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有其性者有其情,有其用者有其变。极阴阳之情,尽九、六、七、八之变,则存乎其交矣。刚柔之始交,震也;再交,坎也。一再交而卦兴,阳生之序也,故屯次乾坤。

于其始交,以刚交柔,不以柔交刚,何也?阴阳之生万物,父为之化,母为之基。基立而化施,化至而基凝,基不求化而化无虚施。所以然者:阴虚也,而致用实,形之精也;阳实也,而致用虚,性之神也。①形之所成斯有性,性之所显惟其形。故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阳方来而致功,阴受化而成用。故乾言“造”,坤言“正位”;造者动,正位者静。动继而善,静成而性,故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由此言之,动而虚者必凝于形气之静实。阳方来而交阴,为天地之初几,万物之始兆,而屯绍乾坤以始建,信矣。

乃为玄之言者,谓“阴不尽不生”;为释之言者,谓之六阴区宇而欲转之。则浮寄其孤阳之明,销归其已成之实,殄②人物之所生,而别有其生。玄谓之“刀圭入口”,释谓之“意生身”。抟阳为基,使阴③入而受化,逆天甚矣。

夫阳主性,阴主形;理自性生,欲以形开。其或冀夫欲尽而理乃孤行,亦似矣。然而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异情者异以变化之几,同行者同④于形色之实,则非彼所能知也。在天为理,而理之未丽于实则为神,理之已返于虚则为鬼。阳无时而不在,阴有时而消。居阳以致阴,则鬼神而已矣,既已为人而得乎哉?故屯者,人道也;二氏之说,鬼道也。以屯绍乾坤之生,《易》之以立人道也。

当屯之世,欲达其屯,则阴之听命于⑤阳,必矣。而谁与命之?将以其位,则五处天位,而初者其所建之侯也;将以其才,则震之一阳,威任起物,而五处险中,藏固而不足以有为也。然则为之阴者,虽欲不“乘马班如”而不得矣。

呜乎!圣人之以“得民”予初也,岂得已哉!五之刚健中正者,其位是也,其德是也,而时则非也。处泥中而犯宵露,酌名义以为去留,二虽正以违时,四虽吉而近利矣。违时者以难告,近利者以智闻。挟震主之威者,乃引天时,征人事,曰“识时务者在乎俊杰”, “从吾游者,吾能尊显之”,则二安得不以顽民独处其后邪?此子家羁所以消心于返国,司空图所以仅托于岩栖也。

畜之极,“亨”也;否之极,“倾”也;贲之极,“白”也;剥之极,“不食”也;睽之极,“遇雨”也。然则屯极而雷雨盈,雷雨盈而草昧启。上六曰“乘马班如,泣血涟如”,屯将无出难之望乎?曰:时可以长者,上也;不可长者,上六之自为之也。

且夫屯虽交而难生,然物生之始,则其固有而不得辞者矣。一阳动于下,地中之阳也。自是而出震入坎之交,物且冒土而求达。乃离乎地中,出乎地上者无几也。水体阳而用阴,以包地外,物之出也必涉焉。出而畅也,则千章之由,无所禁其长矣。出而犹豫裵回以自阻也,则夭折而不可长。故方春之旦,雷发声,蛰虫启,百昌将出,必有迅风、疾雨、骤寒以抑勒之,物之摧折消阻者亦不可胜道。非资乎刚健,见险而不朒者,固不足以堪此。

上六与坎为体,与五为比,借五之尊,资阳之力,谁足以禁其长者?而柔不知决,其“乘马班如”,犹二、四也,于是而不能出,则竟不出矣。犹乎发土而遇寒雨,乃更反而就㬉于地中之阳,首鼠狐疑,楚囚对泣,将欲谁怨而可哉!

呜乎!二、四之马首不决于所从者,在坎中而畏险,人情之常也。上出乎险而远乎初矣,然且栖迟迷留,顿策于歧路,夫何为者?甚哉,初九淫威孔福之动人也!震主而疑天下之心,五虽欲光其施,岂可得哉!唐文、周墀所为洒涕于一堂。周衰而苌弘诛,汉亡而北海死。虽壮马难拯,而弱泪不挥,非所望于愞夫之激已。

① “以”:岳麓本作“已”。

② “成”:岳麓本作“承”。

③ “白、黑”:岳麓本作“黑、白”。

① “致用”:金陵本原作“用致”,今据岳麓本改。船山行文多有“致用”二字,当作“致用”。

② “殄”:岳麓本作“于”。依文义,作“殄”是。

③ “阴”:岳麓本作“阳”。依文义,作“阴”是。

④ 钞本“同”后有“行”字,岳麓本据金陵本删。

⑤ “于”:岳麓本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