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贡献就是没有成为当年邻居嘴里的报应

有一次，我的读者很想不通我这个身份怎么还经常骑着电动车招摇过市？我惊讶，我的身份是什么？比起很多同龄人，我能用自己赚的钱买任何东西，这不是很幸福吗？为什么一定要过炫耀自己的人生？可是身边的年轻人不再稀罕这样的生活，大家晒皮包晒车子，却从没有人提出这样的想法，“喂，我们晒晒努力吧！”可我此刻十分骄傲我还能赡养父母，我还会去很多地方旅行，我的账户上还有存款，那是把多少清晨和深夜狠心地拿去工作，用多少顿地沟油去替代珍馐美味，把多少逛街和聚会的时间用来在家中静静地写字，在单位熬班，才一分一分得来这样薄薄的储蓄。那种滋味，有多辛苦就有多踏实。

坦白地说，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因为家里太穷，经常偷山上的果子、邻居家的红薯、地里的西瓜，为此没少毁外婆外公的名声，都说怎么她家出了这么个报应。外婆没舍得打我，总是苦口婆心地教育我：“慧妹子，长大了一定要做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可惜顽皮的我还没深刻领会这句话的意义，就到了父母身边读书，不算是乡下人了。可是，爸爸一个人的铁路工资要赡养爷爷奶奶还要供我的叔叔姑姑读书，再加上我和哥哥，解决温饱都很困难。小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零花钱”这一说法。总之，进了城，我依然穷。我要严肃地谈谈小时候我没钱用的内心酸楚的故事。

6岁，家里没钱给我上幼儿园，我又渴望和小朋友做游戏，于是就和另一个小伙伴潜伏在园外。突然园外有野狗出现，对着我们狂叫，吓得我们“狗急跳墙”，跳进墙内。在那里，我们发现一个好大的铁桶茶缸，于是决定偷水喝。大缸水桶下有个开关，我俩都是农村出来的，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开关是水龙头，只要一拧就有水出来，两个傻瓜愣是抬着水桶往下斜，直到水桶砸在我的身上也没出水，我俩忍着疼痛落荒而逃……

7岁，一年级，大部分同学用的都是自动铅笔，我勉强用刀削铅笔，放学时候发现刚用没多久的铅笔丢了，发疯一般地找，甚至还刨了刚扫地倒出去的垃圾，还是没有找到。我不敢回家，坐在地上大哭，最后只有偷拿同桌的笔回家交代，才幸免暴打。

8岁，过生日，奶奶悄悄给了我五块钱。我激动啊，就去公社的商店称白砂糖，把五块钱全部称完了。一个人躲在树林里，吃了整整一天，把没吃完的糖包好，埋在一棵我做了记号的大树下面。过了几天我再去挖，却怎么都没有挖到，哇哇大哭了几天几夜。长大一点儿才学到了白糖全被树下的蚂蚁吃光的知识。这件事很难忘，于是我在一次作文《最难忘的事》里写了这件事，老师觉得表达生动，就大张旗鼓地表扬，还当范文在班上念，我妈妈看完作文后，才知道八岁那年我竟然私吞过五块钱没交给她，于是，被暴打一顿……

9岁，班上的某个同学说每天早上她爸都给她煮方便面，都快吃吐了。我流着口水想，要是我每天早上吃方便面，我可能会幸福死。因为，我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吃到方便面。所以，那个时候我最渴望的就是自己能生病，这样就能有方便面吃。现在说起这件事，都会觉得异常心酸。

还是9岁，我和哥哥去捡酒瓶捡废铁卖废品，然后听同伴说另外一座城市卖的价位比我们这个小地方多一块钱。于是，为了多得那一块钱，我和哥哥坐火车七个小时，没有吃没有喝，到达那个城市卖了我们积攒很久的废品，因为多卖了一块钱，高兴得忘乎所以……

12岁，我的同桌是个官二代，每天带各种好吃的到学校，而且经常分享给条件不错的同学们。有一次，我看到她带了一大袋苹果，忍不住问她要一个。她冷漠地说，不给。我不记得是不是我从来没吃过苹果，竟然犯贱直接抢过苹果就准备吃。同学愤怒地抢回已落在我手中的苹果，直接打开窗户把苹果扔出去了，嘴里还不忘骂道：“就是丢了也不给你这个乡巴佬吃……”自打那件事以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大后能天天吃苹果。

13岁，来大姨妈，那个时候同学们都已经用上了一种叫作“卫生巾”的高级日用品，一包大概要三块钱。唯独我，老妈连纸都不给我买，只能用卫生带包着布条用。我的天，说起这个，很多80后的孩子估计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反正就是那些年上厕所的时候，我从来都要等到同学们走光了再换布条，为什么这样，青春期的女孩子已经有了羞耻心啊，我怕被人议论上个厕所还绑那么多线干吗？

14岁，借同学的自行车骑车回家，还自告奋勇地带着我的一个女同学，结果把人家摔了一跤，手都打了石膏。我出于不好意思，把捡破烂卖铜铁存了一辈子的十块钱全部赔给女同学了，我怕钱还不够，就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你放心，就算等十年，我也会赔给你。那个时候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啊！

这样的事，真的太多了。说多了都是泪啊。贫穷使我一度自卑，那段漫长而阴暗的道路里，沉默地一路走过，满心里都是惶恐，生怕自己会一辈子缩在那个自卑的角落里出不来。

可是，人怎么样都是要成长的。渐渐的，我学会了自嘲，学会暗自努力偷学技能，模仿字帖写字，听明星唱歌，看魔术师表演魔术，每天都看琼瑶剧锻炼文笔，起早的老大爷练的杂技也要偷学一下，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蹲在马路边看老大爷们下象棋，每天好早就去学校占球台打球。我还学习心理学，平衡自己狭隘的个性，我看了金庸所有的武侠小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单位拿到了象棋、乒乓球、写作比赛第一名，并且十八般武艺都会一点儿。我终于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之身，能上能下，发传单摆地摊都不在话下，不骗各位，让我从此当个浪迹天涯的流浪汉，我也乐此不疲。能当不折不扣的女汉子的人就应该是当得了武则天也做得了乞丐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靠自己勤工俭学赚学费了，我卖过茶水，挑过水果，捡过破烂儿，也帮人摘橘子赚手工钱。我回想起我赚的人生的第一桶金是帮邻居叔叔看电游室，一百二十块钱。我拿着钱买了一部带唱歌和收音功能的录音机，白天我拉着话筒扯着嗓子学唱谭咏麟的《水中花》，晚上听当地电台的午夜悄悄话，自己也会投稿寄给电台。听到主持人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念我的文字时我会热泪盈眶，最后要感谢我看的影响了我一生的书——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它让我领悟平凡只是生活的本色，但能活出人的自尊自强自信。如果可以深刻理解苦难，苦难就可以给人带来崇高感。《平凡的世界》对我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我无法预测，但它给我一种来自灵魂的震撼，它改变了青春时期我的思想、我的行为、我的自卑，从此我感到世界很美好，有远大的理想是美好，有平凡的生活也是美好。

参加工作后我一直在用最简单的方式衡量自己的价值：当我可以做一份工作每周赚四百块钱，那我就只有四百块的价值，而当我可以赚到六百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价值变成了六百块；当我只会擦桌子，我只有擦桌子的价值，当我可以销售的时候，我就有了销售的价值；当我努力写字被人认可的时候，我就又多了可以写字的价值；而当我可以把一件件心中所想的东西搬进生活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价值可以让我拥有一张床、一个书架、一盏台灯、一辆小绵羊……而当我奢望着另一些还无法立即实现的梦想时，我就知道我必须继续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拥有足够的价值去实现这样的愿望。这样循序渐进的努力，在我看来是人生应有的步骤，让我看清自己的价值，审视自我的能力与极限，并且按部就班地成为更好的自己。

好多人都说我的人生经历真是折腾，我倒觉得自己很浪漫，年轻的时候开过酒吧、卖过海南椰子壳以及摆过地摊、卖过冰棒，都垮了，没事，做生意亏没什么，我却学到了经验。我很多朋友都喝过我调的鸡尾酒、我做的刨冰、我给他们送到家的冰棒，也买过我摆地摊的衣服。最激动的是，我经常把充气娃娃送到客户的手里，好萌吧？那些都是我特别骄傲的回忆。

当然，我知道钱是来之不易的，面对过去的血泪史，我反而是谈笑风生地描述起来。我感谢和珍惜现在的生活，我过着让自己感到合适和舒服的生活。

现在的我早已走出曾经的小世界，不再要强，不钻牛角尖，藏住自卑敏感脆弱，学会自嘲后知后觉内心强大地活着，渐渐地，愤世嫉俗、狭隘偏执竟然也就浑然天成地变成了看世间万物都很美好的阳光女孩。没事的时候各种展现自己的兴趣爱好，交际的时候学为人处世，总是愿以吃亏是福的心态与人交往，也用自己的正能量感染身边的很多人，不断地认识新的人，不断地接触更多新的东西，发自内心地感受自己一点点的成长和改变，见到每个人都真心地笑，同他们说话聊天，谈论生活，梦想远方和未来……终于开始朝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狂奔。这一路磕磕绊绊地走来，竟然也充足和丰盈了不少，我终于可以自信地站在讲台上教学生了，可以抚慰更多脆弱的心了，可以指挥员工干活了，还可以在更多的人面前幽默风趣地谈吐了。而某天听到有人夸，你好有才华；有人夸，你很有内涵很成熟。有人说，我喜欢外表一般但内心不一般的你。更多的人说，你是值得人认识并且喜欢的人。而某天当自己在地铁站里匆匆地走过的时候，竟然发现，其实玻璃门上的那个倒影，也许依旧称不上是美女，却也没有我记忆中那么不好看。

此刻回想起外婆叮嘱的“慧妹子，长大了一定要做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这句话时，我想告诉外婆，我最终没有成为当年邻居嘴里的报应，这算最大的贡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