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吴家外院儿的三间草房,是座落在大墙外面,柞木栅子里边,大门西侧,坐西向东的方向。这三间房是中间开门,南面的一间原来存放糠囤子、什物用的;北屋一间,盘有一条西炕,是更倌住的。自从前一个更倌回关里家之后,这北屋就闲着没用,堆些豆饼、农具什么的。
这关东所谓的更倌,并不同于关内的更倌,关内的更倌一般都是夜晚提铃喝号,敲打梆锣,巡夜报刻的居多;关东所谓的更倌,是私人家雇用的,晚上坐更,白天兼管喂猪、扫院子的人。顾名思义,就更倌既然是以坐夜打更为主,那么雇佣更倌的人家当然就要选那个人品端正,忠诚老实,能忠于主子,不擅离职守的人才可心。因为这一年三百六十天,特别是在青纱帐起土匪乱窜的时候,更倌要保证组织及时躲避隐藏,避免灾祸。当善童决定搬进吴府的时候,正是即将开犁种地的时候,眼看山上的树木要“关门了”(编者:方言,意指树木叶繁茂盛,把道路遮盖住了,看不到天空),所以就吴家来说,正是基于雇更倌的时候。从玉龙书来说呢,自从见到玉娘,朝思暮想,神魂颠倒,恨不得立即把玉娘弄到手。后来在他假装有病期间,小水仙给他出谋划策,叫他对这事不要操之过急,要把线放的长长的。
要从抓张善童入手,先取得他们夫妇的信任,要攻心,不能急于求成。所以,玉龙书碧霞宫为善童辩冤,送还毛驴钱,资助发送老人,从优付给垦荒费等都是走的这条路。另外,与张善童称兄道弟,极力避免与玉娘发生任何接触,也都是收买人心,以求阴谋得逞。小水仙呢?在她没见过善童、玉娘之前,她是全心全意给玉龙书出主意,想把玉娘弄到手,好叫玉龙书远走高飞。她有她的打算。她计划玉龙书一旦若能离开这个家,那这个家庭里的一切就都属于她了,她好尽量抓住这个家庭的收入以饱私囊,等吴天同这个老废物一咽那口气,她就要逃之夭夭,另觅桃源之路。可当她一看见了善童,就立即改变了原来的主意,她要与玉龙书平分秋色,金童玉女各得其一。待玉龙书劫走刘玉娘之后,她就要携着善童到大罗天去尽情受用。所以,她对玉龙书说要想法把张善童夫妇先网罗到手里,然后才能如愿以偿。可玉龙书并不是傻子,他好像从小水仙不断借做衣服为名去善童家来往中看出了破绽。但他并不表示反对,第一,认为与自己有利;第二,暂时还不能伤损小水仙;第三,几个弟弟眼看着就长大了,自己与小水仙的暧昧关系一旦被他们发觉,就要威名扫地。所以,隐忍未发,并且极力奉承小水仙。
事有凑巧,玉娘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得罪了柳青林。柳氏兄弟想挤走张善童的目的并不与吴家拢络住善童夫妇有关联。因为他们常在大神树下兔子沟口等处劫杀孤行客商。善童住在他们眼皮底下,很怕被善童发觉,所以,才从调戏玉娘入手,迫使他俩搬家。柳氏兄弟这样一干,恰恰给玉龙书、小水仙帮了个大忙。当小水仙把善童他们同意搬进他家的消息告诉玉龙书的时候,她立即叫车老板张青山和邱老疙瘩两个把外院打扫的干干净净,把猪槽子也挪到门东旁去了。另外雇了个本屯住家的老头专门养猪。玉龙书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安慰心中人的心,竟亲自动手同春秀把屋里糊裱一新。还特意贴了三张画,是经过玉龙书再三斟酌才买的,一张是《红拂夜奔》,一张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另一张是《西厢记》。
刘玉娘是个有点洁癖的人,为了把环境收拾遂心,有时她宁可饭不吃、觉不睡也去洒扫擦洗。这一次搬进这所住屋,感到十二分满意。就是对几张画感到从内心往外厌恶。她心里想:那张“拂尘寅夜私奔”有失女儿的本分;“卓文君寡居”当从一而终,绝不该私奔司马相如;至于那崔双文简直是无耻到极点了,丢尽了千古女孩儿的脸。她想撕去那三张画,还是善童劝阻了她。善童认为是新来乍到,这里主人给糊表屋子就够意思了,不能那么粗鲁,一搬进来就扯画,恐怕会引起主人的不满。再说这画还不知道谁买的,若是打发人去买的,买画人又光挑新鲜的买了,而不知画上是什么意思,那就更委屈了主人。听善童这样一说,玉娘才没去撕画,不过却把画面上的诗句全抹了去。
玉娘还有一点儿感到不高兴,那就是不许夜里点灯这件事儿。按吴家的规矩规定,外院的屋子是不允许夜里点灯的,原因是吴家认为点灯有可能引起走水,更重要是怕来往行人、花儿乞丐来麻烦找宿和引进坏人,聚众赌博或潜进土匪趁机绑票儿。如果外院没灯,来往行人不知虚实,也就不来麻烦了。过去在吴家打更的更倌,因为东家有这个规定,晚上抽烟也得被子蒙上抽。玉娘有了起忠,晚上不时就得擦屎倒尿,没个灯火可怎么能行?所以玉娘对这事非常苦恼,搬家的头一天晚饭后,玉龙书在大门口招呼善童问有什么困难没有?善童就把这晚上不许点灯的事儿提出来。玉龙书听了对这事儿感到非常为难,他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善童,我一会儿去把我那床俄国毯子取来,你用它把前面的窗子挡严实,必要时呢点一会儿就熄灭。为了慎重,他又嘱咐善童,没啥事可千万不要点灯火,那可是个大事儿,说不定会招来大祸患。那后面那个窗子怎么办呢?
“我还忘了这一点儿。”他思忖了一刻说:“那我就再给你拿条牛毛毯子来,把它也挡上!”
说着玉龙书转身回到里边儿去了,善童听了玉龙书说的话,总觉得这点困难是解除了,可又叫玉龙书动用自己的东西,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他怔了一会儿,刚想转身回屋去,可玉龙书却抱着两床毯子走来,玉龙书见善童还没有走,以为是在等他,就急走两步走到善童跟前说道:
“善童,快拿去挡窗户去吧!”
善童接过东西,一时不知该怎样道谢才好,就在他这发愣的当儿,玉龙书关上了内院大门走进去了。
大门的吱嘎声唤醒了善童,他转身走进自己屋里,这时屋里已经暗了下来。玉娘就急匆匆地问“你说没说点灯的事?”
“咋没说”。
“怎么办啦?”
“这不是给拿了两条毯子,让把窗户捂严了,再点灯”。
“快,快挡上,起忠可能要拉屎。”玉娘急切地催促。
“呀,忘了一件大事!”说着善童冲了出去。
善童冲到二门口儿,见门已经在里面拴得牢牢的了,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勇气去敲门,就抱着两条毯子又回到屋里。
“啥个大事儿,把你急成那个样?”
“没要灯烛,那你就是挡上窗户又能当啥?”
“哎呀,真窝囊,你怎么还能把灯忘了要了?”
玉娘说完这句话,停了一会儿也没等善童吱声,她又可怜起患难与共的伴侣,强作笑声说道:
“还在地上站着干啥,挺潮的地,还不快上炕来!”
“没灯咋办?”
“还在这一宿啦,明晚不就有了吗,那急它干啥?”
善童听了真是如获重负,把毯子放在炕梢,上炕焐被就睡下了。
这一宿把个玉娘难得够呛,还亏得起忠没拉屎,只是尿了两回尿。天亮了,善童进里院食堂去打饭,玉娘起来忙收拾屋子,她见拿来的两条毯子,犯起了心思来。原来那条俄国毛毯是血红色的,足有九成新。她想,用它来挡窗户,那也太可惜了;那条牛毛毯子倒不怎么样,但也有六、七成新。她犯了琢磨,心里想,吃完早饭赶快给拿回去。宁可用自己这被子挡窗户,也不能用人家的价值昂贵的东西。
这时正好善童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食盒,招呼玉娘放桌子,玉娘忙放上桌子,善童把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玉娘往饭桌上看了一眼,见是“两菜一汤”,菜是虾仁炒嫩韭菜,煎鸡蛋。汤看不出是什么的料,饭是白米饭,还热气腾腾地冒着气。玉娘看着这饭菜,问善童:
“他家上下人等都是这个饭菜吗?”
“我去,人家伙房都给装上了,我也没看啥就拎着回来。”
玉娘对善童这个回答感到很不满意。但她一转念,也许这是第一顿饭,也许吴家是特意招待才做的“两菜一汤”,她想到这儿就和善童吃了饭。
他俩吃完早饭,善童进里院儿送食盒,玉娘正在给孩子抖落包。小水仙来了,她一进房门就笑着问道:
“玉娘这头一宿委屈了吧?”
玉娘听出是小水仙的声音。又听她改口叫玉娘,就忙从炕上下地来,应声道:
“太太,这大早上你来做什么?看闪了汗,该闹毛病了。”
小水仙边往屋里迈步,边笑嘻嘻地说道:
“我也不是吹糖人吹出来的,哪那么矫情。”她说到这儿,突然一转话题,又关切地问:“我问你,玉娘,昨晚这一宿窝囊的怎么样?睡好了吗?”
“托太太的福,神清梦稳。”
“‘高唐梦’?”她说完这句话觉得有点儿失掉了尊贵的身份,忙用两只眼直视着玉娘。
“太太”!玉娘是显得有点儿发怒了,但又不好发作,只说了两字就停下了。
“她张妹子,我们那个老不死的叫我来告诉你们二位,先在这儿住两天、三天的,先整理整理自己的东西,三天后再去与他合计合计工钱。”她说着又用眼睛紧瞅玉娘的脸。
“太太,我和善童投奔府上来了,不知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玉娘语调有点儿变声。“也许是不善而终,很短时间就会搬出去的。”
说着,玉娘眼噙着泪水,但忍在眼眶里没掉下来。
“玉娘,来去由你,我们绝不阻拦。不过,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招待好你们,绝不能叫他不善而终!”显然她也心有感触地回答了这句话。她说完这句话,觉得再无法停留在这里啦,就告辞走了。
小水仙走后,玉娘想起小水仙说“高唐梦”的事儿,不禁又不高兴起来。她由巫山神女联想到清朝人吴简言写的那首为巫娥辩冤的诗:
惆怅巫娥事不平,
当时一梦是虚成。
只因宋玉闲唇吻,
流尽巴江洗不清。
她想,尽管吴简言替巫山神女鸣了不平,可又有什么用呢?巫娥还不是背了几千年的黑锅吗!她由巫娥联想到红颜薄命,又想到了这屋里贴的几张画,不由得怒从心上起,她实在按耐不住了,上去就把那三张画撕了下来,塞进灶坑里烧掉了。她刚烧完画,善童右手端着灯台,左手拎着油瓶走了进来。善童一进屋,见玉娘面带怒色,就没去问什么原因,忙放下灯台和油瓶,转过身眼睛瞅着玉娘问道:
“小水仙来说些什么?惹得你气的那个样子?”
玉娘怕善童听了跟她一起伤心,就扑哧一声笑了,她一边笑,一边用手推了善童一把,说道:
“人家能说啥?我是跟那张画有气,都叫我给撕下来烧了”玉娘说着用眼睛瞅贴画的地方,。
“你呀!也真够一说,你是活人跟那画上的死人赌什么气,烧了就得了呗,看把你气的那个样!”
善童为了不使玉娘生气,边说话边由外间屋把烧火棍拿进来,对准贴画那地方用力地捅了一下,装作有气的样子说道:
“你们这些无耻的家伙,偷着跟男人跑的跑,睡觉的睡觉,真没廉耻!更有那些不知羞的文人骚客还单给你们这些骚货擦脂抹粉,称你们做才子佳人,依我看,你们跟我的玉娘真不知差几千万里远呢!”
善童这一闹,把玉娘逗的笑得前仰后合,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俩笑了一阵子,玉娘告诉善童,小水仙告诉头三天不用到院里边儿去干活,先把家安排安排。过三天再去论活计。善童听了挺高兴,就同玉娘一起整理屋子。他们本就没啥家底儿,用不上一天就安排得妥妥贴贴,剩下的两天时间,善童呆不住,就动手收拾外院。第二天傍晚,吴天同晚饭后到外面来散步,见外边儿拾掇得干干净净,东东西西放得井井有条,着实感到满意。他回到上房,对小水仙说:
“这个小张,咱们给死鬼烧周年的时候,我就看他挺好,果然没出我所料,真是个好手把”。
“你吴大老爷谁能比得了,隔着冰也能看见天,别说个人哪!”
吴天同听自己心爱的小老婆用话打俏自己,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自鸣得意地笑了起来。小水仙见他这一笑,表面上没做什么表情,从内心里可真笑坏了。她笑吴天同生就个王八骨头、王八肉,王八眼睛对真假的也看不透。她暗自高兴,心里却暗骂道:
“不过五天,我就给你吴天同再戴上一顶绿帽子,我叫你美!”
善童搬进吴家的第三天晚饭后,吴天同把他叫进上房去论活计和工钱,他告诉善童要做的活儿主要是管院子,必须把院子收拾干干净净儿的。每天晚上里院关大门之前回外院去,夜里要照顾外边院。下一天午前休息,午后还收拾房前屋后,总是干干净净的就行。他还特别强调夜晚院外注意灯火,在青纱帐起之后就根本一次也不许点灯。他还说,因为有小孩儿让挡好窗户再点灯,已经是例外了。善童听着吴天同的吩咐,都一一点头答应了。最后论到工钱,吴天同说,每月一百吊,逢年过节可根据平时干的好坏,兴许还赏个三十吊、四十吊的。
善童听完吴天同的吩咐,觉得活是不在话下,就是觉得工钱可真不少。所以他对吴天同诚恳地说道:
“老东家吩咐的话儿我一定牢牢记住,活也一定干好,决不能叫东家操心。不过我认为这个工钱好像有点儿太多。”善童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接着说道:“雇个打头的,一年起五更爬半夜。年头到年尾三百六十五天也不过就挣一千二百吊啦。我这活儿比起打头的轻得多,也挣一千二百吊,好像太多了吧?”
“小张儿,就凭你这几句话也值一千二百吊钱。”他说着抽了一口烟,又郑重的说道:“打头的也就是领工干活,不过是管地、管苗、管带工。而你呢,却要担保我一家子人的生命财产啊”。他这话把善童吓了一跳,心里嘀咕道:一个院头,哪里有那么重要呢,还担保着东家的阖家老少的生命财产大事!善童想到这里,刚想问一问,为什么这院头责任那么重大,没等他问。吴天同接着说道:
“小张啊,你可不能把这个活儿看得太简单了啊!”他的眼睛盯着善童,煞有介事地继续说道:“比方说,晚上来个人叫门,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开门了,那来的人若是土匪怎么办?如果你不论来人是谁,不管张三李四木头六一律不开门,那来的若是官府的官老爷或者是至亲好友,那你叫他到哪儿过夜去,难道还叫他冻死在外面!”
吴天同这几句话把这个善童一下子就推进了五里雾中,益发糊涂起来,不知什么样儿的该开门?哪些人来了不开门。再者,吴家的至亲好友自己一个也不认得。这院头可怎么当呢?他想到这儿,就忙问道:
“老东家,府上的至亲好友我一个也不认识,那我哪知道对谁该开门放进来,对谁不该开门呢?”
“来坏人你就别开来了,是好人你就开嘛!”吴天同又打了个囫囵语。
“我新来乍到怎么能知道谁好谁坏呢?”善童又紧着问了一句。
“唉,糊涂,你鼻子下还没个嘴!”看起来吴天同是有意摆迷魂阵。
“他若是坏人,他能说是坏人嘛?”
“你不会先问问院里人吗?你不认识,院里的人还不认识!”
“二门拴上了,我由外面也开不开,叫门里院还一半会儿听不见,那可怎么办?”
“糊涂,你没见那大门上有个小洞吗?你就由那个小洞向里边喊‘有要事’,里边儿就会有人搭茬了。”他说到这儿,忙又补充一句,“不过你也绝不能有一点儿小事儿就问,一般没啥大事儿,晚上也根本没人来,如果有人来了,你听说他这事儿不太重要,就回答今天东家有事儿,不能见客就得了。”
善童咋一听说院头工作,关系到东家全家人的生命财产,觉得关系重大,就想辞退这个活儿不干了,可听了吴天同绕了这么大个弯,说明了这所谓重要的原委,才明白过来,才放了心。吴天同用眼色标着善童的表情,觉得经过他这绕大弯儿,说明了院头工作的重要,善童好像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就又以教训的口气说道:
“绝不能把院头这个活儿看得太简单,没啥就是有啥、马呼大意就会出漏子;当然也不能把这个活看得太严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会给自己添苦恼”。显然,他知道善童有文化才用了这个词。
吴天同说到这儿,才算把院头的事儿说完了。然后用眼睛瞅着善童,察言观色,觉得善童好像把他的话全听明白了,就带着鼓励的口吻说道:
“别看现在给你一百吊一个月,干好了还要逐渐给你涨工钱!”说着他伸了伸懒腰,打个哈欠,两手交叉在脑后,仰在行李上一声不吭地养神去啦。
吴天同与善童讲这些事儿的时候,小水仙一直是坐在炕梢儿抽她的水烟。她听老头子说完,最后这句话就没声儿了,抬头一看吴天同那个表情。知道下面的戏该她唱了。就忙放下水烟袋,下地穿上鞋,抬头儿眯着两只俊眼笑盈盈地望着善童说道:
“小张,随我来,我再详细告诉你都是些什么活儿,都该怎么干?”她边说边用手指着似睡非睡的老头子说道:
“你们老东家要睡觉了,咱们到东屋去唠吧!”
善童随着小水仙进了正房东屋南阁,小水仙见善童走进屋以后,转身到门跟前,把门由里面拴好。然后,转身对着善童满面春风地说道:
“善童啊,我朝思暮想,不知你哪天能来到我身边,今天我算盼到这一天了,从现在起我要天天跟你在一起,直到闭上眼睛,被埋在土里。我说什么也不能叫你离开我!”
小水仙说到这儿,扭脸朝着西屋呶着嘴说道:
“那老厌恶没大活头儿了,今后,你就是我的知心人,你要啥我给你啥,你要怎样我就怎样,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把吴天同这份家业也双手捧着送给你。”
善童本以为小水仙是要详细向他交代交代当院头的一些活计,听了小水仙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虽然根据小水仙过去的一些儿表现,也有几分明白是什么意思啦。但善童哪里敢去那样做,直把他吓得呆呵呵地不知所措,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坐在炕沿上像个木偶似的,听凭小水仙的摆布。
小水仙见善童那个憨厚样,不禁从内心里感到一百二十分的高兴。她回想自己的过去,作为船厂圈楼的上等妓女,见到的美男子无其数,也没见过善童这样一个可爱的小伙子。今天在这穷乡僻壤得到了这么个人中龙凤,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她想到这里,抢步到了善童的跟前,用她那尖如春笋的右手食指点一下善童的额头,柔情蜜意地笑声说道:
“我的小亲亲啊,你白白长了这么大,连这点儿女私情也不明白,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呀!”
她说到这里,用她那两只鲜嫩的手捧起了善童的粉面,正想狠狠的亲上几口。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敲门,这突如其来的事把小水仙吓了一跳,可她转过身定了定神,马上又拿出管家太太的身份向门外大声吼道:
“谁!给我滚开,不知道这里是办事儿吗?”
她嘴里说着硬话,可也有点做贼心虚,不情愿地把门打开,伸出头去向外一看,见一个人影走了出去,她没看到这人的脸庞,只看见来人穿着长袍,这一看使她魂飞天外。因为她清楚地看出来敲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玉龙书。
就在小水仙怔神这个当儿,善童明白过来了,他瞅着小水仙的背影,他认定小水仙是条披着人皮的毒蛇。他看透了她那循环着冷血的心脏,猜穿了她想要干什么坏事的心。他趁小水仙正在发怔的当儿,从她的腋下钻了过去,推开门回到自己家门口。刚想进屋,忽然感到一阵紧张脸热心跳,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玉娘正在屋里逗孩子呢,她听到屋子外面有脚步声,并没进屋。她警觉地把起忠放在炕上,蹑手蹑脚的走到外面,从门缝往外看,见是善童,忙招呼道:
“善童,你在那儿站着干啥?还不进屋!”玉娘这一喊,他定了定神,用手擦去了额角淌下的汗水,慢腾腾地进了屋里,幸亏屋里光线很暗,又加上玉娘回屋以后忙给起忠喂奶,才没有发现他那种仓皇不安得神色,给了善童扭转紧张情绪的机会。
“你与老东家怎样论的活?”玉娘仍然给起忠喂奶。
“打更,收拾院子,晚上在外边照顾二门……。”善童尽量把语言放慢,恐怕露出破绽。
“怎样给工钱?”玉娘又紧接着问道。
“每月一百吊官帖,按月付给。”
“呀!真不少啊,赶上个打头的工钱啦!”玉娘抬头用眼睛瞅着他说:
“可不是,我说钱多,他说这活重要,关系到他家男女老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说实在,玉娘虽不熟悉小水仙的历史。但从她的妖艳的媚态,特别是那双勾魂取命的眼睛上看,就可以看出不是个等闲之辈。小水仙和玉娘已经是打过多次交道了,在玉娘面前她放下管家婆的姿态,对善童并不表示任何需求。尽管她装得很像,但也不能使玉娘在小水仙身上放心善童。因为玉娘在一些古书上看到过多少刚烈男子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事情,玉娘深知英雄难度美人关的道理。今天善童回来以后,精神上表现得有些恍惚。玉娘内心里就有些疑惑,但她并未深究。
善童明天就要上工了,晚饭后,他们摸黑坐了一会儿,孩子醒了,善童用手遮着灯光,玉娘给孩子换了尿布。然后就躺下休息。在善童还没有入睡的时候,玉娘用探询的口气道:
“今天见到小水仙没有?”
玉娘一提起小水仙,善童就更觉得不舒服了。因为他也正在想着白天的事儿。他想吴家看起来就是小水仙与玉龙书的天下了,今天小水仙对他的举动实在感觉特别害怕。这个小水仙又是吴家的太上皇,甚至连吴天同都在她控制之下,玉龙书都在她手里捏着,围着她屁股转。善童刚想到这,玉娘又问他见到小水仙没有?
善童原本不想隐瞒小水仙儿对他的那种轻薄的举动,但他也多个心眼儿,他想今天刚上工就出了事儿,如果让玉娘知道了,将永远是她的大负担。另外对自己来说,也许今后遇到些什么难以解释的事儿,有口也就难分辩了。只要今后多加小心,少沾小水仙的边儿,像在焦家店那样谨慎点儿也就行啦。他想到这儿,就用极其轻松的语调回答道:
“我与老东家谈活计的时候,小水仙没在屋里。我们谈完她才回来,不知到哪儿去了?”玉娘听着善童的回答,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因为自从善童到他们刘家之后,他们互相之间就没撒过一句谎,所以,玉娘对善童的回答相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