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夫妻风雪关东道 十大爷分赃碧霞宫(上)

  • 逃关东
  • 胡达千
  • 7278字
  • 2021-01-20 15:29:58

西北风搅着鹅毛片雪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天地笼统,昏沉沉难辩咫尺,白茫茫不分东西。村头屯尾乌雀匿迹,野谷深山猛兽潜踪。北国的隆冬风雪,哪怕你是世居关东的土著也难以琢磨和形容。

腊鼓频催了。财主人家正在讨租逼债,宰羊杀猪,准备过年敬神祭祖,以便求得神灵的保佑,荣华富贵亿万斯年;陋巷茅棚依旧是寒冷饥饿贫困多病,哪还敢去想那运转鸿沟,发福生财。在那些贫困人家更重要的是要准备好拜年嗑,央求房东、债主容期缓限,免得挨打受骂驱逐搬家。

更有甚者,那便是长征途上,古道前边不知归宿的游子怨妇。他们的遭遇和现实,使你看到的只是伤心垂泪,听到的也将唏嘘同情,那时你将会抱怨造物主不公平,为什么一样儿女待遇截然不同!

这场大风雪已经持续了三个整天。早上,老天好像有意转晴。待到晌午过后,漫天阴云增厚,西北风更冽了,雪也越下越大。天老爷好像专门跟行路人过不去,倾泻下来的鹅毛大片,随风上下翻飞,简直叫人睁不开眼睛,辩不出东西南北。就在这样的大风雪中,东响水南面兔子沟口的小道上艰难地出现两条人影。

前面的一个是个男人,约莫二十左右岁年纪,中等身材,白净面皮,两道细眉配着一双俊俏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憨厚的后生。他担着一付担子,分量虽不太重,但被风雪吹的东一歪西一扭的,行动显得很吃力。只见他左手扶担,右手拄着一根柞木棍。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耐心地等待着后边的一个。

后边的是一个女人。她容貌夺魂,年纪不大,就在二十来岁。她头上戴着关东妇女寒冬出门的昭君套,身上穿件山东石兰小大布半大棉袄。下身是肥腿女裤扎着裤角。她那两只不足三寸长的金莲,走在这大风大雪的小道上着实困难。她吃力地跟着他,脚后留下一串小雪窝窝。若不是在小道上又划出两道雪槽槽,很难使人相信是人的足迹。

风越刮越猛,雪越积越深。这时,走在前面的那个男的,担心后面的会跌倒,忙将手中的木棍递给那个女的。她好像不很习惯,仍是跌跌撞撞地蹒跚着。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两个行人的眉毛上,额前的头发上,帽子边沿上结满霜花。那个女的行动越发困难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天,眼泪和汗水一齐流了下来,她伤心地哭了。

“早知道遭这样大罪,真不如当初狠狠心用针扎瞎一只眼睛,用刀在脸上划上几道,变成瞎眼睛伤疤脸,也许能够在家乡过个守家在地的日子。这今天走,明天走,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玉娘,不要伤心!人挪活,树挪死。我真就不信,咱们就总是这样憋了巴屈,就没有个时来运转那一天!上天不负苦心人,好事多磨呀!”

“从今春走到现在也没摸到岔路河个边,鬼知道,还得走多久才能到!照这样走下去,恐怕不等走到岔路河早就把命搭上啦!”

“昨晚借宿那家老爷子不是说了吗,他家距岔路河顶多不超过七十里,咱们又走了一天,虽说风雪大难走,怎么也挪出二十里了,那就剩下五十多里了,咱们三千里都走过来了,剩下的五十里路还算个啥!”他扭身向着那个叫玉娘的女人鼓励道:“坚持点儿,玉娘!”

“岔路河,岔路河,到了岔路河再找不到我姑妈还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是没有绝人之路的!”

两个人边走边唠,使这个女人像忘掉了疲劳似的,路走的快了起来。可这时天色更暗下来,已看不到稍远的景物啦。那个男的停止话头,仔细往前面看了看,不远处影影绰绰好像有撮房子。他不由得喜出望外,对那个叫玉娘的女人说到:

“看,前面有人家啦!”

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叫玉娘的女人迈的脚步又大又快了。

其实,眼见天就黑了,这一夜究竟到哪里借个宿还是难以预料的事。因为这是近一年来经常碰见习以为常的了。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才看清根本不是遇到人家了,而是一棵老态龙钟、盘根错节的老榆树。底部还有几根大树根没被雪盖住,好像专门为路人准备似的。那个叫玉娘的女人见到这个可以歇歇脚的大树根,情不自禁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时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想奔到前面的屯子肯定还得有一些儿路程。可叫玉娘的女人又走不动了。在这个风急雪大、数九寒天的夜晚,那个男的更加焦急,忙带鼓励带安慰地说道:

“玉娘,据昨天打听到的情况看,见到这棵老榆树离屯子就不远了,咱们还是快走吧!”他恳求着。“到屯子,央个人家留一宿歇歇脚,明天好继续上路。”他边说边弯下身子,“来,我搀着你走。”

那男的去搀女人的胳膊,那女的不知哪来的劲,把胳膊一甩,两条腿紧倒腾起来,显然是来气啦。就这样,两人又走了一箭多地。猛然听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狗叫的声音。这时,那个男的可能要缓和一下方才的尴尬局面,笑了笑对那女人说道:

“亏得你这用力一甩才把狗甩出来了,不然,天这般黑还找不到哪里是人家呢。”

“有人家又怎么样,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留咱们呢!”她虽然嘴里这样说着,语音里却是流露出了希望。

“嗨,谁出门能背着房子走,关东人好客,哪能叫咱们蹲露天地呢!”

他俩说着话,不觉到了屯子边上。他们借着雪光看出前面确实是黑压压、乌沉沉的一片房子。首先看得到是一座顺着山路盖起来的房子,院子四周一色用刺棵围起来的杖子,两根卡杈支起来的大门上绑着一扇用柳条莂成的大门。距离屋门顶多不过丈八远。看样子这所矮小的茅草房是有人住着,但没有点灯。那男的走到门前,先轻轻地咳嗽两声,然后用柔和的语调对门内恳求道:

“老乡亲哪,我们是关里家来的,路过宝地,想找个宿儿,请方便方便,行行好,哪怕炕上没地方,在柴堆上坐一坐也可,避避风雪,天一亮就上路,绝不麻烦东家!”

他说完话,屋里并未出声。稍停,屋里好像有人嘀咕什么?那男的正想再恳求一下,忽听屋内一个老太太声音发问道:

“你们是哪府哪县的呀?”

“河北、抚宁。”

“河北抚宁!”

“是呀!乡亲。”

“几个人?”

“两个。”

“都是男的吗?”

“一男一女。”

屋里点上了灯火,就听问话的老太太好像在催促道:

“快点去开门,这样大的风雪,关里人怕冷。”

门吱嘎的一声开了,一个人走到大门前把大门开了一道缝儿,随即说道:

“快进来吧!”

那男的就着雪光,看出开门的是位长胡须的老大爷,年纪最低也有六十多岁。他忙向老大爷道了歉,回过头去对那个叫玉娘的女人说道:

“玉娘,你头里走,看有猫狗吓着你。”

“没有,放心进吧!”开门的老大爷补充了一句。

他们两个人走进大门,那个老大爷关好了院门跟了进来,进屋后他们才看清原来是座马架子房,挺狭窄。西头是堂屋地,也叫外屋。东头一间住人,只有一铺南炕。屋里的老太太见他们进来忙递一把扫炕笤帚来。随即热情地说道:

“快,打扫打扫身上的雪,一会儿该化了。”

那个借宿的男的边打扫身上的雪,边仔细地看了一眼那个老太太。只见老太太年龄不比老大爷小多少,两鬓的头发全白了,慈祥的脸上刻满了皱纹,行动也好像挺迟缓。

“快,脱鞋上炕吧,暖和暖和脚。”

那位老太太边往炕上让叫玉娘的女人,边深有感触地继续说道:

“我也是从关里家走到关东来的,我算尝够走路的苦头啦,我们的这两只小脚算把人坑苦了!”

老太太的这句话引起了那个借宿男人的好奇,他抬起头又仔细打量那个老太太,开口问道:

“大娘,听你说话的口音,听不出是关里人,不知你老是哪府哪县的?”

“嗨,咱们不光是一个府的,还是一个县的呢。”

“你看,我也真糊涂啦,连给你们做饭的事都忘了。”老太太边说着边把身子挪到炕边上,准备下地穿鞋。

“不用了,大娘,我们都不饿。再说天这般时候了,又挺冷别再冻着。”

“说死我也不信,这么大的风雪,走了一天的路还能不饿!”

说着,她下地穿上毡窝窝,扎上围裙,又点上盏豆油灯,到外屋去做饭。叫玉娘的也随了出去,意思是想帮助做饭,可那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让她动手,谦恭半天,还是老太太忙活灶上,年轻的引火添柴。她们边做饭边叽叽咕咕地唠着家常。

屋子里剩下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也搭讪着唠着家常。老大爷问起他们为什么老远三千地跑了关东?到底想到哪里去?是不是有亲可投?只听年青小伙儿说道:

“我叫张善童,今年二十岁。家里的叫刘玉娘,今年十九岁。我们是想去岔路河投奔她姑妈,想在那儿找点活干,今后就在那儿安家立业。”

“她这姑妈到关东来多少年啦?”

“她姑妈是十八、九岁时同姑丈逃了关东的,现在已经四、五十年了。”

“是她写信叫你们来的吗?”

“近一年来因为我们俩在路上没法知道他们的情况,去年春上接到过他们的信。”

“嘿,能保准这两年来的时间内他们不出什么事吗?”老大爷很有顾虑地又说到:“到年岁的人啦,有早晨没后晌啊!”

“但愿他们两位老人家健康常在!如果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就什么都完啦!”

“那为什么不把事情弄明白再来呢!”

“老爷子,在家乡实在住不了啦,实逼无奈才走这条路!”

“干活吃饭,哪儿都是一样,有啥待不了的。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关东也不见得就能好!”

“是呀,老爷子。再凡有条活路也不跑这关东啊!”善童声音有点儿哽咽了,“人都是故土难离呀,抛家撇业的难处多去啦!”

“为了挣几个钱你自己来关东多好,何必把你媳妇也领来!”老爷子略带责备的口气埋怨道:“一个小家妇女的,两只不足三寸的小脚,不是叫她活遭罪吗!”

“老爷子,若不着她我说什么也不能逃这关东啊!”善童打了个嗨声,“那里的马状元孙子马天龙简直……”

老大爷听到这儿,对善童两个儿的来历初步明白了点儿,他心里想,这内里情由不问也知一二,一定是些男男女女的花花事儿,所以也就不再往下问啦。

屋子里沉寂下了。过了一会儿善童问起老大爷的家事,老大爷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原来这位老大爷姓栗,现年六十一岁,祖籍是山东登州府莱阳人。是他在刚满两周岁时因家乡连年荒旱无法生活,他老爹领着他娘用筐头挑着他一扁担掘上来的。他们到了关东之后的第五年头,也就是他刚刚七岁那年,两位老人因劳成疾不到半月工夫相继死去,他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为了活命他从那时开始就给人家当僱工。先是放猪,年岁大了一点儿就放牛放马当半拉子,十八岁开始扛整劳劲,一直干到四十岁,却什么也没攒下。四十一岁那年遇上了到关东来找儿子的张大妈,经人撮合与张大妈成了亲,从那时起才算有了个家。他原本也没有名字,放猪时人们叫他小猪倌,后来由小牛倌、小马倌叫到半拉子。十八岁以后扛了整活,人们又叫他小栗子。年岁到三十开外了没法再叫他小栗子,又依据他为人忠诚老实叫他栗忠实,这就成了他的名字。

张大妈呢,说起来也够苦的了。她原来是河北抚宁台头营人。她二十六岁守寡,守一个儿子过活。她儿子十五岁那年跟随舅舅来闯关东,一来三年音信皆无。她在关里家想成了疯病,疯疯癫癫地跑关东来找儿子。偌大的关东城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一样上哪里找去!结果儿子没找到,钱也花光了,关里家也回不去了。后来遇上栗大爷结了亲,也就不再想回关里故乡了。

善童听了这两位老人的遭遇,感到同病相怜,不由得掉下了辛酸的眼泪,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大妈和玉娘已经把饭做好了,大妈招呼老头子放桌子。善童收住眼泪把地上的小饭桌放地炕上,玉娘帮助大娘把饭菜端上桌子,栗大爷催促善童和玉娘趁热吃饭。他俩也真饿了,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就桌一边一个坐下来吃饭。

饭是现成的关东大馇子粥下菜豆,菜是关东人冬季常吃的小豆腐,另外还有一盘炒酸菜。

趁善童他俩吃饭的当儿,大妈就着灯光仔细打量一下刘玉娘。只见她黧黑黧黑的脸皮上还长了几块黒痣,嘴角处还长了个黄豆粒大的肉瘤子。她看到玉娘这付模样,心里想到,这样丑的年轻小媳妇这真少见呢!她想到这儿,不由得抬头望了一下坐在炕头抽烟的老头子。正好,老头因为善童提到这刘玉娘应当是个漂亮的年轻小媳妇。可他就着灯光一端祥恰恰与自己想的相反,这玉娘长得简直是个丑八怪。他正在心里犯着嘀咕,正好老太太又抬头来看他,两个人交换一下眼色,同时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一对儿青年男女倒不一定是色情问题逃出来的,也许另有原因。

饭后,玉娘帮助大娘收拾了碗筷,又坐下来唠会儿闲嗑才铺炕睡觉。屋小,炕热,人多,一点儿也不冷。善童也确实乏了,脑袋一挨上枕头就进入了睡乡。

汪、汪、汪……,野狗的叫声惊动了善童,他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了。他一虎身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推玉娘。忽然,栗大爷伸手拖住了善童的胳膊,无限关切地说道:

“这么早你起来干啥去,快躺下再睡一会儿!”

“大爷,我们不能总麻烦你们两位老人家,我们还得赶早上路啊!”

“这么大的雪,连个道眼都没有,你往哪儿走!”栗大爷说着用手指了指窗外继续道:“你们在这儿再待上两天,等道上有了道眼儿再走也不晚哪!”

他们爷俩这一说话,把大娘和玉娘也惊醒了。大娘听出是说上路的事,赶忙接口说道:

“这东响水是山里山外的腰子口,进山出山的大车有的是,雪一停过不去两天就能把大道扑登平,等那时再走也不晚。再说,几十年来我可一下子遇上了家乡人,我还得向你们详细打听家乡的事呢,能叫你们走嘛!”

善童和玉娘见这两位老人是真心实意相留,感激得什么似的。说实在的,他俩也真需要在什么地方休息休息了。可一路上天天早起上路,晚上找宿,哪里还敢想歇上一歇。今天,遇上了这两位好心肠的老人,真好像遇上了亲爹热娘,从心里眼往外又感激又高兴。

善童躺了下来,可思前想后总也闭不上眼睛。他想,进入关东之后几次曾想找个地方先停一停脚,卖几天零工挣几个钱填补填补盘缠。可在哪里都是因为玉娘出了事儿。这次多亏一位乡亲出了个伪装的办法,改变了容貌才一路平安到了这东响水。掐指头算,出关以来走走停停快够一年了,也没走到岔路河。将来若真像栗家老爷子说的那样,到了岔路河再投亲不遇还如何是好?再说,年关在即了,连个站脚的地方也找不到,真叫人愁上加愁。他想到这里,冷丁地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依靠这两位好心的老人,在这东响水先站住脚,喘口气,来年春暖花开打听明白姑姑的消息,再奔岔路河去投亲。他想到这儿,再也躺不下去了,一咕噜爬了起来,穿好衣服拿起扫帚到外面打扫起雪来。

玉娘帮助大娘做好了早饭,招呼善童屋来吃饭。早饭后栗大爷叼着小烟袋出去了。善童见缸里没多少水,就挑起水桶去担水。

井台在大道西一所大院的东墙外面,是挑杆子井。善童打满了两桶水,拿起扁担刚想走,只见从大墙的东南角拐过来一个人。善童瞧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个人是高挑个、刀条子脸,鹰鼻猴腮老鼠眼睛,脸上青筋暴起多高,长像挺烦人。可穿着却很阔焯--宝蓝色棉长袍没扣纽扣免着怀,青裤青鞋,头戴一顶四个耳朵的貂绒紫色帽头。那人见井台挑水的人不认识,就踱着方步走了过来。他用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一下正要挑水下井台的善童,尖声尖气地问道:

“你给谁家挑水,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善童见那来人在对自己说话,也就没动身,两手前后扶着扁担站直腰板笑呵呵地回答道:

“我是给老栗家挑两担水。”善童并未回答是由什么地方来的。

“你是由哪儿来的?想到什么地方去?除了你还有谁?”

那人一连串提出来一大堆儿问话。

“啊,我是由河北到关东来投奔亲戚的,还有我屋里的一共两个人。”善童因为心里存在另外的想法,所以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了一句。

“你多大岁数啦?”

“二十。”

“啊,啊。你家里的呢?”

“她,十九岁。”

那人边问边上下仔细端祥着善童,一直到善童挑起水桶走下井台他才转身走去。

善童挑满了一缸水,又拿起斧子到柴堆去劈柴。他干的正起劲,猛听到有踩雪的声音,他抬起头来一看,见方才在井边的那个人换了一身皮袍子向这边走来。凭善童关里关外这几年的所见所闻,一眼就看出来人是干什么的,来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是,善童心里有底,只当做没看见,仍旧劈着柴禾。那个人从善童身旁轻轻踅过向屋里走去。

屋里,大娘和玉娘家常里短地唠得正起劲呢,猛听门响,玉娘回头一看,见进来个男人,她本能的把身子往炕里挪了挪,低下了头,用手摆弄衣物。这时大娘也看清了进来的人是谁,就不耐烦地大声说道:

“青林,怎么起这么早?大雪天的又这么冷,敢是有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雪大,出不去门,到这儿来溜达溜达,看看大娘。”他边说着边眨巴着两只老鼠眼盯着玉娘,嘴里又挤出一句牙外的话。

“大娘,年办得怎么样啦?”

大娘听了青林的这句硬挤出的话心里暗自骂道:

“我们这样穷人家还能办起年,有口粥喝就谢天谢地了!”大娘回答完这句话就假装拾掇炕上的东西。半晌,大娘没听对方出声,好奇地抬头一瞅,见那个家伙正巴叉着两只眼睛死盯着玉娘的背影,好像中了疯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中间。大娘看到这种情形,早就看穿了那小子的嘴脸,知道他不见到玉娘的真面目是不能甘心的。大娘灵机一动,对玉娘说道:

“外女,你把北墙根木墩上那个面袋递给我。”

玉娘听到大娘叫他拿面袋,忙扭身下地穿鞋,想去取面袋。玉娘这一扭身,正好给那个家伙一个照面。那个家伙一看清玉娘的面容,连个屁也没放就转身走了出去。他滚出房门才一边走一边叨念:

“真不陪称,一头秀发,杨柳细腰,脸子倒像个母夜叉。”

当他走过善童身旁时又死盯了善童一眼,嘴里嘟囔道

“今天早上真他妈的晦气,先见到个善财童子,后又见到个夜叉精,真他妈的倒霉!”

这小子滚了以后,大妈自言自语地,又好像告诉玉娘似的说道:

“柳青林这小子是个色中饿鬼,仗着他老子柳乡约的势力,到处挑逗妇女,有时竟趁男人外出不在家,爹妈出去干活的机会硬下手强奸青年媳妇和没成人的黄花姑娘,真把他们老柳家的祖宗三代的德都丧尽了。”

大娘刚说完这句话,屋门呀的一声开了,人随声到,一个粗哑的嗓门问道:

“栗忠实在家吗?”

大妈听有人问栗忠实,忙抬起头去看。见进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绰号人称“跑跑颠颠”的霍大爷。于是她忙回道:

“吃完早饭就出去啦,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到哪儿去啦?”

“他哪还有准!”

来的这位霍大爷见炕上坐着青年妇女,门外还有个小伙子劈柴,就对大娘问道:

“你们家来客啦?”

“我的两姨外女串门来了。”

“在哪儿住家啊?”

“哎哟,远喽,在关里住。”

“真不近乎!这回得多住些日子吧?”

“也许不走了,在这东响水扎根。”

“那好,咱东响水又多了户人家。”

那位霍大爷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睛盯着大娘说道:

“老栗头回来你告诉他,叫他马上到庙上去,今天会首们开会,叫他去帮助忙活忙活。”霍大爷说到这儿,挤眉弄眼地夸张起来。

“帮忙不白帮,鸡鸭鱼肉管够呛,好烧酒管够喝!”

霍大爷说完这句话转身想走,可又好像不太放心,回过头来又对大娘叮嘱道:

“庙上马老道、陈老奤忙不过来,老栗头回来你千万叫他就去呀!”

他两只眼睛注视着大娘,意思是等着她回答。直到大娘说“一准儿去”,他才放心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