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童劈了好大一堆儿木柈进屋休息。他一进屋见玉娘正站在地下发呆呢。玉娘听见门响以后又来了个人,一抬头见是善童,就用手指了指脸笑了。善童也会心地笑了。恰在这个时候栗大爷回来了,他老人家冷丁一进屋,因为眼睛被外边的雪光刺激花了,对屋子里的一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对善童说道:
“我昨晚听你们的活音有意先找个地方站站脚,喘口气,来年春暖花开再到岔路河去。我呢,也是这么想的,眼下雪地冰天的,又快要过年了,不如在这东响水找点活干,混过年去再去投亲。今天早上我到李老香小店去打听有没有用人的,想给你找个占用。李老香说,要过年啦,富人家辞退长工还辞退不过来呢,谁还能往家找吃闲饭的!”栗大爷年纪大了气脉不佳,一口气说了这么大一段话,气有点儿不够用了。他歇了一会儿又说:“就是听说焦家店原来的那个院头病了,想找个打掌子的,不知道这活你干了干不了?”
栗大爷的话音刚落,大娘抢过话头说道:
“那有什么干不了的,又不是什么扎花拨云子,也就是扫扫马粪,往院里院外领领车呗。别说是个小伙子,就连我这个老婆子也能干得来!”显然,大娘也是同意招待这两个逃难的年青人才这样说的。其实,车马店里的院头并不是好当的。
“你就给定下来得了,还回来问个啥!”
“我不问个明白,能冒冒失失地定下来吗?善童若是干不了那种活还怎么办呢!”老头有点儿上来火了,他把语气郑重起来。
“你不能小看院头那个活儿,领车送车大有关系。比方说这个车拉的是菸(烟),那个车装的是木头,院子又小,木头又长,木头划坏菸包谁给包赔?”
他们老两口拌嘴为的是玉娘和善童。从大娘来说是他乡遇故人、感到格外亲近。再者都是跑关东来的,深知离家在外的苦处。老头呢?一辈子没儿没女,见善童这个小伙子挺勤勤,有意招待他俩。他们老小四口的心情都凑到一块堆去了。善童当然同意在这东响水站站脚了。他也真叫玉娘累赘够了--两只小脚,冰天雪地的,一天走不到二十里路,还把她累的够呛。可实逼梁山,怎么心痛也得走,又不能背,也不能抱。玉娘呢?她比谁都想休息休息,在这里能停下来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当她听到了两位老人的话感激得流下了眼泪。她抽泣地说道:
“您们两位老人的大恩大德我们俩可怎么来报答呢!”她瞅了一眼正在流泪的善童,转过脸去对着栗大爷和大娘至诚地说道:
“这样吧,从现在起我俩就认您们二位老人做姨娘、姨夫吧,我和善童愿意俸养姨夫、姨娘一辈子。”玉娘说到这儿,用手拉了一下善童,双双跪倒给两位老人拜了三拜。这老两口了一辈子快到头了也没个亲人,这一下子得到两个孩子,乐得两位老人合不拢了嘴,赶忙从地上用手搀起玉娘和善童。然后老太太对老头像下命令似的说道:
“还不快把准备过年吃的猪肉抠出来一块儿,包饺子吃团圆饭”!老头乐得拿东忘西的,又想去仓房抠肉,又想从柜子里往外拿面袋。老太太一看老头那个乐呵劲儿,好像有点儿乐疯了,忙对老头说:
“你快去抠肉吧,我跟外女俩包就行,你跟姑爷就歇着吧。”
老头听了老婆的话,就像执行命令似的到仓房去抠肉。善童也跟到仓房里去帮忙。老太太打发了老头,由柜子里拿出面袋,动手和面,玉娘哪里肯让姨娘动手,洗了洗手和起面来。
玉娘从小就生长在产麦区,并且从小就没有了妈妈,心灵手巧的,和起面来得心应手,把个站在一旁看的姨娘乐得直拍巴掌,口中夸奖不已。
善童把肉拿屋里来,见玉娘正在和面,就拿起刴刀去切肉。姨娘见了想替善童去刴馅子,善童却让姨娘歇着,他动手刴了起来。正在屋里忙活得起劲的时候,门外有人对内大声喊道:
“老栗头,会首们叫你快去呢!”
栗大爷刚把仓房门关好,正想回屋里去帮助忙活忙活,忽听大门外有人喊他。他走到大门口一看,见是帮助马老道看庙的那个陈老奤来催促他去帮忙。他这时是从心眼往外不愿意离开家,因而,就没好气地质问道:
“会首们找我干活,我一不欠他们银子,二不欠他们东西!”
“不,今天会首们在碧霞宫合计会事,叫你去帮助忙活忙活,早上不是已经支会给你了吗。后来等你去你也没去,这才叫我来找你。”陈老奤说到这里把嘴一比划,催促道:
“走吧,有些活还等着你去干呢。再晚了,宴会就得吃到那半夜去啦!”
栗大爷根本不想离开家,可一想,自己种庙会上的地,住会上房,不去会首们讲不了要给小鞋穿,只好违心地同陈老奤走了。
这东响水的大庙在屯子东头道北,是一座建筑宏伟的庙宇。泥鳅脊的门搂,悬挂着黑板金字太平寺匾额。门房左右两旁塑了两个拉马童子,牵一黄一红两匹大马。进了正门是一座八角玲珑的香亭,香亭的东南角是钟楼,西南角是鼓楼。香亭的东侧是建筑精工的子孙娘娘殿,正面对着香亭是前大殿。前大殿内供奉着协天大帝汉寿亭侯关云长,陪祀的是五王八佛和关平、周仓小鬼判官。后殿门前也有个八角香亭,香亭东侧地藏王的香火殿。后殿的匾额是碧霞宫,殿内供奉着三霄娘娘,陪祀的是痘娘娘和眼宫娘。再就是虎玄坛赵公明,殿檐下还塑了个十不全。后殿的西侧是一连脊五间廊房,这五间廊房西头的两间是仓库,东头的两间是方丈室。殿宇的周围是一色七尺高的青砖墙,门前是两根用花岗岩凿成的夹杆石夹着的红釉子旗竿,旗竿上面的两个锡制旗竿顶被太阳一晃放出耀眼的光芒。几座殿宇建筑得非常精工,斗拱式建筑,荤飞式房檐,屋脊上是飞龙插剑,螭头狰狞,使人见了自然会产生一种威严肃穆的感觉。
这座庙所以建筑得这么宏伟壮观,并不是因为香火多靠布施建造起来的,而是靠庙上的产业修筑起来的。原来这东响水最早来占山的是大姓吴家,接踵而来的是羊家,焦家是最后来的。吴家既是先来到的,当然他们就占了这东响水两条河冲积起来的好平川;羊家来到以后,见河下游的好地不多了,就占了小河上游东沟一带;焦家来到以后,就选中屯子北三里地远的焦家沟。这东响水除了这三大姓外,比较出名的后起之秀是“花脖”柳乡约。他来的晚可是有点势力,因而也就挤进了主宰这块地盘的势力行列。他占了河南一带,发展方向是南沟一带。这块地方在吴家刚来到的时候是很荒凉的,后来迁进来的人家多了就显得拥挤了,土地也就显得紧张了。土地一不足用,原来没主的土地和山场,你说这块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争我夺闹个不可开交,甚至有人扬言要找官府出面排解。后来吴家出面调停,认为通过官府谁也便宜不着,结果也是个狗乏兔子喘,莫如自行和解利益均沾。就这样经过很大周折才算把东响水这块肥肉分割清楚了。剩下南北两块大甸子没人稀罕,又都怕沾上边累赘就充作了公产。分地以后,头几年人少地多种不过来的种。后来杂姓人家迁来的越来越多,就到南北两块大甸子里,开垦不少小块二洼地。几户大家一看开垦的小块地土质肥沃,种啥得啥又都红了眼。可因为那两块大甸子所有权是公共的,谁都是干眼馋弄不到手,于是就开会规定种公产地的要按亩纳租。开垦户纳上来的租粮,开始时是由大户代保管,后来越积越多,就有人提出用这笔粮钱作善事修庙宇,太平寺就是这样兴建起来了。南北两块大甸子也就从公产转变为庙产了。庙有了产业就得有人管理,当然是那些珅瑨富户喽。经过那些大户推荐,吴家户主吴天同当上了会头,下面又选出十个人统称会首。这些会首每年春秋两季在庙上开两次会,美其名安排会事,实际上就是分赃会。这次会首会议就是这一年庙产收租完毕后的一次分赃大会。
栗大爷随同陈老奤到了碧霞宫,霍大爷命令他担水、劈柴干零活。上灯时分会首们开始赴宴。第一桌,首席是绰号叫作“扭扭搭搭”的会头吴天同吴二爷,其次是“一手遮天”黑二爷,也就是吴天同的族哥吴庆同。再就是“东霸天”羊六爷,“下黑拔蒜”羊八爷,“花脖”柳乡约。第二桌,首席是“灶坑扒灰”靳二爷,再就是“吵吵嚷嚷”张二爷,“驴驴火火”柏二爷,“喝酒尿裤子”范二爷,“驴马眼”焦二爷和跑腿学舌的“跑跑颠颠”霍大爷。这“十大爷一乡约”当中,最年轻的要算那位“驴马眼”焦二爷,他是新选上来的会首。
这“十大爷一乡约”对这次宴会早就垂涎三尺了,甚至有几个大爷头三天就没有正经吃东西,留着肚子打算在这次宴会上大吃大嚼一顿。所以,宴会一开始,上来一道菜立即精光大吉。那羊八爷因为没嚼烂就想往下咽一块红烧鱼肉,噎在了嗓子里,连烫带堵,闹的他鼻涕眼泪一齐淌了下来。柏二驴子一口酒呛的他足有一袋烟工夫没缓过来那口气,鼻子都呛出血来了。其余的大爷们也是个圆睁双眼,盯着菜盘,看哪块肉大,哪块肉肥就往哪块肉上下手,大有当堂不让父,举手不留情之势,哪还有工夫去关心别人的痛痒。同时还恨不得有谁闹出事了,少抢去几块肉,自己好多吃上一口两口的。这时马老道的方丈室里酒气冲天,聒噪之声大作,好一幅群狼争噬图。
酒过了八巡,菜过了十味,每个人的肚子里都填得差不多了,才渐渐地有了说话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吴天同见时机已经到了,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先干咳嗽两声,然后一字一板地瞅着大伙说道:
“各位会首,咱这太平寺、碧霞宫的会事今天,是兄弟我与各位会首精心管理,咱们一公之公,问心无愧,够得上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了。因此,咱们的协天大帝、三霄娘娘神明共鉴,保佑咱们东响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吴天同话音一落,没容他继续背台词。“东霸天”羊六爷抢过话头,自作聪明朗声说道:“就是,就是。就是协天大帝和三霄娘娘他们一夫三妻在天之灵,保佑咱们东响水国泰民安,永庆升平。”
羊六子这几句不伦不类的话是他的口头禅,每逢遇到大事小情,他总是把这几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变通一下抢先倒了出来,以装潢自己的门面。并且,把话说完就洋洋得意地东瞅瞅西望望,希望得到别人的赞许。可今天却适得其反,因为在座的都有了酒意,把那顾面子、讲身份的事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羊六子话音刚落,吴庆同早已按捺不住了,厉声驳斥道:
“六爷,你这话都说错了。那协天大帝汉寿亭侯关夫子是汉末三国年间的人,而三霄娘娘则是殷周时姜子牙封的神,那怎么能拉到一块儿去配夫妻呢?”
“神仙就没公母了,就不作两口子啦,玉皇还有王母娘娘呢,龙公还有龙母呢,关夫子还不会当了神仙之后再和三霄娘娘配对!”
羊六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抗声强辩。
吴庆同外号叫“一手遮天”,平时又鄙视羊六子的为人,他哪把他放在眼里。听羊六子强词夺理不认输帐,就霍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嚷道:
“什么在天之灵,国泰民安,简直是放他娘的狗屁!”
论平时羊六本不敢触犯“庆大”一根毫毛,可今天则不然。第一,他借着点儿酒劲儿把个“怕”字早忘得一干二净了。第二,他见人多,吴天同又在场,庆大也不能如他何。所以,听庆大挖苦他,竞攥拳撸袖子要动武。吴天同见他们要动武,忙从中劝解。他转过头去对吴庆同说道:
“庆同大哥不要扯那些闲事,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他又转过身,眼睛瞅着羊六子劝道:
“六弟,那些没用的话以后再扯吧,先听我给大家论功行赏吧。”
那些会首们一听吴天同提到了论功行赏的事,齐呼拉站起来解劝他两个。羊六和吴庆同也是想得报酬的事,听大家一劝,这才歪着脖子、瞪着眼睛互不服气地坐了下来。
吴天同见一场风波平息下去了,才接着往下说他的话。他说:
“咱们会上的事,今年一年内最多。”他忙把眼睛转向吴庆同,
“庆同大哥多次去船厂(JL市前身)地政科办理土地升科的事,来往不易,有些人情都是自己掏腰包,没少破费;地方上的会事一般都是柳乡约一舌承管。”他说到这儿,又用眼睛瞅了瞅柳乡约,“所以,这二位的报酬放在一等,各得三成。”
吴天同说完这句话,端起酒盅呷了一口酒,吃了两箸菜,继续说道:
“其次,靳二弟管东沟,羊六弟独挡八家子,范四爷照顾河南,柏二爷掌握屯子西头那一片,使民众对会事没有起嗷嗷的,都费心不少。但却较之前两位少出门,少费唇舌,少搭钱,所以减半论酹各得一成半。剩下的几位也都功劳不小,各得一成。”
他停下话头,拿起烟袋装了一袋烟,打着火抽了两口,然后把眼光移向了霍大爷关心地问道:
“霍大爷年岁不小了,东一趟西一趟跑腿学舌不易,可他不辞劳苦哪用哪到,一成之外多加一双二排牛皮紫盖靰鞡一双。”
吴天同全部台词背光了,下边那些会首嘀咕起来。吴天同找个空隙补充道:
“今年庙产收入除去给大家犒劳之外,下余款项一律入船厂官银钱号,以便留作重修庙宇,祈雨求神,庆丰收唱戏花用。”
“给这个论功,给那个行赏,你自己呢!你是群龙之首,难道白尽义务吗?”
“庙上的钱有的是,难道白白出力不成。”
霍大爷,张二爷同时献媚地挑了头。
“我,好说,我吴天同到处行善,这庙上的事是善事,我一定要保持我那积德行善之家的美名,对公家的一切分文不取。”
“他妈的,卖嘴的没好膏药,你吴天同年年耍这套花招,你能那么尽天良!”羊六暗骂着。
“那不行,怎么也不能叫你白操心哪!”柳乡约两眼看着吴天同。
“会头,会头,全会之头,头行人就得多沾补点儿,就占四成吧!”
“对,我赞同!”
“我也同意!”
“我--”
“他妈的,我觉得你们也不能叫二爷吃亏吗。可这话不能由我姓吴的自己说出来。”吴天同心里高兴着。
“分得合理,分得合理。”憨头憨脑的焦二爷因为是刚当上会首,对会上的一切事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啥话应该说,啥话应该避讳,总也没敢出声。他见一切事情都落准了,想说上几句恭维话。没成想,画虎没成反类犬啦,这话里的“分”字正捅痛了这帮地头蛇的痛处。还没等焦二把话说完,柏二驴子腾地站了起来,叠起两个指头指着焦二喝道:
“焦老二,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得点儿好处是我们功有所得,怎么能说成是分呢!”他眼睛越瞪越大,气势越来越凶,怒不可竭地骂了起来。
“不怪民众说我们瓜分庙产,就连你这个当会首的也这样说,这还像个话吗,简直是放他妈的屁!”
“二爷眼神没长正,提拔了你这个玩艺,真可惜二爷那片心!”
“老焦家没人啦,挑你这个‘蹦种’来当会首!”
焦二的一句话,引起了会首们的连骂带叱,说个没完,把个焦二弄得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出,偷偷地掉起泪来。
原来提拔驴马眼焦二爷当会首本是吴天同的意思。在吴天同认为,焦家也算是占山户,户族挺大,没个人当会首,会上一旦出了什么事焦家沟没人兜着。就因为这个他在焦家族里挑来选去看中了焦二。吴天同很熟悉焦二,知道他为人老实,说不出五道不出六,除了买牛卖马以外什么也不懂,甚至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焦家有人当会首能堵住焦家对会上事的嘴,免得他们闹事。其实焦家族上精明能干、能说会道的不是没有,只不过吴天同要找的是当牌位的庸材,并不是人才。方才,焦二说的这几句话,吴天同明明知道他是想讨个现成的好,可拙嘴笨腮还没说对。于是,他忙站起来给焦二打圆场,向大家作解释。焦二正在窘急万分的当儿见会头来给他解围,真是感激零涕,忙站了起来颤声陪罪道:
“我说错了,下次改正,下次改正!”
大家见焦二认了错,又有会头给说好话也就不再难为他了。
分赃会就这样收场了。虽然有的人感到不够公平,可大局已定,只好忍气吞声作为罢论。
会后,大家又定了一条要做的事,那就是要共同努力搞好庙上开荒的事。并定了头年开生荒不要租粮,两年只要一半,三年才纳全租的规定。
大事一定,吃喝继之。马老道的方丈室内顿时活跃起来--猜拳行令,嬉笑怒骂、沙哑的声音,破死命的嗥叫,一直闹到子末丑初,才都强拖着肚子走开了。
栗大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寅初了,可玉娘与姨娘却还没有睡,仍在被窝里摸着黑唠知心嗑。他们忽听门外有开大门的声音就知道是老头回来了。大娘忙点上豆油灯,老头进屋后忙从炕上拿起笤帚打扫脚上的雪,一下子又把善童惊醒了。善童见姨夫回来想坐起来,可姨娘却一把按住了他,说道:
“快不要起来,天挺冷的看冻着。”老栗头无限关怀地,“傍年备节的闹了毛病,大家都不高兴,都快躺着说话吧!”
栗姨夫脱鞋上了炕,拿出烟袋装满了一锅子烟,背靠着墙抽了起来。他抽完一袋烟,嗑掉了烟灰,语重心长地说道:
“善童、玉娘你们两口子都醒着,我今晚说句心里话,你俩听听,同意呢还是不同意。你俩同意更好,不同意呢也别太勉强,千万可要说真心话。”
“姨夫,你老有什么心里话尽管说吧!”玉娘至诚地说。
“我跟你姨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啦,一辈子都不知道同儿女住在一块儿的滋味。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自从见到你们小两口,把我乐得不知怎么的好了,总像你们俩真能永远同我们在一起似的,啥事我也都从咱们四口人上作打算。”
姨夫陡然转换了话题。
“我虽然年纪老了可还能拿动镐头,我跟善童开荒种地,玉娘在家做针线,你姨喂猪喂鸡稍带做饭,一家都有活干,那该多好!”姨夫的这段话是自己心里的打算,可别人猛一听到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还偏不把底理原情说出来,也没容别人问,又说道:
“再过个一年二载的,你们有了孩子,我们还借光有了孙男孙女,当上了爷爷和奶奶!”
“姨夫,你们两位老人就是我们的亲爹热娘,谁还能舍得离开爹妈,我们坚决不走了,在这儿陪伴两位老人过一辈子。”玉娘又表白一次自己的决心。
玉娘的这句话使善童感到从心底里满意。他很明白亲属关系近,有时还不如朋友走动的近。再者谁能保准到岔路河就能投亲得遇,又谁能保准姑父能热情招待逃难来的穷亲戚。逃难在外的人就应当随遇而安,哪里黄土还不埋人!不过,这种想法不能对玉娘挑明,因为姑姑是玉娘的姑姑,说出见外的话怕伤了玉娘的心。现在叫玉娘说出来这样一番话,把个善童从心底里乐开了花。
“孩子,你们真能同意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他把语调转为郑重,
“我计划头年这个把月叫善童先去焦家店打个短工,我想你姨再织几双草鞋卖,大家动手抓挠几个现钱好过年花。来年春暖花开我同善童去南大甸子开荒,若不遇上天灾,到老秋能打个十几石粮。卖了粮再对付一头牲畜,后年就蝈蝈啦!”
老头说完最后这句话真好像到了后年一样兴高采烈起来。
“姨夫,你说开荒是怎么回事!”善童想弄清楚底细,亟不可待地问了一句。
“今晚在庙上会首们开会,他们说庙上的南北两块大甸子谁愿开谁开,开的越多越好。咱们俩开一春,再加上我原来开的那五亩多,能弄出一垧多地。”
善童还是想知道如何给租的事,就又问了一句。姨夫听出善童是想详细知道会首们决定下来的事,就一五一十地把听来有关开荒的事全部学了一遍。善童听了,觉得这开荒的事确实是件可行的事,就毫不犹豫地表白道:
“姨夫,若真是有这样可行的事,我跟玉娘真的永远不走了,就在东响水扎下根去混到死啦!”
姨夫听了善童的这句话,直乐得老泪纵横,哪里还能睡下觉去了。喜悦、忘情充满了这个山脚下的小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