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东响水也算得起是山沟沟里的大去处啦。它扼山里山外的交通要冲,夺得了东西南北大小村落的桂冠,成了山窝窝里的交通枢纽。它位居三山尽头,两河交汇的交叉点上,依山傍水,形势险要。屯子周围是两条河流冲积起来的扇形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十大爷是这里的地头蛇,一群自命不凡的无赖之徒,识不上两口袋字,通不了十本书,也成了这里的文人、处士。尽管如此谁也不能小瞧这帮家伙,任何一种事情,没有这伙人帮衬,那是根本成不了的。他们简直成了主宰东响水命运的瘟神,相互勾结,狼狈为奸,鱼肉乡里,也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家,害死多少穷人。
在所谓文人处士之中,穷困潦倒的白雪松成为这帮人的领袖。而外的刀笔邪神杨啸东、穷酸钱方五虽无文学之实,但也负有文豪之名。除了这三位老一辈的文豪之外,后起之秀的吴锡威是吴二爷吴天同的四儿子,柏玉明是柏二驴子的大孙子,焦旭东是驴马眼焦二爷的次子,这老少六人同属文人之类,但气味不同。因而他们互相排斥,各不相容,文人相轻可能是他们的通病。不过,他们同是东响水这块土地上的人,互相之间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瓜葛,所以,也还没达到势不两立的程度。相反,他们都还存在共同的喜好,这所谓的喜好,无非是趋炎附势,为虎作伥,交游嬉戏,寻花问柳。因而,谁家新近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哪家姑娘出落得如花似玉,那他们就会不约而同的向那里涌去;谁家有了个大事小情,红白喜事,也一定不肯放过机会。他们即喜好给毫无意义的小事添枝加叶、开花、结果,也喜欢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故弄玄虚,使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愈传愈奇,愈演愈烈。自从刘玉娘的奇醜在东响水传开之后,真是一犬吠影,群犬吠声,成了东响水一时的最大新闻。你听吧,街头巷尾,豆棚瓜架的闲话提纲,没有一处儿不是张善童粉妆玉琢,也没一处不是刘玉娘奇醜骇人。人们的舆论是先声,这帮文豪的帮衬渲染是结论,愈传愈奇,愈说愈怪。刘玉娘简直就成了夜叉国的母夜叉啦。
一天,白雪松、钱方五、杨啸东三人凑到一起,到河南李老香小店去吃酒闲聊。他们的闲话自然也就是以刘玉娘奇醜为中心啦。他们三个人先是喝几盅闷酒,待到酒过三巡,话也就多起来了,词也就来了,其中钱方五抢先说道:
“有奇醜者必有奇贵。君不见春秋齐国之无盐乎?以奇醜闻于齐国,竟毛遂自荐于齐君,将奇醜无比但很有才华的钟无颜立为王后,成为千古母仪。”他长吁了口气,大有替刘玉娘惋惜之情。继续道“惜乎,玉娘,有其醜,不逢其地,不逢其时,惜乎,惜乎!。”钱方五也发表了一通议论,洋洋得意地呷了口酒,还想继续之乎者也,杨啸东听了哪肯示弱,忙接过活茬,以玉娘的奇醜为题材,口占一绝:
奇醜莫过刘玉娘,
烟熏皮骨里外黄;
自从来到响水后,
人人见到牛魔王!
“哪里,哪里,牛魔王本是个公的,怎能把刘玉娘与牛魔王相提并论呢?”钱方五抢过话头驳斥了一句。杨啸东刚想陈述他所以要用牛魔王比刘玉娘的理由,门帘一起,进来三个后生。
这老少六人一打照面,当时都怔住了,可是一怔之后又都违心地寒喧起来。
“不知这三位弟台驾临,有失迎呀,宽恕,宽恕!”白雪松道歉说。
“不敢当,不敢当!”三个后生齐声谦逊道。而后,柏玉明说道:“不知三位老前辈在此高会,否则,天胆也不敢打搅!”
“同是圣人门徒,何分前后。请坐,一同举觞”。白雪松忙抢了一句,他边让客边招呼李老香,添了三付杯簪,又新添了酒菜。吴锡威、焦旭东、柏玉明三个一看,再也没法推辞了,只好勉强坐了下来。
这老少六位从未坐在一起过。今天无端邂逅也都是各揣心腹事。虽然他们口头谦维、寒喧,可内心早都骂了起来。年轻的骂年老的“老古董”;年老的则骂年轻的“乳臭小儿。”他们这老少六人中,白雪松度量最宽容,学问见识最渊博。他对其他五位之间成见不大,恶威也不深。他平素知道另外五位都心肠狭窄,小肚鸡肠,他早就有意从中调解,可总是找不到机会。今天可巧无意碰到一起,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而他让了几杯酒之后,忙站起来说道:
“咱东响水儿孔圣人门徒不少,但真正的人杰今天都碰到一起了,可称得起‘四美具,二难并’。”他缓了一口气,用眼睛瞅一下在坐的五个人的表情,继续发表他的说辞。
“咱这群英盛会不能无记,咱们就以这东响水近来的头号新闻刘玉娘的奇醜为题,各占一绝。不限题,不限韵,五言七言均可”。他唯恐有人借故推脱,说完这句话忙招呼李老香:
“老香,再弄四个应时小菜,再烫二斤好白干,今天我白雪松为东道主,一切开销都记在我的帐上。”他仍不想叫别人有插话的机会,忙又问李老香要了纸笔,分给了大家,又点起一根信香,督促大家作起诗来。
提起白雪松来,他原是关内人。他二十七岁奉父命来关东寻找弟弟。一来七年,不但没找到弟弟,就连自己也没盘缠回家了。客居他乡的人,要完全依赖朋友过活,因而他养成了一种能吃能装、能听能忍的习惯。他与谁都没有更大的恶感,与谁都能说得来。东响水的这三位后起之秀,对白雪松历来是很恭敬的。根本与他之间没有啥过不去的地方。今天见白雪松执意挽留,也就安心坐了下来。也都欣然领去纸笔,去作他们的诗。
少顷,白雪松先有了,他叫李老香执笔,他念道:
马嵬坡前埋玉骨,
又见王嫱出汉宫。
自古红颜多薄命,
不及盐嫫乐关东。
白雪松在关东吃尽了苦头,现在成了流落他乡的孤雁,心有所感,所以他从正面赞扬了刘玉娘有醜的好处。大家听了白雪松的《七绝》,各个赞不绝口。其中焦旭东大声评论道:
“这头句写了杨太真。按理说杨玉环本不算命薄,不过死的挺惨,若不是因为姿色出众,得到了李隆基的宠幸,她还不会有那样的下场,因而又算作红颜薄命。”他用眼睛瞅了瞅白雪松,只见白雪松笑眯着双眼,偏低着头,好像在注意倾听他的评语。这更加鼓励了焦旭东的勇气,因而他继续评论第二句。
“这第二句写明妃王昭君。她深居汉宫,顾影自怜,自恨命薄福浅,得不到君王的召幸,不畏权势,不肯向毛延寿低头。最后,被汉主以和番为名,赐给了单于。她志向不小,但是迤逦胡沙,跋涉风尘,也够命薄的了”。
他边说边用眼睛偷瞧瞧白雪松,见白雪松微微点头,好像很同意他的评论。他略微停顿一口气说了下去。“这两个一死一出塞,后果都很凄凉,称得起红颜薄命啦!这第三句是个千古不变的结论。最后一句用无盐和嫫母比刘玉娘的丑,写出了刘玉娘醜有醜的好处。虽然被人评论,成为趣谈,但却能安家立业、永保无虑。这首《七绝》写得太好了!”
经焦旭东这一评论,杨啸东有点吃不住劲啦,方才他正想讲出他把刘玉娘比作牛魔王的理由,正好这三个后起之秀来了。又听了焦旭东有理有据地评了白雪松的《七绝》,就更产生了不平之感。他心里暗忖道:“焦旭东平时并未见他有什么本事,就是在重修太平寺的时候,他撰写了重修太平寺的记文,虽说稿不是他作的,可那手柳体字写的倒很拿手,看起来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今天这场会,经他这一评,叫白雪松占了头等,可自己相形之下,也决不能丢面子呀!他想到这儿,灵机一动,把他那爻卦的本领拿了出来,他用眼睛看看李老香,嘴里说道:”
“老香,白兄写了诗,我就不落套了,我随便诌了几句俚语,你给我帮忙录下来”。说完这话,他就一字一板地念道:
奇醜不醜,
人世罕有,
逢时而动,
非皇即后。
大家一听杨啸东这四句,不是诗也不是词,是四句爻卦词。但大家也不能不夸奖几句,因而大家又乱说了一阵子。杨啸东听了大家的赞语,有点得意,因而又补充说道:
“人世上的事,都不能太过分了,一旦太过分了,就一定要出奇,所以我说奇醜是出贵”。
杨啸东作了诗以后,这老一辈的三人就剩钱方五了。这钱方五本来没什么本事,是个教过几天私墅,把肛门念成虹门的,在屯乡里哄小孩子的孩子王。他一见老一辈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也就忙把自己揣摩好的顺口溜念了出来,李老香也给录了下来。
响水河滨一新闻,
奇醜玉娘降凡尘。
魑魅不奇魍魉怪,
唬煞南来北往人。
大家一看钱方五这首诗半通不通的诗,心里不禁笑了起来,但这种场合谁也不能笑出声来,只好借赞扬李老香那笔流利的墨笔字,稍带提了提诗。
原来李老香是个店铺里的管帐先生出身,能写一手很好的墨笔字。他原不是本地人,是后迁来的客居户,他一不会种地,二不会打柴,只是靠着这爿小店的微薄利息过日子,好则人口不多,只老两口子二人。这东响水屯子里的人,对这李老香都有好感,因为他无论谁家有事都肯出力帮忙。今天那三个年轻的后生也就是出于对他的好感才交口称赞他的字,也借机赞了几句钱方五的顺口溜。
白雪松一见老一辈三个人的诗都录出来了,就催促三个年轻的交卷。可他们哪里肯交出来呢。其实这三个所谓的后起之秀,还都真能来上两句,特别是那个焦旭东,还真能写出很像样的诗。经白雪松这一催促,倒给他们三个造成个告辞的机会,因而不约而同全站起来。
“多蒙三位老前辈台爱,扰了酒菜,还哪敢当面献丑!晚生们就告辞了”。
白雪松还想挽留,可三个年轻的已经相继退出屋去。他只好抢步送出房门,道了别,才重新回到屋里。这三个老斯文又喝了几盅酒,也就散了。
经过这次六文豪的诗酒盛会,刘玉娘的奇醜更是妇孺皆知了。有些人乍一听说刘玉娘醜的出奇,本想前去看看是真是假,可经过这六文豪一作诗形容,也就无心再去问津了。
再说刘玉娘,自从搬到后院以后,真是事事随心。特别是善童听到外边对玉娘醜美的评论,更是由内心往外乐得什么似的,觉得这回可能安心在这东响水扎下根了。
“善童,咱们搬进后院来了,我可以藏在这个小天地不出去,把脸上的烟袋油子洗去吧!自从为了伪装面容,紧绑绑的可难受了!”一天晚上玉娘恳求善童。
善童听了,觉得玉娘说的也有道理,一个人哪能总伪装着。何况外界舆论已经形成了。玉娘又深居简出,外界人也根本见不到她的面,因而也就表示同意。玉娘一经善童允许,就亟不可待地用碱水把脸上的伪装去掉了,恢复了原本的粉面桃腮。
第二天早上,玉娘来给姨父姨母问好,姨娘见了倒未感到突然,不过也没成想玉娘长样那么美。可姨父却一下子惊呆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玉娘到后院住了几宿就变得天仙般的美人了。姨娘见老头子怔怔的,就取笑说:
“怎么,见到天仙啦!难为你活了那么大岁数,连这么点小事儿你都不明白!”接着又自作聪明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玉娘若是长得那么醜,还用从关里跑到关外来,你真是糊涂虫”!
姨娘越说,姨父越糊涂。玉娘一看,到应当说实话的时候了,就从头至尾说出了自己的隐情。玉娘对姨父说:
“在捎弓寨的事和北戴河的情况姨父姨娘是知道的,我也就不再重说了。就把改装的经过说说吧!”。她叹了口气,眼睛里滴下了泪水。
“我们在北戴河姑姑家住着的时候,又遇上了当地的‘马天龙’。我根本不去搭理他,他却偏来调戏你。后来善童又发现马二混子跟踪追了来,这才逃的关东。我们到了关东之后,曾好几次想先找个适当地方站站脚,住上一年半载的,再给岔路河的姑姑去信联系一下。可事与愿违,哪里都有‘马天龙’,所以总也没站住脚。后来在磐石县东北的小石棚遇上一家河北抚宁老乡,我们本想在那里暂时住下来,可那里也有个当地的‘马天龙’,而且是个土匪头子,找到我家善童,让善童把我让给他,不然就要枪毙善童。当时我一看情形不妙,我就假意答应了他。我向他要求允许我劝劝善童,他答应了。第二天,我和善童趁着他醉酒,在那家老乡的帮助下跑了出来。”她说着说着更抽咽得说不出话来。待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往下讲。
“那个老乡亲在我和善童哄骗那个土匪头子的那天晚上偷偷地对我说,‘你想要太平无事,非得改装不可。’我当时没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想,我穿了山东老太太的二大棉袄,又包了头,不是改装了吗?还能怎么改装呢?”
“那位老大娘见我迷惑不解她的意思,就悄悄地对我说,‘小石棚是个土匪窝,谁家有个好姑娘、好媳妇别想逃出土匪的手,因而想出个伪装办法,把年轻妇女都变成醜八怪,土匪也就看不上眼了。”她详细告诉了我伪装的办法。是把烟袋油子用火熬,把烟辣味蒸发出去,然后涂在脸和手上,皮肤就变成黧黑黧黑
的了,用一般水洗不掉,抹一次能保持一个多月。如果怕光黒不醜,还可以用膏药在脸上做几个肉瘤子,黑痣或疙瘩,别人猛眼是看不透的。我们在那位大娘帮助下如法伪装啦,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我俩来到这东响水之后,遇上了姨父姨娘,招待我们俩有了家,总伪装着也不行。所以,昨晚上我用碱水洗去了。”玉娘说到这儿,又慎重地补充说道:“我今后总藏在后院是不能出来见人啦,有事就得麻烦姨娘多关照啦!”玉娘说到这儿,大哭了起来。
栗姨夫听了玉娘这段陈述,如梦初醒。他这才知道玉娘与善童执意要千里迢迢地跑关东投亲是出于不得已。他想到自己过去对玉娘的容貌怎么也想不明白,马天龙怎么就看上个丑八怪的疑问这回就迎刃而解了。想到这儿,他又仔细地看了玉娘一眼。只见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刘玉娘真是带雨梨花,着露的芙蓉,实在太漂亮了。他看到眼前的刘玉娘,想起过去这两个孩子的苦难遭遇,不禁脱口说道:“孩子,这回可好了。”他好像满有把握的,并带有安慰的口吻又说:“现在全东响水屯里屯外都知道你长得特别醜,这东响水的六位念大书的先生还在李老香的小店为你作了什么诗,这可真好了,再也不会有什么马天龙、牛天龙来扯闲蛋了。洗去伪装是应该的,到洗去的时候啦”。
“不过也不能粗心大意,一旦露出了马脚,就更麻烦了!”姨娘卓有成见地提醒大家一句。
“是呀!姨夫、姨娘,我们决不能马虎大意,再弄出事来还不如当初不伪装了”。玉娘担忧地说。
他们几个人正在唠这件事,善童由外面走了进来,他先是站在一旁听了一阵儿,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无限感慨地说道:
“若不是玉娘长得太出众了,哪能关里跑到关外,一直逃到这里,但愿老天保佑,今后别再惹出事来,在这东响水混到死就得了!”他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颤抖得几乎使人听了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话。
大家听了善童的这段话,又都忧心忡忡起来。善童见他们的心情一时儿都表现都很沉重,就又用话来安慰大家说:
“就当前屯子内外的公众舆论来看,只要咱们都加小心,玉娘别出头露面,是不会惹来麻烦的,姨夫、姨娘也不要过分担心”。
大家听了善童这样一说,又都解除了忧虑,把悬在半空里的一颗心放下了。
放下玉娘恢复庐山真面目的事咱却别表。话说这东响水屯子东头并排有两所大院落。这两所院落的中间相隔不过二百步。这两家都砌着丈把高的土墙,院子的四个角上都砌着高出墙头的方形炮台。院子正面的大门楼前面都枷着半圈大碗粗细丈八高的柞木栅子。这两家无论是从正面看栅子和大门楼,还是由旁边看围墙,都显得非常威武。其实,这两家也真是这东响水的坐地虎--东院的一家是老大吴天同,西院的一家是老二吴庆同。
这吴家本来不姓吴,是把满文的姓翻译过来才姓的吴。他们原籍是HLJ省瑷珲县人,是清初被征调随同清太宗爱新觉罗皇太极南征,由瑷珲去依兰转战青城才到这东响水占的山。他们是满洲正红旗搭牛录的旗丁。刚来这东响水时只是兄弟二人,后来滋生繁衍,竞成了一大户族。就现时来说,这户吴家要算吴天同这一枝最繁荣昌盛。他有钱有势,不但在家族中,就是在东响水屯子也是脚踩屯子东头,屯子西头乱颤的主宰一切的人物。
吴天同有六个儿子、一个姑娘。大儿子吴玉威是个精明能干、深通事故的人物,是吴天同的膀臂;二儿子吴希威,为人心胸狭窄,是个大缸撒油,满地拾芝蔴的手把;三儿子吴文威,外号三混子,是个不成才的荒唐鬼;四儿子就是前面说过的那个吴锡威。老五、老六都不大,正在学堂里念书呢。
这吴家本是刻薄成家。吴天同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在他大儿子协助下,由种庄稼开始到经营烧炭,开香坊,拉脚车,做买卖等发财之道,把家业垒了起来,成了这东响水的首富,屯子里的首富就必然是主宰地方一切的头头。所以,这东响水庙有产业的会头也当然就是他了。这东响水庙产多,吴天同把持着会事,大把大把地往自己腰包里揣公会上的银子,胆子也越来越大。吴天同很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深知道有财没势不行,所以他想方设法交结官府,叫他的大儿子能爬上官府的台阶,弄个一官半职的壮壮门面。经过他多方努力,与船厂的于兵马督监勾搭上了。他送近千两银子的礼给他大儿子谋取一个敦化县巡警局局长的职位。
这吴天同从他的多次失败中,特别是在与他本族三秃子为会事打的一场官司中使他务出个道理--有财无势,财也保不住;有势不怕没财,有势了,别看银元没脚,他也会自己滚进腰包来。另外,他又发现一个发大财的苗头,那就是随着日本人势力的涌进东三省,韩国人也就接踵而至了。韩国人一到东三省,那种水稻的事也就要遍地开花。会上的南北两块大甸子,既是手掌似的好地,土质好,又是西大河与捹牛河的沿岸,水也使不了用不完。那韩国人一到这里就一定能扎住脚跟。基于吴天同这一想法,又与他的大儿子和他的小老婆一合计,就打算利用手里管会事的大权,掠夺会上的南北两块大甸子,招募韩国人开垦水田。按照他的安排,首先借口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为名,变卖大甸子,以便廉价购买。他大儿子惟恐有人识破其中奥秘,也要抢购这两块肥肉,可吴天同却认为东响水这群屯二迷糊没有那么远的眼光,看不见三尺以外的来钱之道。因而就命令他大儿子吴玉威积极着手查边阅界,好决定取舍。
吴天同这个大儿子吴玉威,生得仪容俊伟,气宇轩昂,为人权诈多变,喜怒不形于色,他表面和善,内心阴狠毒辣。他经常代替他父亲在交际场合出入,所以社会阅历深广。他很会笼络人心,因而人们都很恭敬他,不叫他吴玉威,给他送个外号,叫玉龙书,玉老爷儿。吴天同非常信任他,除了他的大儿子玉龙书之外,再就是他的小老婆小水仙。这小水仙原来是船厂天顺东客栈老板由圈楼买出来的窑姐子。当吴天同与本族三秃子打官司的时候在天顺东勾搭上了她,托她与她的名义干爹私人代书卢二爬子联系上的。吴天同打官司失败以后,舍不得离开小水仙,仍旧恋恋不舍地住在天顺东。正好这时天顺东掌柜的已经玩够了小水仙,他见小水仙与吴天同舍不了,离不开,就做个人情,在狠捞吴天同一把的情况下,把小水仙送给了吴天同。吴天同得到了小水仙如获至宝,就领回东响水家里供奉起来。吴天同对她是言听计从,所以家里家外有个大事小情总得问问她。每逢吴天同外出,家里事暗地里托付小水仙,明面上再告诉玉龙书。这小水仙与玉龙书两个年龄相近,旗鼓相当,小水仙又是在风月场中逛荡多年的人,所以来吴家不久,就与玉龙书勾搭在一起,她们名义上是母子,暗地里是夫妇。不过,他俩一向行踪诡秘,并未引起吴天同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