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昆仑

昆仑山巅,几座宫殿雕梁画栋,隐于云雾之间。四周端的是一片繁花似锦,春暖花开,全无半点萧瑟冰寒,其中飞鹤奇禽,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宛若仙境。

一人一袭黑白相间的长袍,随风飘飞,立于一座宫殿之前,正是昆仑仙君。

“已经三个月了。”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脸色凝重。

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一个红衣少年,却是三个月前硬要跟来的周婴,他沉声问:“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仙君一愣,转身笑嘻嘻道:“三个月啦,你每天都要问同样一句话,你乏不乏?你这样突然从我背后出现,难不成存心要吓我一跳么。她是我的徒弟,我总不会害她的,倒是你,如此关心她,却是为何?”三个月来,他一直在试探这红衣少年的身份,但这少年却只肯吐露姓名——周婴。他先前早就从千玥儿耳中听过这少年的存在,但她只道与这少年意外相遇,且一同捉过妖,他也没有放在心上。那日这少年突然出现救下千玥儿,他也没有留意,直到细细打量周婴,他才骤然一惊,这少年一袭红衣上所绣的纹饰竟这样熟悉——熟悉到令他心惊。他因而几次试探,想知道这少年从何而来。

“她不能死,她还欠我的债。”周婴冷冷道。

“哦?”仙君挑了挑眉毛。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仙君背过身,眺望远处,“她身上的伤太重,能否醒来,全要看她的造化。”

“我可以做什么?”周婴急切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拽住仙君的衣服,僵了片刻,收回手去。

“呵呵,”仙君忽然笑起来,道,“她是狐妖,你是捉妖师,原本她体内有真气护体,倒也不碍什么,如今她身体衰竭,你还是离她远一些,把你身上的法器收好,不要伤了她就行。”

周婴被他说得脸色一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冷下脸来,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不是妖。”

“果然小小年纪,修为还差些,”仙君笑吟吟道,“我隐了气息,你便摸不着头脑了。”

“哼,”周婴皱眉,一脸不悦,“你敢小瞧我!”到底是少年,明知眼前这人法力深厚远胜过他,却不肯服气,一身傲骨,沉不住气。

“这便恼了,哈哈。”仙君哈哈一笑,也不再说什么,知道这少年绝不肯轻易吐露自己的事情,也无需强求,倘使缘分所至,他自然会知道一切。昆仑仙君,一直是这样一个豁达洒脱之人。他也不管周婴额上青筋直跳,只差跳起来跟他打架似的,一转身便进了殿内。

进了内室,一座巨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形瘦弱之人,正是重伤昏迷未醒来的千玥儿。她平静地躺在柔软的床上,看起来又瘦又小,仿佛要陷进床里面似的,双目紧闭,两眼凹陷下去,一片乌黑,苍白的脸颊上赫然是被火灼烧的痕迹。

三个月了,他虽然渡了真气給她续命,但她的生命却仍是在不断流逝。奇怪的是,她体内那些冲撞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竟全然消失了,而先前所受的那些创伤也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恢复,缓慢,但却有条不紊地恢复着。他一开始以为是冷香的缘故,但却发现并非如此,那股修复的力量也是来自她本身。可那场大火给她带来的损害实在太大了,几乎是从鬼门关把她捞回来,他虽取了仙药为她疗伤,但却没有办法让她醒过来,更加无法抹去她身上的伤痕。

那些伤痕,实在太可怕了。

他不忍地看着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她体内既然有一股强大的修复之力,那些火虽大,但不过是凡火,按说本该痊愈的,但不知为何,她躺在这里三个月,连动都没有动弹一下。如果她再这么躺下去,即便修复之力再大,也没有用,她早晚会死。太奇怪了,她身体的变化实在太奇怪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现象。

千玥儿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枕边放着冷香,还有一串银色铃铛。

昆仑仙君拿起那串铃铛,微风吹过,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有些失神。这铃铛是从千玥儿身上找到的,上面的花纹神秘而奇特,但他却是认识的,这串铃铛来自南相。他如何知道这串铃铛正是当日千玥儿误入焚天梦境中所得,何况正常情况下人是不可能自梦中取出物体来,因而只道是她从别人身上得来。

“七尹,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他握紧了那串铃铛,神色凝重。过了半晌,他才将手中的铃铛放下,搁在原先的地方,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床上的那个女子依旧双目紧闭。

忽然,她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接着她的眼睛便忽然睁了开来。

满眼茫然。

千玥儿呆呆望着头顶上的帐子,上面绘满了桃花,华丽至极。这是哪里?桃花?看到桃花,她忽然心口一痛,头又开始发昏起来,迷茫中感觉身下有人在拽着她,她动了一下,想挣脱那股力量,然而却愈发无力起来,眼皮子也越来越沉重,渐渐又失去了意识,再次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在陷入这黑暗之前,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来。那是个男子面孔,五官阴柔却不失威严,两眼微微上挑,唇角上扬,满面都是粲然笑意,实在是惊为天人。来不及回忆这人是谁,她便晕了过去。

她刚刚闭上眼睛,殿中便静悄悄进来一人,不是别人,而是那红衣少年周婴。他站在她床边,呆呆立了片刻,拳头紧握,从口中憋出两个字来:“白痴。”言罢,两眼却突然红了起来,幸好这里没有人,否则他真是要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才好,他说道:“你一定要醒过来,你当初答应了要陪我收妖的,你放出一个邪魔,现在还想逃吗?你若言而无信,我便杀了你。”许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威胁有些可笑,扯了扯嘴唇,暗暗笑自己。

他看了一眼那串铃铛,压住心中的疑惑,转身大步迈了出去。这铃铛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出现在这里,就有些蹊跷了。

但她现在这副样子,这个问题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敢凑近瞧她,唯恐自己捉妖师的气息伤了她。

两日后,昆仑仙君找到周婴,将千玥儿托付给他,他有些疑惑,虽不知这人是谁,但却看得出这人极在乎那个白痴的性命,怎么会突然要走,他还没问,仙君好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笑道:“我要去借一个宝贝来,给她吊着命,否则我还没来得及找到救她之法,她便扛不住了。”

“你要借的是什么东西?”他有些纳闷。

“待我借来你便知道了。”仙君神秘一笑,一挥袖便消失不见了。

他皱眉,压制住自己跺脚的冲动,这人有什么了不起,刚刚那话摆明了嘲笑他年纪小,没有见识。究竟是什么人?但此刻也不是跟此人计较的时候,还是照顾好她最重要,他横了一眼那满地的奇花异草,仿佛瞪的是仙君一般,稍稍有些解气,这才回到殿内,守着千玥儿。

却说千玥儿自那日烈火焚身之后,便一直魂魄不安,原本已经要被鬼差勾走的魂魄又硬生生被仙君拉了回来,却也没法定在体内,总是飘散不定,只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一片迷雾,什么也看不清,有时感觉耳边有人在唱歌,有时好像会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陌生而又熟悉,有时,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而最近她的魂魄飘荡之际,常常忽然被拖回体内,然后醒来片刻,但醒来时却又神志不清,茫然不解今夕何夕,接着便又昏睡,但这几日她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埋藏的记忆也在渐渐复苏,在心底发芽生根。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即便她醒来的越来越频繁,但都是在周婴恰好不在的时候。因此这些变故他一无所知。

“桃桃,你的手怎么还没有好?”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随即漆黑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丝光亮,她下意识地向那片光亮走去,感觉自己四肢僵硬,走动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没走几步,那光亮便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渐渐将她笼罩在其中,她心中竟也不觉害怕,只静静等待着。

眼前忽然便明朗了。

但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女孩,双手背在身后,扭着身子一歪脑袋,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手总不好,咱们都不能一块玩啦。”她瘪瘪嘴,对着身前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岁的少年撒起娇来。

那少年双手背在身后,面上窘迫,白皙的脸微微发红,说道:“快要好了,真的,你再多等几天。”这少年眉目如画,虽未长开,但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仿佛天生便带着一抹笑意,目光落在人身上便叫人心跳不已。千玥儿愣了半晌,虽略略有些不同,但这少年越看越觉得像是,钟离。

这少年羞涩,少言。若不是她感应到他的气息,简直要以为是另一个人。

桃桃,分明一个男子,怎的取了这样的名字,她扑哧笑起来,所幸此刻她是在梦境之中。倒也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总叫我再等几天,哼,你骗我!”那小女孩叉着腰,两条淡淡的眉毛拧了起来。

“真的,”那少年眯着眼睛笑起来,“我不会骗你的。”

“我同你说,我娘亲可厉害啦,你的手若叫她来医,必定很快就能恢复的,”小女孩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满面自豪,刚要继续说话,便被那小号钟离打断,他脸色一白,似乎很紧张似的,连连摇头,道:“不必了。你不是答应我,不告诉你娘亲认识我的事情吗?”

“我没说呀。”那小女孩一派天真。

见小号钟离的脸色一下子便缓和许多,千玥儿不由得心中好奇,他的手怎么了?为何这样遮遮掩掩?思及至此,她便悄悄靠近,转到钟离身后看他双手,只见他双臂仍背在身后,待细细一看,原来他的手臂并未形成,不过两袖桃枝而已。原来如此,千玥儿醒悟过来,想来钟离还未完全修成人形,所以不敢给那小女孩看。

却不知这小女孩是谁?

刚想到这个问题,她便忽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