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痴儿其一

  • 山河流华
  • 寄观
  • 7198字
  • 2021-05-14 14:54:02

几个时辰前,君山上苏瑶瑟的居所。

恒玄之外出等候消息,苏瑶瑟便与舒秦一道在屋内研究《九字天玄》碑的拓片。苏瑶瑟翻来覆去看了良久,道:“我这些天不住琢磨,心里大致有了个猜测……大哥,若是你发现宗门秘法其实与邪功本为同源,你会怎么做?”

舒秦捋须沉思片刻,回道:“那要看这秘法是否如那邪术般伤天害理。若真是如此,自然要将它毁得一干二净;可它若只是与邪术同源,却剑走偏锋自成一家,那便不能相提并论……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会将着秘术修改一二后再授于弟子,或者分而授之,不可毫无保留。”

“为什么凌竟阁世代要将‘青光洗烟尘’和‘烟雨润清荷’分而习之?”苏瑶瑟微微眯眼,目光深远,“医药二道太过繁杂,常人确实难以兼习,可凌竟阁数百年传承,历经诸多朝代,难道也从未出过一位可以兼修二道的天才吗?还是说,他们原本就是被人为分开的?”

“青光洗烟尘重于内理,依附于人自身的经脉脏腑所蕴含的自然规律;而烟雨润清荷则重于外物,以天地间自然万物的药理为基。大哥,你觉不觉得……它们分别对应了两种邪功?”苏瑶瑟美眸忽而亮出光彩,“妖潮府‘身毒’之术和巫神煞生体!”

“不错,正是如此!”舒秦恍然大悟,拍案而起,“巫神煞生体以吞噬为生,它的奇毒都来源于对外物的掠夺;而‘身毒’之术则是从自身入手,一步步以毒改造自身……”

“当年何一梅修炼巫神煞生体至十二重灵阙,却未能再进一步,反倒是元难这个偷师妖潮府的人胜过了妖潮府本门的天才。”苏瑶瑟目光灼灼,“何一梅的师妹何一雪保管‘身毒’之术,为天下苍生记,未将之授予师兄,而何一梅念及同门情谊,亦不曾出手抢夺;可元难却暗施毒手,杀害何一雪,想来‘身毒’之术也是在那时流入了他手中。”

“若这两种邪术与《九字天玄》当真同源,它们的存在,会不会为了彼此制衡?若巫神煞生体与身毒之术相合可‘毁天灭地’,那青光洗烟尘与烟雨润清荷相合会不会就是‘枯木逢春’?”

舒秦似懂非懂,却也精神一振,道:“阿浅,你的意思是……”

苏瑶瑟勾出一抹笑容,多日苦虑一扫而空。她深吸了一口气,释然道:“我应该,找到元难那百里噬生毒的解法了……”

“我这就去找南女侠!”舒秦缓了过来,立刻欣喜不已,大踏步走向屋门,“如此一来,我们就没有……”他伸手推开房门,迈出了一步,“……后顾之忧了!”

就在他迈出步子的同一刻,院门外候了许久的两把飞刀自左右两侧呼啸着冲了过来,尖锐地插进了舒秦两肋。而舒秦还在兴高采烈地同苏瑶瑟说着话,直到疼痛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着了暗算。

先前不敢踏入院门的人一跃而入,一张朴实的面孔露了出来——韦陵破门而入,直向屋内冲去。舒秦忍痛轻喝一声,伸手向他抛去两团暗黄事物,韦陵以飞刀挡回,定睛一看,却是两柄桐木匕首。

舒秦却趁此机会拦住了他,探袖接回木匕,当即施展开了“无边落木”。他头也不回,喝道:“阿浅,快去湖上报信,让大家撤离!”

苏瑶瑟甫闻异动,舜华已然出鞘,她抬首看去,就见舒秦的木匕与韦陵的飞刀正四下翻飞,激斗不休,两道黑影相逐,速度之快,一时竟让她分不清谁是舒秦。而舒秦的功夫本就不如韦陵。适才又受暗算中飞刀,此时飞刀之毒趁血行正迅速发作,痛楚难耐。他眼前发晕,一个不慎,第三柄飞刀就插在了肩窝。他下意识向旁一撤,苏瑶瑟已冲了上来,舜华凌厉无比,韦陵冷笑一声,掣出长刀,与她斗在一处。舒秦处理了飞刀,胡乱吞了颗太玄天心丹,旋而弃了木匕持剑夹攻。他出手不到五招,就闻身后同时传来两声女子笑声,一者似春风拂面,一者似老鸦哭丧,却都带着杀意。他回头一看,只见一白衫高挑女子和一黄衣矮胖女子一起攻来,竟是墓府乾坤二使。舒秦受她二人阻拦,一时间腾不出手去解苏瑶瑟之急。

苏瑶瑟电光石火间与韦陵斗了二十几合,韦陵不住向屋旁退去,最后竟绕柱走了起来。苏瑶瑟与他隔柱相斗,依旧不落下风,可韦陵不时放飞刀暗算,不住强迫苏瑶瑟更改自己的位置。到最后,他又是一把飞刀射出,苏瑶瑟侧身横剑回防,剑身斜劈而出,正入柱中,一时竟拔不出来。

韦陵等的正是这一刻,他换刀入左手,右手接连暴起,打了三道飞刀出来,接着整个人探出去擒她,苏瑶瑟以内力撞开两刀,又躲开一刀,正好被困入柱与墙之间的死角。韦陵正要探上,忽见一柄宝剑径直飞来——舒秦竟将自己的佩剑扔给了苏瑶瑟!他掷出长剑,右臂格开乾使手上的毒指环,左腿却结结实实挨了坤使一记鉄尺。坤使天生神力,何等强悍,一尺打断了他的腿骨。而舒秦木匕佩剑皆去,竟无法阻拦她,强忍剧痛靠住院墙,双手齐上,紧紧撑住坤使当空劈下的鉄尺。乾使就要一掌拍上,却见身侧白芒一闪,苏瑶瑟竟将那宝剑又掷了回来!

这边,苏瑶瑟顺手接过佩剑逼开韦陵,身子高跃,在柱上插的舜华上借了力,径直飞过韦陵头顶,落入屋门。她右手掷回长剑,左掌击出一记,再度逼退韦陵,回身向桌上一探,将那武林盟主的象征——元易遗剑太临剑卷了起来,剑一出鞘,韦陵就觉寒气逼人,心中暗赞:“好剑!”

苏瑶瑟拔出太临剑,却不与韦陵相斗,飞身赶去舒秦那边。舒秦此时接了长剑,反手一挑刺伤乾使,右手带着坤使的铁尺向侧拧去,将力道引到了乾使身上。乾坤二使一阵慌乱,舒秦借此得脱,顺势靠墙一滚,脱离了两人的包围圈。这时韦陵再度攻来,苏瑶瑟前有乾坤二使,后有劲敌,险象环生。舒秦情急之下忘了腿伤,便要一跃而出相援,忽见一人向她侧身冲去。此时苏瑶瑟右手太临剑格挡韦陵长刀,左手撑住坤使铁尺,根本无从避让!千钧一发之际,舒秦大喝一声,全力扑了上去,用身体紧紧护住苏瑶瑟——霎时间,韦陵的长刀,坤使的铁尺,还有那偷袭者手中的青铜匕首,三件夺命器物同时砍下,全部砸在了舒秦的后背上。

偷袭之人正是太息毒主,他一击不中,再度出手,被苏瑶瑟一脚踹开。苏瑶瑟的颈子全被舒秦喷出的血染红了,她悲愤交加,太临剑抬起,一招“浮生化影,天影尽一”轰向四周。这一剑剑气太过磅礴,四人竟全被生生逼开,而武功最不济的乾使则直接倒飞而出,砸在了院墙上。接着苏瑶瑟一剑未了又出一剑,正指退得最少的韦陵,依旧是一招“浮生化影,天影尽一”,这招挟着上招的攻势,有如千钧,剑还未至,韦陵就被逼出一口血,飞也似的闪在了远处。这一剑在地上劈开一条巨缝,苏瑶瑟继而回身,剑身横在身前顺势斜砍而出,竟还是与上招相同的一剑,这一剑凝了她所有的攻势,剑风如扶摇飓风,冲天而起,轰飞了坤使和太息毒主二人。太息毒主胸口塌陷,横飞出一口老血,而坤使挡在身前的铁尺也被她一剑斩为两段!

这三剑是苏瑶瑟大悲大愤之下竭力而为,已然超越了她的极限,竟让她仅凭一己之力击退了四个强敌。苏瑶瑟垂下剑来,双臂脱力,太临剑“呛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此时,恒玄之终于赶回。浮生剑刚一亮剑,韦陵四人就知今夜图谋必会失败,不再恋战,纷纷退开。他四人做鸟兽散,恒玄之一时竟不知道该追哪个。猛而,他看见舒秦一身骇人的伤口,撕心裂肺大叫一声:“大哥!”跌跌撞撞冲了上去。

恒玄之扶起舒秦,涕泪交加,仰天大吼;苏瑶瑟不顾双手脱力,死死按住他的双手,疯了般地输送内力,一边不住大喊:“大哥!大哥!”

舒秦本已闭上了眼,恒玄之和苏瑶瑟两股精纯的内力涌入体中,竟一时间堵上了他背后的数个血窟窿。他回光返照的睁开了眼,见到二人五内俱崩的样子,本想抬手,全身却一动也动不了。

恒苏二人见他睁了眼,状若癫狂,一边拼命喊着“大哥”,一边死命将丹田榨得一滴不剩,尽数传给了他。苏瑶瑟攥着舒秦的手,惊恐发觉那瀚海般的内力入了他体内,竟是一分不留的全部逸了出去,而他的脉搏就如即将入土的老人般,几不可觉。

“行了……”舒秦口齿不清,双唇颤动良久,方才勉强蹦出一句话。他无力去握他们的手,他们却紧紧握了上来,如铁箍般想将他留在这人间。

舒秦看向他们,目光茫然对不准人,却依旧昂着头,艰难看他们在的地方:“你们……好好的……过……”

话未说完,他唇齿一撞,气绝身亡。

恒苏二人尤不死心,拼了命的往他体内输送内力。苏瑶瑟砸碎了一堆药瓶,将各种丹药一颗颗塞入他嘴中。他二人号恸崩摧,却始终没放开舒秦,疯了般的挥霍着自己的一切。

直到最后,苏瑶瑟看到舒秦的皮肤上浮现出一片云雾状的暗紫红色斑痕——这斑痕她见到过,是死人身上才会有的尸斑。

直到这时,他们才恍惚班意识到,大哥,已经走了。

连最后一句话也没留下。

痛心拔脑的哭声,彻然君山,血泪夺眶而出。

“大哥啊……”

缈雾谷义结金兰,玉梅峰肝肠寸断,凌竟峰积年哀思,太行山久别重逢。

本以为生离死别,十四年后却又绝处逢生。

本以为余生相伴,洞庭湖上却又阴阳两隔。

志同道合而始,人鬼殊途而终。

从此,山陬海澨,碧落黄泉……

再难相见。

洞庭湖的漫漫长夜终于结束了。

日出东方,盟军一行撤离了君山,隐藏在临近的香炉镇中,同时加倍搜索元难与北天权的踪迹。一夜之间,三位同伴身陨,盟军上下一片凄哀。苏瑶瑟将太临剑交付林晚,并将盟主一职一并交递。她与恒玄之埋葬了舒秦,而后也不休息,马不停蹄找到了南阡艾,两人一同闭关。林晚与极天鸿继续探查太一天宫,余人则轮流搜索元难一行,恨不得千将其千刀万剁,以解心中大恨。

洞庭湖上,万俟钺与北天权各自离去,调遣人马。万俟钺寻不到和林初月,心神微乱,继而让叶衡和皇甫棋妙前去寻人。他去见尔殊冶询问一二,叶衡二人则一路找到了与香炉湘镇毗邻的湘镇。

湘镇不如香炉镇繁盛,却也面湖而居,良田遍布,只是由于大旱之故,农民苦不堪言。叶衡与皇甫棋妙走街串巷,问了一阵,毫无着落,只得向镇郊行去。路上叶衡信步而行,压低了声音看向皇甫棋妙道:“有人跟踪我们,这镇子不干净。”

皇甫棋妙微一点头,右手悄悄按上了腰间鹤骨笛:“我此来未带多少驯兽,后面至少有三四人,恐怕要包围我们,有些棘手,等等……”她忽而一惊,“前面有人!”

叶衡也隐约看见了前面一道一闪而过的人影,正想动手,就见那人走了出来。皇甫棋妙一怔,面容不知是悲是喜,仍忍不住呼道:“阿眠!”

南荣眠点了点头,却是大步流星走到叶衡身前,盯着他看了片刻。叶衡被他看的发怵,没好气道:“你干什么呢?想找打直说!”闻言,南荣眠才确定他就是叶衡,松了口气,低声道:“昨夜有人扮成你引走恒教主,韦陵和元难的人乘虚而入,杀害了舒秦先生。”

“什么?”叶衡与皇甫棋妙全都惊住了,又闻南荣眠道:“恕我直言,你们……小心叶桓。”

“你什么意思?”叶衡一听就恼了,伸手去揪他,“你还好意思说?当时年叛堂投敌的人是谁?”皇甫棋妙却感到一丝不对劲,拦下了叶衡,悄悄道:“阿眠,你想做什么?”

南荣眠只是摇头,移开了话题:“有人围住我们了,两拨人,六个。”他话一顿,又道,“又来了两个……奇怪。”

叶衡知道他武功高强,所言非虚,更加紧张。南荣眠却退后数步,倚在一旁,竟要袖手旁观。皇甫棋妙心中大痛,南荣眠看向她,眼神安慰,继而视线偏向左边,却是充满戒备。皇甫棋妙立刻明白了,在叶衡耳边道:“阿眠说,新来的那两个应该是帮手,他会帮我们看住左边藏的人。”叶衡一皱眉,不悦道:“棋妙,你为什么总相信这个叛徒?”

皇甫棋妙苦涩一笑,沉默片刻,幽幽道:“阿眠总不会害我的。”她转到叶衡背后,两人做好了防备。就在此时,五道人影纷纷跃出,围住了他们。为首之人看了眼南荣眠,见他漫不经心,似乎只是看戏,就放了心。他正是墓府五老之首闫判,五老也不说话,直接各执兵刃成了墓府五老阵,围住叶衡二人。

叶衡一皱眉,问道:“敢问阁下是何派中人,连先礼后兵的规矩也不知道吗?”

闫判嘿嘿一笑,露出鬼头刀刀身上刻的墓府标志,继而也不答话,一声呼啸,刑、罚二老的两条铜棍冲叶衡头顶砸下,审、讯蝎尾鞭和流星锤缠向了皇甫棋妙。叶衡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向两边跃开,将这墓府五老阵一分为二。叶衡闪开铜棍,倒转手中短剑与刑长老贴身相搏。他本有“神偷”之名,身法最是飘忽诡秘,刑长老一时竟被他牵制鼻子走,铜棍不住向一旁的罚长老招呼去。

皇甫棋妙在半空中就抽出了腰上的金丝软鞭,一鞭抽向讯长老后背,同时她左手上抬,急促地吹了数声口哨,两团灰乎乎的影子丛林间闪出,向审长老面门扑去。讯长老的流星锤与她的软鞭缠在一处,正是难解难分,被从后扑上的一匹巨狼扒在身上,狠狠咬了几口,他死命向后拽流星锤,却怎么也挣不开。另一边审长老躲开两只苍狸,蝎尾鞭勾住狼脖子高高抛了起来,将那巨狼格毙。林间余下几匹巨浪见状纷纷悲嚎,凶神恶煞般的冲向了他。皇甫棋妙一边与讯长老相斗,一边唤两只苍狸去助叶衡。那两只小兽立刻扑了过去,一只在刑长老臂上挠了长长一条血口子,另一只却被罚长老棍风扫中,哀啼一声而亡。皇甫棋妙闻声愠怒,跃上枝头,横过鹤骨笛吹奏数声,数只猎鹰循声而来,向四老头上抓落。四老见她不好对付,纷纷变了攻势围攻她一人,而闫判正欲夹攻,就见一枚飞蝗石破空而来,“当”的一声砸在他的鬼头刀上。他一转身,见南荣眠面色不善,右手持石,左手持镰,正冷冷盯着他。

另一边叶衡飞身赶来相助皇甫棋妙,见那四老不顾群兽撕咬再度成阵,威力更甚。斗不数合,叶衡短剑被审长老一鞭卷走,心中甚急,正想拼死一搏,就觉身后一阵厉风——一身着羽衣的男子冷不丁从后方现身,身法迅捷,一掌拍上了刑长老的头颅。这一掌好生凌厉,刑长老立时脑浆迸裂而亡。他也不停歇,足尖一挑刑长老的铜棍,竟将那铜棍踢得横飞而出,击飞了罚长老的铜棍。罚长老护住前身,身后却转出一个朱冠金袍的男子,手持赤刀,将他一刀格杀。这两个不速之客护在叶衡二人前,审讯二老见状,纷纷退回闫判身后,严阵以待。

羽衣男子抬头摘下兜帽,淡淡道:“穷奇朱厌,见过诸位。”他身侧,朱厌哈哈笑道:“闫判,这个见面礼怎么样啊?平日里你们仗着人多,欺压忠良,现在如何?五老阵变成了三老阵,不知还还能不能跟我们的周天阵法相比啊?”

闫判见他二人一露面就格杀二老,又怒又惧,冷笑道:“若非你们偷袭,怎能如此轻易得手?”

穷奇闻言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向前走出数步,微微抬了抬下巴,身形傲然:“若是不服,请君自便。”

他这架势分明是要闫判一对一的相斗,虽说他赤手空拳,闫判却仍不敢跟他较量。他暗地里环顾一圈,见巨狼猎鹰蓄势待发,南荣眠提镰虎视眈眈,不甘心哼了一声,与审、讯二老迅速撤走。穷奇与朱厌一齐抬步,追了上去,想来是欲探知元难一行所在,

他二人入镇不久,就被闫判引入了错综复杂的小巷,跟丢了人,于是返回香炉镇唤来人手搜查湘镇,这是后话。再说林中,叶衡收回短剑,皇甫棋妙命群兽各自散去,着手为死去的驯兽掘墓埋葬。南荣眠迟疑片刻,上前帮忙。皇甫棋妙眼圈泛红,叶衡却是冷眼相待,正想出言奚落,忽见南荣眠猛地揽过皇甫棋妙,带着她迅速闪开。与此同时,他二人面前土坑忽然塌陷,一柄圆刀霍然飞出,正是朝着适才皇甫棋妙站的方向!

叶衡一惊,旋而想起南荣眠方才说这林中共有两拨潜伏者,立刻持短剑跃了上去。寿星破土而出,接回圆刀就向他头上掷去。此时叶衡尚未站稳,右足甫一触地,地面就塌了下去,径直落入寿星事先挖好的陷坑。眼见那圆刀就要取走他的头颅,一道银光忽然挡上:南荣眠飞身而来,银镰镰尖勾住那圆刀,将它套在了镰上。他在实地上落足,将叶衡一把拽出了陷坑。

寿星见状立刻愣住了。他见南荣眠不将圆刀还回来,皱眉道:“析木老弟,我知你不伤玄祭堂中人,可现在……”

“你知我为何不伤玄祭堂中人?”南荣眠忽而一笑,不待寿星回答,他的银镰忽然抬起,镰弧横在了寿星的颈间。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无论是寿星还是叶衡和皇甫棋妙都惊呆了。皇甫棋妙预感到什么,一颗心脏止不住狂跳了起来。

“因为我,就是玄祭堂中人。”

南荣眠目光凛然,一字一顿,万分郑重地说出了这句话。寿星这才反应过来,奋力向后逃去。奈何南荣眠武功高强,镰弧一递,在他颈口开了一条口子。寿星惨叫数声,倒在自己挖的陷坑里,不多时没了声息。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南荣眠轻叹一声,面上带笑,温柔看向早已泪流满面的皇甫棋妙,“当年我姐姐潜入青岚馆,身居降娄一位。在探查北海古城一事时身份不慎泄露,被韦陵杀害后沉入北海中。”说到这里,他面色阴沉,眼中闪过痛楚,“当时堂主被拦在途中,等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北天权和韦陵对外隐瞒了姐姐的间谍身份,说她失足落海,而堂主见死不救……”

“我欲报血海深仇,而堂中正缺一名可以混入青岚馆核心的内应,苦求半年之久,我才趁堂主不注意潜入了金帐,逼他答应我成为间谍。我在馆内数名我堂探子的帮助下,成功见到了北天权,假意相信他们的说辞,装作对堂主恨之入骨。此后数年,我勤修武功,又数次往返华夏,助北天权窃得诸多宗门秘学,这才得到了他的信任,将我一路提至十二星次的第二把交椅。虽说如此,他生性多疑,心腹之事只有韦陵可知一二,我无从入手,只好在他太一天宫之事上做文章,暗中以错误的线索混淆视听,使他们不致于早日找到线索。这么多年来,除了洞庭湖这一线索因盗墓人外泄而引来寿星和元难,他们再没发现什么别的东西,也算没辜负了堂主嘱托。”

“太一天宫将启,堂主担忧我的安危,让我早日回堂。”南荣眠看着皇甫棋妙已是潸然泪下,眼眶也湿润了。他弃了银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给叶衡,“这信是我前些日子收到的,与堂主给你们的并无二致,一看便知……若是叶兄不信,可以绑着我带去见堂主。”

叶衡接过信件,见那上面绘着两颗星辰,正是析木所代表的箕宿与尾宿。信纸上赫然是万俟钺的字迹,“堂有暗蠹,小心行事;天宫将启,战毕我至。”叶衡先前听南荣眠说出八字暗号,现在又见了这封信,心中已信了七八分。而皇甫棋妙再也忍不住,飞身扑上紧紧抱住了他,泣不成声。

南荣眠也环住了她,深深吸了几口她身上的体香,他释然一叹,欣慰道:“妙儿……抱歉,我去了这么久……”

皇甫棋妙只是摇头,不住唤着“阿眠”,仿佛她只会这两个字一样。

叶衡沉默良久,一拳打了上来:“臭小子,别以为你能……一声不吭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反了你了!回去再收拾你!”他眼睛通红,南荣眠想还他一拳,忽然想起大事。他正想告诉二人叶桓的身份,可又想起他是叶衡的双生兄长,终是叹了一声,没说什么,准备与万俟钺议后再谈。

而后,他总算是卸下了身上全部的伪装和担子,暂时忘了悬在头顶的太一天宫,只是全心全意地感受着久违的情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