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识形态和白搭车问题

第一节

在前两章，我说明了新古典关于国家和经济组织的一些假定。我现在回到这些假定已经启发但没有解决的一个问题上来。

新古典模型将一个不对称的难题纳入其行为函数，因为，它既假定福利最大化，又采取霍布斯的国家模型，这一模型将制约行为，产生一种可行的政治制度。如果个人按第一个假定合乎理性地行动，那么，他们按第二个假定便要不合乎理性地行动。当然，同意建立一组支配个人活动的规则来约束行为，是符合新古典行动者的利益的：因此，认为霍布斯的国家是新古典模型的逻辑延伸的观点适用于国家理论。但是，每当个人对收益成本的算计支配这类活动时，不服从那些规则同样也符合新古典行动者的利益。不过，那种活动可能导致任何国家都无法生存，因为规则的实施费用，即使不是无穷大，至少也大得使制度难以运转。而日常的观察所提供大量证据表明，虽然个人的算计可能让他采取其他行动，但他仍服从规则。偶尔的观察也提供证据，表明出现了大量的变化，因为面对白搭车问题的逻辑，大团体活动便不可能发生。让我们用新古典术语来具体考察一下这个难题。

大量的个人行为，可以按新古典行为假定来解释——这是新古典模型的威力。白搭车问题确实可以说明，凡是不存在特定一方利益的地方大团体便不稳定。人民厌恶投票选举、匿名的自由献血不能为医院提供充足的血浆。但是迄今为止，新古典模型还不能充分说明正面的现象。大团体在没有明显收益补偿个人参与付出的大笔费用时确实在行动；人民确实去投了票，他们确实参加了匿名献血。我并不是在证明这些行为不合理——我只是想证明，我们所用的成本收益计算过于有限，未能抓住人民在决策过程中的一些其他因素。个人效用函数比目前在新古典理论中体现的简单假定只不过更复杂而已。 ^[39] 社会学家的任务是扩充理论以预见到人民何时会像、何时不会像白搭车人一样行动。没有一个扩充的理论，我们便不能说明由大团体行为促起和完成的许多长期变革。

我们一方面看到人民在收益超过成本时不服从社会的章程，另一方面也看到，他们在个人算计理应使他们采取其他行动时却循章而为。为什么人民没有把乡村搞乱?为什么当可能的惩罚与收益相比显得微不足道时，他们并没有去欺诈偷盗?我且不谈产生于互惠的个人行为——例如，温良恭俭让的行为，这种行为在与我们接触的其他人的互惠行为中得到报偿。我讨论的是家庭和学校教育反复灌输的那些价值观念，它们引导个人约束自己的行为，不采取像白搭车人那样的行为。例如，一个优美的乡村不管是否被我搞乱了，我都将得到它在审美意义上的好处；为了不搞乱就得付很大代价，而且我的行为对乡村质量的影响可以忽略。对社会学家们来说，问题变成我要承担多少额外费用而后才能成为一个白搭车人并能向车窗外抛啤酒罐呢？

我在政治组织部分提出过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对于经济组织的生存同样十分重要。由于衡量的问题，个人劳动的数量和质量只能受到规章不完善的控制。计件工资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但只适用于个人贡献能够付费很低地加以衡量而且质量不变的场合。用来衡量劳动产出的其他检测手段同样不完善。由于思想信念起作用的程度（可以减少不负责任），工人们有“勤勉的”、“努力工作的”和“凭良心办事的”与“怠惰的”、“磨洋工的”或“得过且过的”之分，从而造成了产量上的差异。

对不负责任适用的，同样可以适用于偷窃、欺诈、白领工人犯罪、虚报开支账目——一般投机取巧行为。目光短浅和缺乏想象力使新古典经济学家看不到即使有一套经久不变的规章、检查措施和处罚规定，在个人行为被约束的程度方面仍有巨大的差异。一个社会的健全的伦理道德准则是使社会稳定、经济制度富有活力的黏合剂。

如果没有一种关于意识形态的清晰理论，或更广泛意义上的关于知识社会学的理论，那么，我们解释现行资源配置或历史变革的能力便会有很大的缺口。除了不能解决白搭车问题这一根本难题外，我们也不能解释每个社会都能正当进行的巨大投资。这包括绝不能解释成人力资本投资或消费品的大部分教育制度。我们不能预见在利益集团的分歧消释后仍有很大的地方议员们的投票行为。我们也不能解释（在那里，终身任职和终身享有薪金，可以消除一般利益集团的大部分压力）独立法院系统作出的裁决，这些裁决往往违背大利益集团的压力。在解释上个世纪的宪法方面，用什么来解释长期以来司法上的重大转变和根本变革？同样，我们既不能解释历史学家们第一代都要重写历史的癖好（诚然可以夸耀这种癖好），也不能解释许多历史争论中充满强烈感情的内容。

在本章的其他地方，我来探讨这些问题。而在一开始我必须先声明，像知识社会学理论那样重要的东西尚未出现。我们离这样一种理论还有一大段路，而本章更切近的目标，是指出某些问题和强调某些尝试性的假设，这些假设对于试图从我们陷入的理论禁区中挣脱出来的经济学家、历史学家或经济史学家可能有用。此外，我之所以特别强调白搭车问题，是因为这个问题在解释历史上的政治和经济组织的结构和变革方面，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以下依次探讨意识形态的本质、意识形态的变革和成功的意识形态的特征。第五节考察意识形态对经济学和经济史的含义，并为一个实证理论提出某些假设。