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霸上的交通地位究竟如何?

前此拙文指出,后世一些地理书往往祖述《水经注》两个霸上的矛盾记载而未加详审,通过考定《水经注》之误,并阐明刘邦与桓温进军霸上未曾行经白鹿原,也就可以肯定霸上是在灞桥的东端,从来不存在所谓“两个霸上”的问题。《也论》仍把霸上析而为二,一处是“指军事斗争中的霸上”,即白鹿原北端。其主要论据即刘邦与桓温驻军地点,前已辨正其误。其他如汉高祖十一年驻军等事,不过为臆度之辞,无须驳议。另一处是“迎来送往时的称谓”,即“对灞上的泛称”,包括灞河东西两岸,窃揣摩《也论》文意,其具体含意似乎是指灞桥东西两方。虽然《也论》声言“称灞河两岸为霸上的记载也屡见不鲜”,但却未曾指出一处明确称灞河西岸为灞上的例证。至于《也论》所举秦始皇送王翦征楚、西汉群臣送刘邦征黥布、张直方等迎黄巢、黄巢迎朱温等事,文献记载简略,由其本身都说明不了霸上到底是在灞河的哪一岸上。而周亚夫东征吴楚在霸上改道武关事,即使按《也论》所复原的交通路线,也只能是在灞河东岸。因为《也论》也认为“唐以前东出函谷关的大道就在汉霸陵县附近与武关道分离”。苻坚母至霸上为苻融送行事,史籍更明确记载地属灞河东岸 193。此外,我所见行经霸上的记载中,凡属文义明晰者,都是在灞水东岸。如《续玄怪录·辛公平上仙》条记唐贞元、元和间,辛公平由泗州下邳入京,宿灞上。次日五更,“步往灞西”。“灞上”与“灞西”对举,灞上显然是指灞水东岸。《也论》还说灞桥西端的汉霸城观处也“以霸上名之”,但未讲明有何根据。至于《也论》论汉代送往迎来是否必至灞桥东端,则对于说明霸上的位置并无意义,我也从未认为其必至灞桥东端。汉代送往迎来不仅可以在霸城观,也还可以在长安城东都门,即使过了灞桥也不一定就别于或会于霸上,张良送刘邦东征黥布,就送过霸上,直至曲邮才分手 194。人们常常在霸上送往迎来,并不等于送往迎来之处都可称为霸上。

拙文指出,霸上的重要性就在于它位于灞桥东端,绾毂长安东方的函谷关、武关、蒲津关三条道路,三路交会的具体地点,在汉代应为霸陵亭,唐时则为滋水驿(又称灞桥驿)。《也论》则认为“事实并非如此”。唐代以前,蒲关道如何走法,《也论》未作说明,只能视其同意拙见,在霸上的汉霸陵亭与函谷、武关两道交会。关于武关道,《也论》则提出所谓唐代以前的武关道必出白鹿原为根据,试图否定拙文的看法。但即使唐以前的武关道确经白鹿原,《也论》不是说武关道还要“从文帝霸陵以东再渡过灞河,经霸陵县,向西北过灞桥去长安”吗?因此仍须经过灞桥东端、霸陵县城附近的霸上和位于霸上的霸陵亭。西汉李广于蓝田南山狩猎,夜归长安时止宿于此,即为其明证 195。虽然《也论》之初衷是想以此为据来驳难愚见,但最后也只能得出结论:“唐代以前东出函谷关的大道就在汉霸陵县附近与武关道分离。”这与愚见是完全一致的。尽管《也论》开宗明义就断然否定长安东方三路交会于汉、唐灞桥东端的霸上,但起码就唐代以前的情况而言,《也论》最后得出的结论却实在看不出与鄙意有何差别。关于唐代的情况,《也论》指出:“从长安东出、东南出的大道都是在灞桥以东趋向东南,从今田王附近分路”,“唐代在灞桥以东设有灞桥驿(今灞桥街)和滋水驿(今灞桥乡所在地),通高陵道和通潼关道、武关道应该在滋水驿分路,并不在灞桥的东端”。按首先必须说明,上述论说改换了我的概念。拙文认为霸上是灞桥东端一定范围内界限不是十分明确的一块区域,在汉代应当包括距今灞河三公里以上的霸陵城,唐代的情况也应大致相似。不管是今灞桥街还是今灞桥乡所在地,均应属霸上范围之内,无论道路在其中哪一点交会,都是交会于霸上,也都可以说是交会于灞桥东端。《也论》滋水驿不在灞桥东端云云,显然是改换了拙文霸上和“灞桥东端”的概念。按照《也论》的说法,长安东出大道至滋水驿后,向东北分出蒲关道(《也论》“高陵道”),函谷道和武关道则趋向东南,至今田王附近分为两路。在此,《也论》同样没有提出任何证据。即由情理而论,出函谷关道本应过灞河直趋东北,没有任何理由要先折向东南、再转回东北,而且唐代长安东出大道在今长乐坡下东过浐河,田王基本直对唐沪桥,如果出函谷关道一定要经田王,灞桥何不设在其西侧,与泸桥相对,几路皆为便利,何以非要把灞桥设在沪桥东北,来回“之”字转折不可?关于灞桥驿与滋水驿的关系问题,严耕望先生早已指明二者当为一驿 196,本无庸赘论。但王文楚先生《唐两京驿路考》不审,复析作两个驿站,《也论》也沿袭其说,二者孰是,这里也就不能不略事辨析。按武则天圣历元年前,滋水驿至长安都亭驿之间别无他驿。圣历元年,因二驿间路途过远,马多死损,中间增置长乐驿(今西安市东长乐坡),其后滋水、长乐二驿之间相距不过十五里,根本没有必要再行置驿 197。北宋钱易称滋水驿在长乐驿东,可以说明终唐一代滋水、长乐二驿之间并无他驿 198。灞桥驿不仅不可能在滋水驿西,也不会邻滋水驿东。唐高彦休《唐阙史》记元和十三年丁约被押入京,于骊山旅舍遇故人韦子威,丁约请子威“幸且相送至前驿,须臾到滋水,则散絷于邮舍” 199,说明滋水驿至骊山昭应驿间也别无他驿。灞桥驿在灞水东岸,近灞桥,距长乐驿十五里左右 200,与《两京道里记》载滋水驿距长乐驿里至相当,二者定为一驿。

如上所论,《也论》关于霸上位置及其交通地位的看法应是有悖于历史实际的。其所列各项理由,均不足以否定愚见。


(原载《陕西师大学报》198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