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曲天星并不姓曲,而是姓李,原名叫李雄。他几岁的时候就死去了妈。十岁那年,爸爸结伙去闯关东,因嫌他累赘,把他寄养在姐姐家里。姐姐家三口人,除姐姐、姐夫外,还有一个刚生不久的小妞,名叫小云。姐姐、姐夫怜他孤苦,虽然生活挺困窘,但并不攀他干活儿。因而他从小就养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坏习惯。成年之后,他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后来竟结伙出没在黑道上,干那些明夺暗抢、放火杀人的勾当。俗话说的好,干好事越干越胆小,干坏事越干胆子越大。李雄本来胆子就大,越干越大发,后来遭到了官府的通缉,他东藏西躲隐身不住,最后只好藏在姐姐家的菜窖里。那时他外甥女小云已经十二岁了,经常给她舅舅送酒送饭、通风报信儿。一次,小云又去给他送饭,他见小云出落得花朵一般,兽性大发,竟借着酒劲把小云强行奸污了。小云把这事哭诉给妈妈,她妈妈正为弟弟不长进,惹得丈夫生气而犯愁呢,对这事不但不敢去告知丈夫,反而警告小云不许向爸爸说。并且,硬逼着她仍就做没事儿一样,天天去伺候舅舅,李雄做了亏心事儿正在惶惶不安,可第二天没有什么两样儿,胆子又大了起来,自那以后,他经常拿刀动枪的威胁小云,满足他的兽欲。日子长了,小云怀了孕,逐渐显怀了,小云妈见她实在隐藏不下去了,就找丈夫高兴的机会,把这事儿告诉丈夫。她丈夫本来就为小舅子的事担惊受怕,一听到这件事儿,一气之下得了气恼伤寒,没出十天就死了。李雄知道姐夫死了的消息,闹的更凶了,简直整天整宿逼着小云陪他住在地窖里,俨如夫妇一般。小云妈是个女流,遇到有为难的事儿就知道哭,结果抑郁成疾,没过两月一命呜呼了。
小云妈一死,李雄再也无法隐藏下去了,就利用晚间潜出活动,把过去同他在一起打劫的亡命之徒重新组织起来,明火执仗打了出去,逃到奉天河北两省交界的地方连环套做了山大王。那时正是满清宣统三年,东北三省总督是赵尔巽。赵尔巽已经明明看出满清的小朝廷就要垮台了,可又欲弃不忍,欲留无力。正在拉拢关东出名的马贼张作霖引虎自卫,垂死挣扎,无暇他顾。因而李雄他们能在冀奉两省的交界处站住脚跟,并且大肆扩充起来。他们收罗亡命之徒,散兵游勇,很快就聚集了七百多人。人多了,粮饷不足就打家劫舍,抢夺客商,逞凶一时,后来不知李雄从吉林方面逃来入伙的喽啰口中得到了什么信息,他又化妆偷偷外出了很多天,回来就洗手不干了,他把现在的事儿全部交给了二寨主于七,他收拾细软,领着小云和养女、女仆闯关东了。
李雄出关之后,打听得吉林省双阳县是个山高皇帝远,适于隐蔽的地方,就奔到双阳,到双阳之后,他嫌市面上是个各族杂居,百业俱全,关里关外来这里做买卖的人又太多,不宜隐居,因而选定了城西不远的曲家营,冒名姓曲定居下来。定居下来之后,李雄除了每年必定外出一次外,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越,深居简出,日子久了,他感到非常寂寞。想有个孩子混混眼睛。可那时呢,李雄已经年老力衰了,小云却精力正旺,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而他又想到了给小云找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于是他就以为姑娘找丈夫的名义招来个姑爷。新婚夫妇年貌相当,必然是你恩我爱的。可李雄看着眼红,一气之下把招的女婿给药死了。按照李雄的意思,男方必须得听他的,小云应该为他所有,只是在他动极思静的时候,或者外出不在家的时候,名义丈夫才能打个短儿。可有几个年轻做丈夫的能服这个气,因而不到一年李雄就连枪毙、带药死就弄死六个,后来索性不再找了,任凭人们去舆论。
李雄到双阳不久,一次偶然机会遇上了于七。那于七已经装扮个爻卦先生,改名赛半仙了。于七是李雄在关内的起手弟兄,也就是后来连环套的二寨主。李兄由连环套走了以后,连环套被大鱼吃掉了,于七逃了出来,学会了爻卦,流落到关东卖卜为生。得空也干些打闷棍、砸孤丁的勾当。这时在双阳遇上了李雄,二人一见大喜,李雄当即就把赛半仙请到家里款待,并询问他为什么干了卖卜营生,赛半仙诉说了连环套的一切,同时说他想找个适当的地方,鼓动个地头蛇干番事业,大捞一把。然后,找个大城市隐遁起来,快活后半生。李雄听了,告诉他这双阳有个贪而无厌的大财主蔡星常,总嫌钱财势力不够,正是个理想的对象。赛半仙听了正中下怀,两个人密谋了好几天,定下了一条毒计。后来他俩唠起了刘莉,赛半仙一看见她,又想起过去的一切,李雄听了赛半仙的心里话,就调笑地说道:
“这些年了,你还没忘掉她!”
赛半仙打了个唉声说道:
“说实在的我总也忘不了她。如果在双阳弄到一笔钱,还得求你玉成这件事!”
李雄认为先不能打草惊蛇,到时候再想办法一定竭力成全。
原来他俩说的刘莉,正是陪同刘克柱休息的那个刘妈。这刘妈比六寡妇小五岁。她本是江苏常熟人,他爸爸刘忠厚是个买卖人,在她十一岁那年借去河北办货的机会,带她到姑姑家串门儿,在归途中遇上土匪被劫掠到山寨。山寨的二大王见刘莉貌美要收为押寨夫人,刘忠厚说啥也不答应,并且借口姑娘有了婆家,要求放了他爷俩。那寨主见好说好商量不行就动硬的。刘忠厚是个正经人,哪能把女儿嫁给山贼,结果被寨主活活打死了。刘莉见爸爸被打死了,就山贼长、山贼短地破口大骂起来。二寨主被骂火了,拔出刀来也要把她剁了,幸亏大寨主从中解劝,让他不要操之过急,事儿要从缓处理,才把刘莉救了下来。其实大债主也有他的想法儿,当时刘莉被送进大寨主家里去陪伴寨主婆,那寨主婆就是李雄硬霸占的小云。
后来,刘莉随同李雄他们来到双阳,在曲家营扎了根。因为时间长了,刘莉防范得也不像以前那样严了,曾被李雄趁机奸污过,事后她寻死觅活的闹个天黄,因而李雄曾多次想害死她,都被小云劝住了。这次她见二债主也追到双阳来了,暗自定下了必死的决心,可时过不久,赛半仙又因机会不够成熟离去了。她才安定下来,第二次赛半仙再来双阳,并且鼓吹蔡二当皇帝修大阁,李雄已经死了。赛半仙又有心到曲家顶替李雄的位子,搞个一揽双娇。六寡妇本来就看不上赛半仙,可又怕摆脱不了,急中生智拿她抱养的姑娘小红顶了槓,才把赛半仙打发住了。警察抄大阁,赛半仙畏罪自杀了,六寡妇和刘莉都感到称心快意。今天,警察局长无端来访,使刘寡妇感到无限恐慌,可她也算是老于世故的人了,当时就把恐慌改变为利诱,打算用金钱色情拉拢住局长和警长,保全自己的生命。她的想法与刘莉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刘莉见来了警察,她总觉得出头的日子到了。六寡妇叫她去陪警长,她非常满意,她要把六寡妇的事儿全部告诉刘克柱,并且靠刘克柱来保全自己。不曾想刘克柱醉得不省人事,把她的一团高兴劲打了下去。等到后半夜刘克柱醒了就占有了她,可她也甘心情愿并未拒绝,默默中以身相许了。之后,他俩一直唠到天亮,刘莉把实话全说了。
第二天早饭后。六寡妇千叮咛万嘱咐,恳请玉龙书不要忘记自己的金玉诺言。玉龙书表面上表示一定说到哪做到哪,可内心里却在作着另一种恶毒的打算。
路上,刘克柱对玉龙书学说了刘妈讲的那些事。玉龙书听了和六寡妇讲的一核对,真是一般无二,觉得六寡妇没有欺骗他。他告诉刘克柱这事儿绝不能向外传,要先把六寡妇稳住,然后再想万全之策。刘克柱经过与刘妈的一宿同床,觉得这个刘妈与过去接触过的女人不一样,对她产生了特殊的好感。所以,极力在玉龙书面前庇护并且提出要娶她做老婆。玉龙书听后心里想,正好利用刘克柱的希望为自己办事,想到这儿他对刘克柱说道:
“克柱,你再跑一趟东响水不行吗?”
“局长吩咐,克柱哪敢不听!”
“你去东响水把张起忠取来,六寡妇要他做儿子。”他未等刘克柱回话,接着又说道:“六寡妇有的是钱,张起忠可以全部继承,那咱们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爹娘了。”
“张起忠不是还有爹吗?”
“他哪来的爹,他爹早死了。”
“啊!那小孩儿命真怪苦的!”
说了这句话,刘克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当然,玉龙书更感到刺耳。他心里想,好小子,来不来就想替死鬼鸣不平了。瞧着吧,早晚我叫你同刘玉娘做夫妻去。
回到局里以后,玉龙书只字没提去曲家营的事儿。晚饭后他叫刘克柱去公馆看看。刘回来说一枝花叫顾八奶奶接回去了,玉龙书听了也没发脾气,又叫刘克柱去喜春堂告诉八奶奶,要她到公馆来有事商量,刘克柱听了真是喜出望外。他到喜春堂忙知会八奶奶一声,然后就一头就钻进一枝花的房间里没出来。
顾八奶奶听刘克柱说局长叫她,忧心忡忡,她以为准是因为接回了一枝花局长见怒了,此去一定凶多吉少。她马上打扮一下,就奔向局长公馆。她一进门,见玉龙书坐在椅子上正在喝茶,脸上并无怒容,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
她大着胆子上前问了好,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局长招呼小妇人不知有何使用?”
玉龙书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抬头看她,停了一会儿,轻松地说道:
“你摸摸炕热不热,若不热叫老杨头烧一烧。”
八奶奶一边摸一边想,可能是叫我陪他睡觉。
她摸了摸回答说:
“不凉。”
“不凉,快焐被睡觉,我怪困的。”
八奶奶上炕焐好被,先脱去衣服钻进被窝儿里。玉龙书又坐了一阵子才上炕就寝。他们俩睡了一觉后,玉龙书问八奶奶,认识曲六寡妇不?八奶奶说认识是认识,不过那可不是个好惹的茬口。玉龙书又问她有多少财产,八奶奶说准数不知道,可都说她非常有钱。玉龙书又问她去过六寡妇家没有?八奶奶说来双阳后第二年去过一次,是去给保媒来的。那次在她家还吃了一顿饭,也曾估量一下她家的那些摆设,别的不说,只那些摆设也值十万、八万的。玉龙书不相信那些古玩玉器能值那么多钱?顾八奶奶只说那两个金鹧鸪就值十万元,因为那是两个金疙瘩,不是中空或镀金。并且证实地说那对金鹧鸪,船厂姓熙的大官上赶子给八万,曲家还没卖。玉龙书问曲家那些财产都是哪儿来的?八奶奶说不太详细,听人舆论说曲天星活着的时候每年都出去一次,十天、八天回来以后就车拉马驮数不尽的东西,究竟哪儿来的只有鬼知道。
玉龙书又问六寡妇有多大岁数。八奶奶算了算说:
“大约是四十左右岁。”
问到这儿,玉龙书不再问了,沉吟半晌,他对八奶奶说:
“我求你一点儿事儿,明天你到曲家去一趟,问六寡妇要小孩儿不?我有个姑舅侄,爹妈都死了,情愿送给她。”
八奶奶听了心里想,倒是当局长的有韬略,先打听好底细才说要送给孩子。她想到这儿,忙问道:
“几岁了?”
“四岁。”玉龙书为了说明小孩儿好,又补上两句,“可精了,拉屎都不用大人操心。”
第二天,天还没过晌午,顾八奶奶就由曲家营回来了。她说六寡妇早就有心要个男孩儿来继承她的家业,听说是局长的姑舅侄,乐的她合不拢嘴。问局长不知怎样去取好?玉龙书听说同意要,就马上拿起笔来写封家书,详细的写着把起忠送给大财主儿,是为了起忠着想,让他享福。另外,交给刘克柱一个旧布包儿,说是给老子买的朱砂。嘱咐刘克柱要小心保管,不要弄丢了。刘克柱为了表示对局长的忠心耿耿,连饭也没顾吃就启程了。
第四天傍晚刘克柱回来了。他先到局长公馆去见玉龙书。老杨头说是上城西去了。他马不停蹄就赶到曲家营。玉龙书一见刘克柱又空手回来了,刚想问个究竟,刘克柱把带来的回信交了上去,玉龙书从封皮上看出是他老子的回信,拆开来一看,见信上开头写的是收到钱款的事。玉龙书没心看这些,忙着看关于张起忠的事,只见有一段儿写的是近来关于张善童与刘玉娘的事儿,引起了老屯社会上的广泛舆论。有的人好像亲眼见到了事实一样,硬说他们夫妇二人都是你害死的,现在要千方百计地谋害张起忠,希图斩草除根。基于这个原因,不敢再把起忠交给来人带走……。
玉龙书看完信不由得呆住了。曲六寡妇是认识字儿的。她就玉龙书手里看明白了内容,使她迷惑不解。但并未详细询问,只是淡淡地说道:
“人家不愿意给就作为罢论,强扭瓜是不甜的。”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儿子,所以表示喜欢要只不过是想拉住玉龙书,玉龙书听她这么一说,就含糊其辞地答道:
“可不是,因为这起忠是我吴家的根,所以老爷子不愿送给别人。”
他们说话这功夫,刘妈把晚饭做好了。前来放桌子,她见到刘克柱来了,用眼睛斜眯了一下,抿嘴儿笑着说道:
“刘警长,什么时候来的?正好,一块儿用晚饭吧!”
晚饭仍是山珍海味,还有山西汾酒,刘克柱一心惦记一枝花,就借口有事儿,先放下筷子要走,玉龙书也嫌他在这害眼,也就同意了。刘妈出去送他,刘克柱搂着刘妈的腰,亲了个嘴说:“哎呀,今天实在有重要事儿,请你原谅。”刘妈羞涩地挣扎着,出了大门,刘克柱把刘妈亲了又亲,才上马跑去了。
晚饭后,六寡妇把她的女儿叫了过来,玉龙书说是头一次见到小红,他细细端详,这娘儿俩不是一个坯子。那小红显得蠢笨无知,好许能够个下中等人才。睡觉的时候,六寡妇在炕上焐了三个被窝儿,中间一个是玉龙书。玉龙书看了当然是无可无不可的心照不宣了。
第二天,他们临别前六寡妇千叮咛、万嘱咐求玉龙书开恩,并且与她女儿一边儿一个跪着抱住玉龙书的腿求他开恩,买雀放生。玉龙书则指天盟誓,告诉六寡妇一万个放心。甚至说他若欺心一定遭天谴五雷轰顶。
玉龙书由曲家营回到警察局,写了一封密札派人专程送到省厅,说他本人经过周密调查,把大阁失去的财物全部找到了,希望厅长火速派人前来起赃。
随着派往警厅的人报告,警厅到双阳来了十七位警官,为首的是厅长。这厅长从未到过双阳,这次突然降临,全双阳从县长以下各界人士除玉龙书之外,谁也不知道。玉龙书有意在上司面前露一手,事先就把全局人员集合起来,严厉地训斥一顿,然后命令全部清理环境,整顿风纪,又暗嘱刘克柱在醉仙居订了上等酒席。最后按预定时间,排着整齐的队伍去东门外迎接。厅长见玉龙书办事儿井井有条,着实夸奖了一番。然后问窝主在什么地方。玉龙书把侦查的经过简略报告一下,就带领全体警察和省厅的来人直奔曲家营走去。他在出发之前先偷偷地把刘克柱打发走了,并告诉他,首先用威胁手段将六寡妇把最珍贵的宝物交出来,好作为买命的本钱。待到刘克柱走后两小时左右,才带领全体人员奔向曲家营。厅长与玉龙书两骑马走在最后,玉龙书边陪厅长走路边报告详细情况,同时请示对窝主的处理方法。厅长对玉龙书的报告感到十分满意,并表示回厅后向高官做保举,论功行赏。他俩刚走进曲家营屯,先遣队已经把六寡妇母女用绳子拴在腿上,用马拖着从曲家营走了出来,向厅长来报功。厅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手向双阳县城一摆,那两个骑警便打马加鞭,燕飞似的向县城奔去。等玉龙书和厅长进了曲家的大门,院内已经搜罗完毕了,一共装了九辆大车,正准备启程往回走。
警察厅长来双阳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县知事得到消息,吓得屁股尿流,连忙集合部下来谒见。这时厅长与玉龙书已经回来了,正在审问六寡妇。县知事躬身走进审讯室,拜见厅长。那厅长一挥手,县知事连个屁也没敢放,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这时,只听到厅长问六寡妇道:
“你赃证俱在,还有何话说?”
“小妇人但求速死”。
“别的不说,只这二十支长枪、三十支短枪就够死刑,应当就地正法。”
六寡妇和她的养女已经被拖得半死了,哪还想什么活命,有气无力地只求速死。厅长命令玉龙书作监斩官。玉龙书挺起腰杆神气活现地走了出来,他走过六寡妇面前,六寡妇两只失神的眼睛死盯着他嘴里恨怨地骂道:
“我死了化作厉鬼,也一定向你索命!”
这时的玉龙书哪还把六寡妇的怨词放在心上,立刻命令将六寡妇母女拖了出去,两声枪响,顿时毙命。两个人头号令在警察局前。玉龙书执行完监斩任务回来,向厅长缴令。厅长当着县知事与众文武的面,着实表扬了玉龙书一番,并赏给玉龙书银大洋一万块和一支大净面匣枪。然后又训了一段话,其中有几句实际就是直接指的县知事。讲话后带着随行人员、押着赃物启程回省了。
玉龙书高高兴兴地回到公馆,一个人把这次抄六寡妇的所得摆在桌上一算,觉着自己所得仍是不多。他思前想后觉得这次这招棋又没下赢,原打算把冤家张起忠取来送给六寡妇,在处理六寡妇时以土匪余孽的名义一同杀掉,也就斩草除根了。若知道老头子不放手张起忠,那倒不如不向警厅报告,走与六寡妇合作的道路,那六寡妇的家财和她的姑娘、仆人也就是自己的了。
他悔恨自己对六寡妇的财产估计的不足,致使大批财产落入厅长之手。他越想越后悔,不由得暴躁起来,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人若不顺当,喝凉水也塞牙,偏赶上这几天,一枝花也病了,八奶奶也出门儿了,公馆里寂寞得很。他又暴躁又感到空虚。由六寡妇母女又联想到刘玉娘夫妻,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不能再在公馆里呆下去喽,他换了便服,戴着礼帽和黄色眼镜儿,由公馆走了出来,直奔喜春堂。到了喜春堂,他挨屋闯,想找个称心如意的姑娘,可一个遂心的也没找到。最后,他来到一所偏僻小院,见房舍小巧玲珑,挺别致,屋里还点着明亮的灯火。他推门走了进去,见屋里摆设齐全,就是没有人儿,他正在看着屋中的一切出神,忽听门响,回头一看,见老鸨子押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他就着灯光仔细一瞅那个小姑娘,只见她面容憔悴,骨瘦嶙峋,很是怕人。他不想再看下去,转身想走,只听到那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向他骂道:
“玉龙书啊,你个人面兽心的……”。
他听出是小玲的声音,撒腿就跑了出去。他想去醉仙居借酒消愁,到了醉仙居,见屋里人很多,他找个犄角儿的地方,把礼帽沿尽量往下压,不使人认出是他。过卖走过来问他要什么酒菜,他变着声调点了酒菜,然后自斟自饮起来。三盅入肚,觉得有点儿轻快些。这时就听一个酒客带着酒意大声问道:
“诸位,今天咱们双阳杀了两个娘们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人一嚷,一屋子喝酒的都肃静下来,一听那人提出个问号又都哄闹起来。有的说好,也有的说坏,乱嚷嚷半天,还是提出问话的那个人大声说道:
“这个玉龙书算把咱们双阳人害苦了,曲六寡妇的爷爷是桦甸县境内的土匪总头子,他手下土匪至低也有一万人。曲天星年年由他老子那往家取金银财宝,这下子把他孙女、重孙女给宰了,他能甘心吗?诸位等着吧,过不去多久,他就要来血洗双阳了!”说话的人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没等别人搭腔又接着说:“你们没见厅长连一宿没敢住就走了吗?他也怕这件事呀!”
这几句话,当时就引起了全屋酒客的骚乱,纷纷地议论起来。又乱了好一阵子,一个穿长袍的酒客站起来出主意道:
“若想双阳老百姓太平无事,就得抓住玉龙书这个罪魁祸首,送到桦甸去谢罪。舍此别无他法。”
“对,对,这是个办法!”
“明天就请示县长,抓住玉龙书这个兔崽子!”
“大家要保密,别叫玉龙书这小子闻风逃跑了!”
这时酒楼乱作一团,胆小的哭了起来,胆大的破口大骂,胆儿不大不小的不出头儿也不沉默,他们……。
玉龙书本想借酒消愁解闷儿,想不到又遇上冤家,他再也坐不下去了,站起来就往外走。他这一走引起酒客们的注意,其中有人大声嚷道:
“他妈的,那小子一定是玉龙书的腿子,可能是向玉龙书告密去了!”
“抓回来!”
“抓住这个兔崽子!”
“弄死他!”
他们这一吵嚷跑堂的想起他还没算账就走了,忙追了出来。玉龙书也没看清追出来是谁,撒开两腿就跑,他这一跑,跑堂的就更飞快地追,一边追还一边招呼算账。玉龙书一听说算账,才明白追出来是跑堂的,可他也没站脚,忙从兜里掏出一沓官帖扔了过去,仍是大步流星地走了下去。他一径走回公馆,老杨头见局长出去不久,又怆怆惶惶地跑了回来,恐怕有事儿叫他,就没敢躺下睡觉,坐在炕沿上吸烟,果然没出他的所料,玉龙书在正房门口招呼他,他忙答应着由屋里奔了出来,走进上房,他见局长外面的衣服也没脱,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他进屋半天局长也没跟他说话。他主动地请示:
“局长呼唤,有啥吩咐?”
老杨头这一问,玉龙书扭过头瞅着老杨问道:
“这左近有没有姑娘,有姑娘你去给我找一个来!”
“这东城一带姑娘确实找不到,只是有两家男人不在家的年轻媳妇,听说能出外走动。”
“都多大岁数啦?”
“一个三十来岁儿,另一个年轻点儿。他们的男人都是在外地当兵的。”
“去把那个年轻的给我找来做伴儿。”
老杨头出去没一袋烟功夫,就听外面有脚步声,又听老杨头在房门外说道:
“就这屋,你自己进去吧,雨下大了,我要回屋了。”
老杨头儿话音刚落,门响了,门帘一起,进来一个没头没脑的人,更是把玉龙书吓了一大跳。他胆怯地仔细一看,原来那个女人因为下雨,头上顶着一件衣服,那个女的除下那件遮雨的衣服往椅子背上搭,顿时就把玉龙书吓得“嗷”的一声叫了起来。原来那女人穿着那件儿灰褐色镶边夹袄正是玉龙书给刘玉娘穿上的那件儿。那女人背过脸儿去往椅子上搭衣服,那背影就同刘玉娘一样。玉龙书又是个受惊的心理,所以,真当做刘玉娘的鬼魂来索命来了。可当那女人闻声转过身来看玉龙书的时候,玉龙书才看清面容,这才惊魂稍定,喘过那口气来。那女人吃惊地瞅着玉龙书,玉龙书劈头就问:
“你那衣服是从哪儿买来的?”
“故衣铺。”
“快脱下来扔门外去!”
“天下雨了!”
“扔,扔,我给你买新的!”
那女人脱下那件衣服扔到房门外边,然后走了进来,玉龙书这才有功夫端详那个女人,只见她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貌倒也端正,只是不够白净。玉龙书挺开心,只是还想问问那件儿衣服的底细。
“你刚才扔出去的那件衣服买来多少天啦?”
“看你问的这个仔细,我也不是偷的,你总追问那个干啥?”
“不,你倒是多暂买的?”
“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时间很长了。”
玉龙书屈指一算,心情大爽不安起来。他想,真倒霉,这一晚上,先是看见了冤家,次后又挨了骂,这又遇上了冤鬼,他有心打发她回去又觉得害怕。他一转念,刘玉娘到死也没沾着边儿,这可能是鬼使神差叫她来替刘玉娘了。想到这里又眉飞色舞起来,他叫那女人打开橱柜,拿出酒和罐头,他俩吃喝起来。那女人还真有点量,这使玉龙书想起来曲六寡妇。他不想再喝了,可那女人却没尽兴,玉龙书问她:
“你们城东一带有啥新闻没有?”
玉龙书想听点儿新鲜事儿,排除脑子里萦回着的刘玉娘、曲六寡妇、小玲等人的阴影。
“新闻,有的是,不知您问哪类的?”那女人喝了点儿酒,也有点儿张狂了。
“男男女女桃色新闻呗,咱们还能唠个啥?”
“男女的事?那倒有一椿,使人听了害怕。”
“那还是以前的事儿呢。东坟圈里有一具狗扒出来的死尸,浑身上下一个布条儿也没有,胸口还有两个枪眼。据说那女人可漂亮了,还是两只小脚,不知是被哪个丧尽天良的人打死的!”
“啊,有这等事,太可惜了!还有吗?讲个别的。”
“别的,再就是喜春堂一个没成人的小女孩被嫖客给弄死了。”
玉龙书听了半天没出声。他想怎么竟是我的事儿呢,难道这双阳就没别人的事儿啦。他再也不想问了,把剩下的半杯酒连同酒杯摔在地下。搂过那个女人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雨下得更大了,那个女的也没回走,早饭后刘克柱来了。报说局里没事,因而玉龙书也就没动坑。他猛然想起六寡妇家的刘妈,问刘克柱知道她的消息不,刘克柱听了笑了笑,说他在抄六寡妇家的时候将她保护起来了,现在他们已经在东城南街成家了。玉龙书听了,沉吟半晌点头表示祝贺。可内心却无限妒忌那个窈窕稳重、容貌俊俏的中年妇女落在了臭粪堆上,他内心深处又形成了一个罪恶的阴谋。他命令刘克柱要认真探听、探听外界风声。
傍晚,刘克柱来对玉龙书说,外界风声很不好。有人说六寡妇同局长是要好的朋友,并且送给局长两个金鹧鸪,结果不但丧失了全部财产,连条命也没保住。
她的党羽将来一定要报复。还有县知事对局长非常不满,他怨局长向警厅报告六寡妇的案子没通过他,因而厅长来他不知道,当场出了丑,将来绝不能善罢甘休。玉龙书听了这些事儿,心情非常沉重,更增加了忧虑。他暗暗打定主意,趁早多弄几个钱,托厅长给调换个地方,躲开这个是非坑。
从此,玉龙书就大把抓钱--南街,老王头姑娘出嫁聘两个钱,他找个借口,硬栽赃说他是个小偷儿,把钱没收了。那老王头有冤没处诉,上吊自杀了;西街三合成商号买**较兴隆,他硬说偷越税卡,敲了一笔老大的竹槓,一下子把买卖罚黄铺了;有个卖自产烟土的庄稼人,他硬说是走私贩运,不但夺了全部烟土,同时还把人家推进监狱,叫他打黑官司,不审不问,硬把那个庄稼人憋死了;有个人卖房地筹出一笔钱给妈妈治病,玉龙书把钱抢了去,还把人打个半死,说那人是拦路抢劫的,钱充了公;下乡巡查抢来两个姑娘偷偷地给卖到船厂圈楼去了,得了身价银好几千大洋。总之,只要能弄到手银钱,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因而,怨声载道,舆论纷纷。他对警察局内部也是卖官鬻爵,谁给钱多就保举谁升级;谁没供奉就休想上进,局里有人攻讦刘克柱包庇曲六寡妇同伙,他硬说刘妈揭发了六寡妇有功,应当区别对待。因为他处理局务不公平,内部以郎兆芳为首形成了对立派,到处宣扬玉龙书的罪恶。就这样,他大肆掠夺了一番,腰包也装的差不多了,就计划逃走了。
一天,玉龙书对刘克柱说:
“双阳我呆不了啦,我要走了。可我走容易,就是怕把你扔下够你呛;若不你也同我走吧,咱兄弟有福同享,有罪同遭,你看怎么样?”
刘克柱那个草包,哪知玉龙书的阴谋,还以为对他关心,感激得什么似的。忙千恩万谢地说道:
“局长,我是个没儿女拖累的人,就刘莉我们俩,希望局长不要嫌弃,携带一二,小子我死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忘你老的大德!”
这天晚上,玉龙书同刘克柱密谋了半夜,定下了一条逃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