炕上,紧闭着眼睛回想方才见到的那个小媳妇。他想:人一生得个绝代佳人作伴侣那该是多么愉快的事。他想:他自己在闺房乐趣方面算永远也别想称心如意啦!他长叹一声,委屈的眼泪随着这一声长叹流了下来。他不想再去想这件苦恼的事。他恢复了思路,还是去追思今天见到的小媳妇,不知她到底是谁?他听人说栗忠实年前来了个外女,是从关内来的,容貌长得奇醜。并且六文豪还专为她的醜作了诗,不知今天见到的是不是她?他想到这儿,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他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来了。他用劲死闭着眼睛,因为他不愿见到他那个黄脸婆娘。他想到黄脸婆娘,又联想到他的老子。他埋怨他老子不体恤儿子的心理。只贪图龙家的妝奁,把个龙王盖娶了家来。他想到龙王盖,又联想到小水仙。因为他心有所思,不禁心里嘀咕起来。
“自从龙王盖这个黄脸婆娘来到我跟前,我早就想离开他娘的这个苦恼的家啦!”他咬了咬牙继续嘟囔道:“他妈的让她晒一辈子牙帮骨,守一辈子活寡!”
因为他叨念的字音不太清楚,所以早已走进屋来而以为他睡着了,没敢惊动他的龙王盖没能听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话,反而认为他是中了邪祟,就忙用手摇晃着玉龙书的腿,叫他快醒来。玉龙书心里正烦着她,可她又偏来了。这个喜怒不形于外,表面装笑脸,内心藏把刀的奸雄,霍地抬起身子,伸出两只手,把龙王盖搂了过来,在她龙王盖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这所谓的龙王盖,是指他老婆的额头说的,因为他的这个老婆长得黑,额头上下又宽,就与庙上塑的龙王爷偶像的头盖一样,正好她娘家又姓龙,因此,玉龙书就暗地里叫她龙王盖。玉龙书与小水仙如胶似漆,为了使小水仙欢心,他当小水仙的面也叫她龙王盖。可当着龙王盖的面总是说好听的,从不伤损她,龙王盖经她丈夫这一亲,就势把脸紧紧地贴在玉龙书的面颊上,柔情蜜意地问道:
“是你不舒服吗?”其实玉龙书哪来的什么病,他正在回顾方才“走马窥佳人”的一幕。他一想到那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就更烦他的这个黄脸婆娘。他正想排除黄脸婆娘的纠缠,听龙王盖这一问,他计上心来,顺水推舟地说道:
“快,你快给我铺上褥子,拿双夹被来,我浑身难受,就得赶快歇一歇”。
玉龙书躺在被窝里,理清方才的思绪,继续想了下去,他想:
“那小媳妇肯定不是张善童的老婆刘玉娘,一定是狐仙。不然,人世上哪有那么美的女人呢?”想到这里,不由得嘴里又叨念一句“太美了”。这时龙王盖正坐在炕稍聚精会神地做针线活。忽然听到玉龙书这句话,误听说是“来鬼了。”
她一个女人家本来就迷信鬼神,一听说来鬼了,不禁毛骨悚然,转身下地,没顾上穿鞋,光着袜底往外就跑,她奔到东院,跑进上屋,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小水仙说:
“老太太,可不好了,你大儿子中邪了,快看看去吧!”。
小水仙一见龙王盖吓得那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忙下地穿上鞋,随同龙王盖到了玉龙书的卧室。这时,玉龙书正想到将来与那小媳妇同床共枕,相亲相爱的去处,正好小水仙娇声娇气地附身问道:
“龙书,你怎么啦?”
碰巧,小水仙探身去问这个当儿,正赶上玉龙书在半醒半睡中伸开两臂去搂那个小媳妇,却一把搂住了小水仙的脖子。玉龙书一使劲,把小水仙的粉面油头贴在自己的脸上。玉龙书这时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啦,他真以为是搂住那个小媳妇啦,就狠狠地亲了一口。他这一来,小水仙觉得龙王盖正站在跟前,很不好意思,就忙用手去推,嘴里又连声呼唤玉龙书的名字。玉龙书被叫醒过来,一看自己搂住的是小水仙,并且龙王盖也在跟前,他连忙松开两只手。小水仙是个惯家,对这样尴尬的局面不知遭遇多少次了,可都被她随机应变化险为夷了,她忙对龙王盖说:
“大媳妇,你女婿这是中邪了,快去叫邱老疙瘩找他老爷子给驱邪。”龙王盖刚想转身去找,小水仙又叮嘱到:
“你们老爷子正在睡晌觉,不要惊动他,你打发走邱老疙瘩后,在那儿替我守候一会儿,看他醒了要茶要烟没人伺候”。龙王盖答应着走出去了。
龙王盖刚一出房门,小水仙立即把门栓扣上,回屋脱光了钻进了玉龙书的被窝里。
邱老疙瘩的外祖父姓刘,是个摆渡的,人们都叫他刘老万。他会跳神,会扎针,是个老于世故的百事通。他住在屯子西头的船房子,距吴家足有三里多地远近。等邱老疙瘩把刘老万找来的时候,吴天同已经睡完午觉了,他正坐在窗前盼刘老万呢。他见刘老万来了,就隔着窗子对刘老万说道:
“在西跨院呢,到那去吧!”。刘老万嘴里答应着就奔玉龙书的卧房走去。
在吴家大院刘老万是常来看病驱鬼除邪的,哪个屋子门向哪边开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听说在西跨院,就径直奔玉龙书的卧房走去。
玉龙书和小水仙正在缠绵不休的节骨眼上,听见外面传来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就知道刘老万来了,两人立即分离开来。小水仙下地去开门,让刘老万走了进来。刘老万走进屋里,看见屋里只有小水仙和玉龙书两个人,对病情就明白个丈八。再一看玉龙书红光满面,小水仙春风荡漾那个浪劲儿,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下的椅子上,从怀里掏出小烟袋想抽袋烟。小水仙见刘老万要抽烟,忙从老万手里夺过来烟袋,装好了烟递过去。在她递烟的同时,把一块银大洋顺手放在老万手里。老万会意忙接过烟袋,揣起了银元。
玉龙书和小水仙的风流韵事刘老万早有耳闻。那是他外孙子邱老疙瘩有一次到吴家正房后面的土仓子去取牲畜料时遇上了小水仙正和玉龙书在那里唱龙凤会呢,晚上邱老疙瘩回家把那事告诉了老爷子。老万告戒他千万不要惹这份祸,看见只当没看见,躲开就是了。邱老疙瘩后来曾经多次遇到这样的事,但他谨遵外祖父的叮嘱,都悄悄地躲开了。从那以后,玉龙书和小水仙都另眼看待邱老疙瘩了。
原来这邱老疙瘩叫邱荣。他早就故去了爹妈,只有一个哥哥叫邱录,与他分家另住了,他跟外祖父住在一起。所以,邱老万对玉龙书和小水仙的风流史知道的比较详细。
老万正在边抽烟边想如何对待这一块银元。这时龙王盖由上房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向小水仙说道:
“我阿妈叫我来问问龙书怎么样了?较之以前好点没有?”。
“你去告诉她,就说刘大爷来了,还没看呢!”。
龙王盖听了小水仙的话,没出声,也没走,站在门旁两只泪汪汪的眼睛紧盯着玉龙书,好像有多少知心话要说又不敢说似的。正在这时,刘老万把嘴里的小烟袋往地上一掼,全身抖动,二目发直,嘴里不住地喷着吐沫,他双手拍的山响,过了一会儿,他又拍手打掌地笑了一阵子,才哆嗦着身子,高声喝道:“好,这些附体的鬼魂,串通鹰莽雕蛇四位大仙,来家闹腾龙爷,我非处置尔等这些鬼魅不可!”说着,他两个拳头往开一撒,做个打掌五雷的势子。然后又呀、呀、呸的叫了几声,大声宣布:“太公在此,速退,速退!”说着说着他把身子往后一仰,紧闭双眼,又过了半晌,他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就算把鬼治住了。
龙王盖见刘老万已经跳完了神,忙装上一袋烟送了过去。刘老万边抽着烟,边对小水仙说道:
“龙书这种病是不容易好的,他主要是犯魁星,必须时时刻刻注意,别叫龙字冲犯了他。如果他跟前总有犯龙字的跟他在一起,那就要犯‘双龙搅’”。
龙王盖听了刘老万这句犯“双龙搅”的话,当时就吓了一哆嗦,她哭丧着脸,颤抖着声音,亟不可待地忙问道:
“老万,你快给我找一找,看看龙书这种病有没有办法禳除?”
“禳除,不易。如果若想再不犯这个病,最好是有个叫‘仙’字的陪他在一起,呆过三七二十一天,那才能太平无事。”刘老万故弄玄虚地说,
“刘大哥,你到那院把你这话对我们家你大兄弟学说学说不好吗?”小水仙带着感激的口吻对刘老万提出了要求。
“有纸笔吗?拿出来我给你写上,你们自己看去吧。我还得赶快回去有事呢。”刘老万是个社会经验丰富而又惯于促狭的人,他怎能白收小水仙的银元。其实,刘老万斗大的字也认不上两口袋,他哪会写什么字。他握笔在手,口中念念有词,用笔在那张凤笺上乱划一气,放下笔,站起身往外就走。小水仙假作的表情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忙热情地往外送客,并且千恩万谢地说着感谢话。他把刘老万送到房门口。然后对着龙王盖命令道:
“你送送刘大伯,顺便告诉你们老爷子一声,说你刘大伯已经留下了方子。”
她说到这儿,又补充一句:“你把方才刘大伯驱邪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学一遍,可千万不要忘记刘大伯最后叮嘱的那几句话!”
龙王盖战战兢兢地到上房去,对老爷子禀报方才刘老万给玉龙书驱邪的经过。她不想对老爷子说出“双龙搅”的事,但又哪里敢隐瞒呢!她只好凭命由天,希望老爷子不信“双龙搅”的那套邪说,叫她留在玉龙书身边。
送走了刘老万,打发出去龙王盖,小水仙乐得一蹦八丈高,一阵风似的跑回屋里。她打算与玉龙书共同想出个词来另写一张治病的方子,欺骗那个老不死的吴天同。当她一回到屋里,见玉龙书已经就着方才刘老万写字的笔墨,皱着眉头正在歪歪列列写什么呢。她走近桌子斜着眼睛往美笺纸上一看,乐得她几乎忘掉了姓啥,忘掉了她与玉龙书名义上又是什么关系。她一遍一遍地看那纸上的话。
“遇龙必搅,搅搅难好;遇仙必癒,需过三七”。
吴天同不耐烦听着龙王盖嗫嚅地陈述,不时插上几句问话。他听完之后,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就命令龙王盖去叫小水仙。
小水仙在前,手里拿着玉龙书书写好的那张美笺纸,后面跟着龙王盖,一前一后走进了上房。这时吴天同正在背靠着行李仰面盘膝坐着,两只手交叉在脑袋后边,两眼望着天棚出神呢。小水仙走到炕沿边,把手里的纸单扔给吴天同,然后一边转身到炕稍坐下,一边用埋怨的口气说道:
“我叫他来对你学说学说,他硬说有紧事,忙给留下了这个纸条就走了。也不知那写的是啥?龙书说他也解不透。还是你这个老文豪来解这个迷吧!”小水仙边说边拧起了鸭子腿,表现很不耐烦的样子。
其实,吴天同听了龙王盖的陈述已经知道了全部情况。方才他眼望天棚,双手垫头是正在想如何安排这件事呢。他已经想好了办法,听了小水仙这段话,又见小水仙扔过来个纸条,就慢条斯理地拾起那张玉龙书伪造的假方子。他反复辨认,又反复推敲,觉得自己方才想出来的办法,是独一无二的好计较。他认为除此以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三全其美的良策。他想到这里,不禁沾沾自喜,认为小水仙虽然聪明伶俐,贼精百怪的,但遇见重要事,还是女人家见识,划不开呛,解不了难题。他越想越高兴,就点手叫小水仙到他跟前去听他解释刘老万留下的字来。
“这‘遇龙必搅,搅搅难好’一句,不是很好明白的,这遇龙的龙外号是龙书,这号里不是明明犯遇龙的必然搅乱,玉龙书有龙,倘若是再遇见个犯‘龙’字的人和他在一起,就要搅出病来。这搅出来的病就难好。这不就是方才大媳妇学说的那个‘二龙搅’吗!”他解释完头一句,用手捋了一下他那几根老鼠胡须,继续往下讲下一句。
“这‘遇仙必癒,需过三七’,一句更好理解。如果龙书现在的病能遇上个犯‘仙’字的来陪伴伺候他二十一天,那就一定能完全好病”。他说完这句话,便抬起头来,眯着那对晦涩无神的眼睛望着小水仙,胸有成竹地说道:
“我早想好了,这事得这么办:从今天开始,叫大媳妇先出去躲一躲,因为大媳妇娘家姓龙,这正是‘二龙搅’的病源。从今晚起叫大媳妇搬四媳妇屋一块儿去住,住二十一天,免得二龙犯相”。他把正在说着的话停了一下,低下头去,好像又在详细思考着什么。少顷,他猛地把头抬起,好像猛然醒悟似的继续说道:
“那下句‘遇仙必癒’的‘仙’字,我考虑再三,咱们全家也只有你沾这个边儿,除你而外,再就没有占着‘仙’字的了”。
“我沾什么边儿?”小水仙故做娇嗔。“我一不是天仙,二不是狐仙,三不是妖仙,我配称起‘仙’字!”
“你的雅号不是占了个‘仙’字吗?那这件事就得劳你驾啦”。
“你真老糊涂了,我今年才多大岁数?能方便吗?”小水仙故意作态。我不去!我才比龙书大一岁,我怎样和他混这二十一天?”
“是我糊涂,还是你糊涂!”吴天同煞有介事地说,“你是妈,他是儿子,名正言顺,谁能说出来什么?”说到这儿,吴天同挺起腰板,郑重其事地接着道:“我吴家是堂堂皇室的正红旗满洲贵族,是讲究礼义廉耻的诗礼之家,那种不三不四的事情在我这个家里是永世千年也不会出现的。”吴天同叹了一口气,显然是因为说话说得太急,心情太激动,额头、鬓角、鼻洼处渗出了汗珠。龙王盖忙递过手巾,吴天同擦了擦脸,斜过头对坐在炕稍的小水仙看了一眼,然后带着半劝说、半催促的口气说道:
“你就别叫我为难了,你就赶快去照顾照顾老大去吧!叫他早点好了病,好走马上任去当官”。
小水仙这时已经把拧着的鸭子腿放了下来,表面上好像在聚精会神听吴天同说话,实际上她那颗心早就飞到玉龙书的怀里去了。她低垂着头,做出极其为难的样子,用手摆弄着衣服的底大襟。她听吴天同的话音落了,刚想再讲讲价钱,还没来得及张嘴,吴天同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为玉威当局长的事,我还得到船厂去一趟,大约也得二十天左右才能回来。这二十多天,我不在家,龙书又病了,家里的一切,里里外外就得由你一个人身上出菜,你就得多操点心了!”他说到这儿,转变了戏谑的口吻,“等我回来以后,我一定实实在在地谢谢你!”
小水仙听到这儿,那心早都乐开了花,她心里想,适可而止吧,可别再“拿兑”黄了,见好就收吧!
吴天同见小水仙还是不动坑,就用劝慰的口气督促她快去看看玉威。小水仙装出一付无可奈何、不甘心情愿的样子站了起来委委屈屈地向外走去。可当她发现龙王盖还站在八仙桌前面抹眼泪的时候,她收回了已经迈出门坎的前脚,转身回头对吴天同说道:
“大媳妇既然与玉威‘犯尅’,在四媳妇那儿住不如到这东南间来住好,因为这里较四媳妇那离的近一些”。小水仙一口气说下去,“四媳妇脾气乖张,省得感觉不方便。”
“还是你想的周到”。吴天同表扬完小水仙,抬头瞅着龙王盖说道:“大媳妇,那你就到这东南间来住吧,正好,我未走之前,有什么事好来照顾照顾我!”
在这样的家庭里,做媳妇的只有听公公婆婆任意摆布的命运,哪还有半点自由。大媳妇只好从嗓子眼里挤出个真正不甘心情愿的“是”字来。她答应完老爷子的话,想随同小水仙回自己房间去取点应用的东西,可当小水仙发现她有意随同回西院的时候,就命令似地说道:
“你不用回去了,用什么东西我来这院时给你捎来!”小水仙兴高采烈地走了,龙王盖委屈地哭了。
小水仙慢腾腾地向西跨院走去,一步也没停下。可是,当她一走进西跨院的角门,却撒开腿飞也似的奔进玉龙书的卧室,随手挂上了门,一头滚进玉龙书的怀里,亲亲宝贝地叫个不停。
这二十一天,老郎猫没在家,这两个活宝把个吴家简直闹翻了天。他两个连吃饭拉屎都不出屋,叫小丫头春秀一天送三顿饭,倒三次尿盆。名义上说是玉龙书的屎和尿,实际上都是混合汤。大白天窗帘也照样放着,说是玉龙书怕见太阳,可不用你走到玉龙书的窗前,就是站在二十丈之外也能听到调笑、打闹的声音和另外一种使人琢磨不透的奇妙声响。
也就是这二十天的最后几天里,小水仙猜穿了刘玉娘的秘密,捅开了涂面的这张窗户纸。因为小水仙当过妓女,她明白伪装的办法。她们做妓女的,遇到不称心的嫖客或住局的混子摆脱不了,就常用这种方法,使嫖客嫌弃而不纠缠下去,她断定这个刘玉娘也是伪装却祸。玉娘和善童想出的办法也没有逃过小水仙的猜测。
也就是在这最后几天里,小水仙帮玉龙书订下了一条放长线计钓美人鱼的攻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