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啊,五指山,万泉河

1971年,在几位老战友的推荐以及有关方面的协助下,郑南调入广州歌舞团。这一年的秋天,郑南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辽宁,广东,一南一北,相隔千里。此一别,是暂时客居,还是从此扎根南疆?倚在车窗边,望着急速退去的一片片金黄的田野,郑南思绪万千,在北方生活了30多年,现在要告别雪花飘飞的北国,去瓜果飘香的南方了。广东,岭南,那里有火红的木棉、甜甜的荔枝,那里有文学名匠欧阳山、陈残云、岑桑……有他最仰慕的散文家秦牧,《艺海拾贝》曾是郑南出门必带的读物。

广州,千年古都,革命圣地。这里是孙中山北伐始发地,这里有国民革命军的摇篮黄埔军校,这里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这里有农民运动讲习所……广州人爱生活,懂生活,叹早茶,逛花市,听粤剧,扒龙舟……广东,有太多的东西吸引着郑南。

落脚没几天,闲不下来的郑南就与作曲家刘长安及一位舞蹈编导去深入生活,去寻找新鲜的创作素材。目的地,汕尾。

一行三人被安排住在一间屋子,屋里除了床,只有两把木椅和一张小桌,墙角堆放着一摞一摞的旧资料。

白天,三人一起探访老红军,走访渔民;晚上,谈思路,聊创作。郑南随手翻阅着屋里墙角的那些旧资料,发现资料里大多是有关海南革命斗争的,琼崖纵队、红色娘子军、解放海南岛……之前在北方时,郑南就对海南的革命故事心怀好奇,此刻,他的脑海里满是五指山下丛林深处的红军战士的身影,一幅幅可歌可泣的战斗画面,仿佛电影一样在眼前浮现。

“有句子了,有句子了!对不起,这张桌子先归我了!”郑南按捺不住创作的冲动,抢占了唯一的小桌,笑着对刘长安说。

“先词后曲,你用你用。”同样是来自东北黑土地的刘长安把小桌子谦让给新来的东北老乡郑南。

郑南伏案创作。由于经常断电,煤油灯和蜡烛是夜间照明的必备用品。

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

双手接过红军的钢枪,

海南岛上保卫祖国。

啊,五指山,

啊,万泉河。

你传颂着多少红军的故事,

你日夜唱着红军的赞歌。

我爱五指山的红棉树,

红军曾在树下点篝火;

我爱五指山的红石岩,

红军曾在石上把刀磨;

我爱红军走过的路,

我沿着山路上哨所。

我爱万泉河的清泉水,

红军曾用河水煮野果;

我爱万泉河的千重浪,

红军在这里把敌人赶下河。

万泉河流水向大海,

我沿着河边去巡逻。

啊,五指山,

啊,万泉河。

红色的江山我们保卫,

红军的钢枪永在手中握!

“这些现在都归你了!”几天之后,歌词完稿,郑南站起身来,指着小桌和桌上几小截未燃尽的蜡烛头,对刘长安说。

“好好好,我看看词……嗯,非常棒!”刘长安与舞蹈编导看过歌词,赞不绝口。

回到广州后,郑南对第一稿做了压缩修改。刘长安很快就谱出了曲。听了刘长安的哼唱,郑南觉得酣畅淋漓,他让刘长安唱了好几遍,两人都非常兴奋。

歌曲交给团里的演员唱,大家听了也都觉得特别棒,但也有人犯嘀咕:歌词里那么多的“我爱……”“我爱……”,会不会太“小资”了?在那个满耳“战天斗地”的豪言壮语,只能讲“热爱”,不能说“爱”的年代,这首那么多“爱”的歌曲,能被“把关部门”接受吗?对此,郑南自己也有一点顾虑。

第二年,《战地新歌》第二辑征歌开始在全国范围评选。《战地新歌》是“文革”期间最权威的全国精华歌曲总汇,由国务院文化组革命歌曲征集小组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把关相当严格。那时候,只有被把关部门正式通过的作品才算“合法”,才有机会唱出来。

向《战地新歌》报送,首先要经省里评选。果不出所料,有人悄悄告诉郑南,省里的大部分评委都认为这首歌非常好,但有个别评委提出了这首歌的“小资调”问题,认为不宜选送。

“啥?不宜选送?”郑南急了,咱爱的是五指山万泉河,爱的是革命红军,咋就“小资”了?咋就不能报了?郑南当即决定去找负责人“评理”,他蹬上自行车,一路狂奔。半道上,自行车却突然掉链子了(这真叫“关键时刻掉链子”啊)。郑南赶紧下车,蹲在街边抢修起来,弄得满头大汗,一手油渍。

赶到评选小组办公室的时候,报送会议刚刚结束。

“周老师,周老师,等等,等等!”郑南追上负责歌曲选送工作的周国瑾,一边擦汗,一边打开了话匣子:“‘爱’咋了?‘爱’咋就不能写了?屈原、岳飞不都写了很多爱国爱江山的诗吗?海南岛是我们广东的,也是国家的,那里有琼崖纵队,牺牲了那么多红军战士,那里那么美,那里还落后,那里需要建设……”郑南恨不得把整座海南岛捧在手里给周国瑾看。

“嗯嗯嗯,有道理,有道理。送,送!”周国瑾看着急眼了的郑南,一边听,一边笑,一边频频点头。

“这就对喽,还是延安来的老同志有水平,有境界!”郑南听到这样的答复,满脸笑开了花,忙不迭地夸赞。

歌曲送上去了,接下来就是等待。

北京那边会不会也有人说“小资”呢?会不会又给“毙”了呢?……

“郑南,郑南,‘五指山’通过啦!”一天,宿舍楼下忽然有人在喊。

“什么?什么通过了?”郑南已经听得真切,却不敢相信,大声追问一句。

“‘五指山万泉河’,北京通过啦!”

这回,郑南听得清清楚楚了,小心脏怦怦地跳,又故意再问:“什么山通过了?”

“《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北京通过啦!”

“再说一遍!”郑南似乎想让整栋宿舍楼里的人都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北京通过啦!”

瞬间,郑南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与作曲家刘长安的结晶之作,是郑南离开军营来到南方,作为南来新人的立足之作,是献给广州、献给广东的一份大礼!

上世纪70年代,有谁没从广播里听过这首歌呢?在那个只有“语录歌曲”和“八大样板戏”的年代,这首歌曲曾带给一代人的新鲜而美好的记忆是无法忘怀的。有人说,“文革”期间出了两首真正的好歌:北方,《北京颂歌》;南方,《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

“这首歌是为我写的,这首歌一直就是等着我的!”演唱这首歌的李双江当年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