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暖捂着胸口,背靠藤笼,又羞又痛,脸色倏忽变幻,似痛苦,又似恼火。他举目望去,那紫衫少女不止何时已经转过头去,只觉胸口突然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公子见他目光呆滞,微感奇怪,顺他目光望去,却见那少女背影,坐姿优雅,仪态万方。公子剑眉倒竖,瞪了花不暖一眼,心中气恼:“这无赖贼眉鼠眼,竟敢窥视她。”欲要破口大骂,又碍于众目睽睽,只得淡淡笑道:“你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我奉劝你以后不要进食银笼,免得丢人现眼。”花不暖勉强站直,一抿嘴怒道:“你不要夸口,今天我非得瞧瞧你怎么把我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你有这个能耐吗?”公子脸有愠色,眼中精芒暴射,冷冷道:“管你信不信,再打便知道了。”说完脚下踏进,忽一抬脚直扫面门,花不暖身形一转,兜起圈子,闪身躲开。公子冷哼一声,转身后摆,往他后腰踢来,花不暖抽身后仰,公子早已料到,发手直取咽喉,这惊下取上的打法,一击凑效。花不暖退无可退,脖颈一凉,已被公子扼住。
公子将他按在藤笼上,面有得色,笑道:“你服是不服?”花不暖怪眼一翻,喝道:“小爷我就是不服。”公子脸色通红,手上用力,笑骂道:“本公子再问你,服不服?”花不暖咽喉被他扼住,呼吸逐渐困难,慢慢脸也开始涨红,嘴角边两道血痕印在灰扑扑的脸上更显狰狞,但他犟劲上来,只是不服气。恍惚间,看到台下万山头嘴上急切呼喊着什么,耳中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服不服?”公子口中怒喝,双眼微眯,寒光更炽。手上劲力越来越大,将花不暖整个身子抵着藤笼,撑离地面一尺有余,口中迭声道“服是不服,服是不服……”花不暖耳中轰隆作响,冥念之中,金光咒念力闪过,底轮气海穴,激起滔天巨浪,一股真气直冲百汇穴,呼吸顿觉一畅,双手骈指,钟鼓齐鸣,直插公子两侧耳廓,公子如遭电击,全身颤动,双手自然而然松开。笼外众人见掐了许久,情势急转,暗吸了一口凉气。
花不暖憋得久了,靠着藤笼大口喘着粗气。公子调息片刻,厉声喝道:“兔崽子,你当真不想活了,连本公子也敢打。”花不暖双眼瞪圆,毫无退缩之意。公子气极,猛的跃起,一掌朝他脖颈劈来,花不暖暗笑一声,双腿一瞪,拔起丈余,双手抓住藤笼,借力回荡,双腿齐出,公子侧身避过,身子前扑,欲拿他脚踝。花不暖早已料到,四肢同时发力,窜到笼顶,仰攀在藤笼上。往下望去,公子兀自直立,额头上青筋暴起,两眼喷火,高声骂道:“兔崽子,滚下来。”
花不暖倒悬在藤笼上,气血下涌,心口作痛,笑骂道:“小爷生性好动,偏爱居高临下,藐视于你。”笼外众人目光都落到他头上。万山头清咳一声,高声大叫:“这厮个大没脑,傻似黑熊捅蜂巢,偏偏够不着。”笼外人群一片哗然。
忽听有人叫:“你这猴儿爬得倒高,这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时能分出高低。”花不暖循声望去,确是短须汉子季常生。公子朝着阁楼抱拳,指着花不暖,笑骂道:“季笼主,这兔崽子只会耍赖,反正我不会爬上去逮他,赢了也是丢人现眼。”
季常生手摸短须,瞥了他一眼,笑道:“看你身手该是大觉观的弟子,好歹也师出名门,却跟一个半大娃儿计较,不嫌害臊吗?”
公子两眼一翻,冷笑道:“笼主你啰哩啰嗦,就是要我上树逮猴呗,好,本公子便如你所愿。”花不暖见他眼透凶光,心神一凛。公子微微一笑,方要动手,忽听得笼外数声高呼,剑眉上挑,斜眼望去,笼下人群中有四人,有胖有瘦、高矮不一。四人齐声高呼:“二师兄,师父唤你速速回观。”叫声中透着欣喜。
公子冷哼一声,俯身走到藤笼边上,那四人极为恭敬,其中一矮胖汉子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公子面容失望,叹了一声,直起身来,朝着阁楼季常生拱手,道:“恰逢要事,这便出笼去。”说着,又朝那紫衫少女笑道:“姑娘,下次掷银时我再来拾银。”却见她依旧背对坐着,不吭一声,公子顿时笑容一僵,嘴唇颤抖,却再难吐出半个字来。
花不暖心忖:“这小子怎么突然就要收手,刚刚还扬言要逮我。”说着,怔了怔,低眼一瞧,那公子走到耳门边正偷眼瞧来,他双瞳精芒一闪,高声笑道:“公子怎么说话不算数,不是说要上来逮我么?哼哼,想要打败我,除非哪天兔子吃了老鹰,蚂蚁壮过大象。”公子脸色铁青,咬紧牙关,暗自隐忍,可被一个半大小子挑衅,还是动了肝火,厉声叫道:“兔崽子,下次再来领教你的猴儿爬。”转身出了耳门,随着笼外那人快步闪进人群,一眨眼失去踪影。
正不知如何收场,刹那间那公子出笼去了,万山头呆立当场,如在梦里。台下众人本看到精彩处,眼下突然笼斗结束,一时嘘声、嗟叹声不绝于耳。
花不暖淡淡一笑,竟翻身跃下藤笼。他四年前在赤沙河上,被红衣女子所伤,本就心脉受损,刚刚右胸捱了一掌,引发内伤,此时倒挂许久气血逆行,又逞强跃下四丈藤笼,顿觉眼冒金星,一口鲜血喷射而出。他摇摇晃晃的走到笼中,拾起银锭塞入怀中,踉踉跄跄的走下台阶。
浑浑噩噩中,花不暖感到身子火烧火燎的,时而像是被架在火焰上熏烤,时而又像是拄着拐杖行走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跌跌撞撞,踽踽独行。他浑身痛楚,只感觉迷迷糊糊的一直在走着,却睁不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神志,他睁眼一瞧,绿油油的一片,揉了揉眼,才发觉一张脸凑到面前,他心下一惊,腾地坐起,忽觉浑身疼痛,看了看胸口裹着厚厚一层白布。环视屋内,大书柜,圆桌圆凳,俨然是自己的房间。
花不暖诧异的瞧着眼前的姑娘,姑娘见他睁眼,似乎吃了一惊,再见他坐起身来,又惊喜不已,咯咯笑道:“你醒啦?饿了吧,来,喝点瘦肉花生粥。”转身从桌上端起瓷碗,用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气,递到他嘴边,花不暖不禁心头一热:“这一觉醒来就有人喂粥,还是这么个面白如玉的姑娘。”肚中确实饥饿,正要张嘴去吃,忽又生出疑惑,苦笑道:“你是哪来的?”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水双双走了进来,花不暖身子一动,叫了声“娘”,还没起身,心口疼痛又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水双双快步走上前,坐在床沿,柔声道:“暖儿,你别动,都在床上躺了两天了,娘都被你吓坏了。”花不暖讪笑道:“娘,不暖又让爹和娘担心了。”水双双白了他一眼,佯嗔道:“大前天山头扶着你回来,满身是血,命都去了大半,爹娘能不担心么。”说着,拍了拍身边姑娘的肩膀,笑道:“暖儿,你可认得她。”花不暖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姑娘身着一袭绿色布衣,约莫十四五年龄,黑长的头发,鹅蛋脸上双目大圆,右侧眉角隐隐淤青,思索一阵,摇了摇头,苦笑道:“娘,不暖实在认不出她来。”
姑娘脸上一红,低垂着头深感羞愧,但随即又用眼角偷看过来,见花不暖正望着自己,又忙不迭低下头。水双双掩嘴笑道:“你忘了大前天,在青叶茶楼”花不暖又惊又疑,截过话头,疑道:“难不成是被妖婆毒打的小叫化子吗?”水双双眉开眼笑,点了点头,笑道:“她叫元小沫,已无家可归了,娘便领到家里来了。”花不暖在家十多年,甚少与外人来往,此时见元小沫举止端庄,温柔细心,心中自然生出亲切感。花不暖道:“你怎么到亚扎城来?怎么会流落街头呢?”元小沫耳中听着,却不急着回复,舀起瘦肉花生粥,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元小沫喂花不暖吃了半碗粥,于是把自己的身世遭遇娓娓道来。她原来是拔法城人,姐姐被黑刺流掳去折磨致死,爹娘为了掩护她逃跑,也死在他们手上。一会儿说黑刺流怎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会儿斥责世道炎凉,一路走来,受尽欺凌。花不暖涉世未深,心中感伤她身世可怜,痛恨黑刺流为非作歹。水双双听元小沫说罢,伸臂将她搂入怀中,连连叹息。
水双双握着她手,目光中充满爱怜,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小沫,你在世上已举目无亲,又这般柔弱,流落江湖要受人欺辱,不如给我做女儿吧,我会好好照料你,不让你吃半点亏,你答不答应?”
元小沫腾身站起,跪拜在地,上齿咬着下唇,眼中满是泪水,道:“女儿元小沫,拜见娘亲。”说着,又连磕了三个头。
水双双心中喜爱,连忙扶起,笑道:“小沫,不用多礼。”元小沫不迭叫道:“娘亲,娘亲!”喜极而泣,伏在她腿上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